第二十三章 救人(二合一)
“唉,看著就要過年了呢,弄出這樣的事情。”
“好好一家人,就將散的,真的是著死。”
“有什么好慪氣的,就是那么一點點寬的地,想不開要去鬧。季國亮其實人可以啊,老實是老實一點,但勞力還行,一家人總不可能餓死。”
“還是他老婆傻呢,和其他家女人吵架,回頭把氣都撒在了老公身上。季國亮也是,有什么好過不去的,他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呢。”
“一個大男人,真是想不開啊!弄得那個賦梅嫂,過意不去,聽說后面還包了一百多塊錢。”
……
陸葉一路沿著小路小跑,腦海里不自覺地就浮起了父母閑聊,還有母親和隔壁幾個鄰居拉家常時聊起的話。
他突然記起了為什么對于季任,這個也算童年小伙伴的男孩,會如此感到陌生的原因。
那就是他父親過世之后,母親改嫁,帶著季任和大他兩歲的姐姐改嫁到了其他村子,后來陸葉僅僅是偶爾有聽聞過消息,并未再見過,很多都已經忘記。
然而,就在剛才,在聽到季任說他爸媽吵架,媽媽回外婆家后,陸葉突然反應了過來。
如果沒有猜錯,季任他爸,可能這會正在喝農藥自殺。
事情的起因其實就是今天陸葉從國道回來時候見到的,兩個婦女在罵街吵架。
其中一個是賦梅嬸,另外一個陸葉當時看著眼熟,沒想起來,但如今想起來,那個就是季任他媽媽。
季任的媽在和賦梅嬸的吵架里輸了,被吐了口痰,回家之后就開始和老公季國亮鬧。
季任的媽本就是剽悍潑辣的性子,數落季國亮廢物沒用,老婆被人欺負不敢出頭云云,還動手抓破了季國亮的臉。而季國亮是老實性子,有些窩囊,大概是被逼得急了,和季任他媽吵完架,在對方回娘家后,季國亮心情郁郁,想不開干脆喝農藥自盡。
上輩子這事情在彭嚴處鬧得很大,又快要接近過年,陸葉好幾次聽到父母和不少人談起。
陸葉不知道季任父母平日里相處得如何,是長期積累的矛盾,還是生活壓力種種導致,但在他看來,這種喝農藥自盡真的是十分不值。
其實在這個階段,或者說再往前幾十年,農村里喝農藥自盡這種事情比比有之。
夫妻吵架,子女不孝,與人爭執,這些都是此時普遍存在的矛盾,而在陸葉看來,最基本的根源還是從物質到精神達到窮困,那種面對生活無能無力的沮喪,或者某些時刻一時沖動,就釀成了悲劇。
其實到了后世,陸葉已經很少再有聽到這樣的事情,他最常聽到的都是說現在的日子好了,一定得多活幾年云云。
而相比其它幾種方式,上吊、投河、高處跳等方式,之所以此時農村喝農藥自殺居多,主要是農藥普及開后,唾手可得。
很多人自殺并不是計劃性的,而是應激自殺,典型的當時一時想不開,然后就到處尋短見搞死自己。
還有相比起其他方式,上吊投河這類都是決絕的,選擇農藥的會有不少只是糾結,甚至成為鬧劇,或者借此要挾之類。
總之,釀成的悲劇很多。到了后世經濟發展起來,逐漸都將農藥往低毒性發展,而且不少農藥都加了催吐劑,喝下去就會吐出來,不那么容易致死,這也是時代發展了。
“方才看到她們吵架罵街,我就該想到的。”
陸葉心中焦急,腳步不由又加快了幾分,他家和季國亮無親無故,至多也就都在算是認識。陸葉對于季國亮的記憶,也僅僅是對方幾次在他家門口的稻田里除草施肥,會到他家借個水桶到水井里打水,洗手洗腳。
但不論如何,這都是一條人命。
陸葉重活一世,其實沒有太大的情懷,可這事情撞見了,又只有他知道可能發生的惡果,他不能不理。
方才還看到了季任,這個年齡差不多看著有些內向的小孩,后來他幾乎沒有聽到什么音訊,可以的話,他也不希望對方年少喪父,改變了以后的人生軌跡。
況且,這種一時想不開的應激自殺,和那種生無可戀的厭世者不同,現在的艱難困苦,其實到了后面幾十年都會漸漸好起來,不值得。
“汪汪——”
一條躺在路邊的黃狗,看到陸葉一路小跑著,突然躥了起來,連連狂吠。
換做以往陸葉肯定慢下來,或者站立不動,等黃狗的情緒穩定,再慢慢離開。
這些家養的黃狗都有看家,看到有人飛速跑經常會追趕,可這會他心急如焚,俯下身撿起一塊石頭,朝著那黃狗就扔了過去。
黃狗嗚嗚兩聲跑遠了一些,依舊狂吠不止,可是沒有再繼續追趕。
陸葉也顧不得理會,循著記憶一路朝季任家跑去,季任的家距離彭嚴處聚居的地方稍稍遠上一些,周遭三四十米都沒有房屋。這也是悲劇發生之后,當時都沒有人注意。
還沒到季任家,陸葉就看到了十一二歲的扎著馬尾,穿著黃色毛衣的女孩蹲在路邊不遠處哭。
陸葉也顧不上理會,朝著季任家就跑了進去。
季任的家大門敞開著,陸葉進了門就聽到后廳傳來了一陣哼哼聲。
他急忙跑了進去,就看到季國亮仰躺在地上,已經陷入昏迷,在季國亮身邊還倒著幾個褐色的玻璃農藥瓶。
“你……你跑我家來干嘛?”
這時,突然有個聲音在陸葉身后響起。
陸葉轉過頭,看到的是正是方才蹲在路邊哭的女孩,一張清秀的臉上還掛著淚珠。
“你家?”
陸葉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女孩應該就是季任的姐姐季宣,對方恐怕還不知情。
“你爸喝農藥了。”
陸葉來不及解釋快速說了一句,又急忙問道,“你家的胰子(肥皂)放在哪里?”
季宣似還明白過來,跟著朝后廳走了幾步,一眼看到季國亮躺在地上,身體抽搐,面容扭曲,猛地愣在了那里。
陸葉見季宣沒反應,他也顧不上再問,轉身就往季國亮家的廚房跑。
這時候時間緊迫,最為關鍵的是要催吐。
季國亮家的廚房一片狼藉,到處是碗碟的碎片,陸葉左右掃了一眼,抓起一個舀水的瓢,舀了一瓢水,看到廚房的外面的洗臉架放著一塊香皂,抓起來就扔到了瓢里。
然后,又從地上撿起一雙筷子,飛快地在瓢里攪了起來。
一邊攪一邊跑出來,到了季國亮身邊,看到還愣在那不知所措的季宣,陸葉又大喊了一聲:“你快點過來,幫我把這些水喂給你爸喝,讓他吐出來。”
季宣仿佛被陸葉的喊聲驚到,有些如夢初醒,一張小臉毫無顏色,可還是俯下身。
“扒開你爸的嘴。”
陸葉又喊了一聲,一邊飛快地手里的筷子在瓢里舀了一陣,看到水色變混,冒出了不少氣泡,朝著季國亮的嘴巴灌了下去。
一大口肥皂水灌了下去,季國亮猛地一顫,張口朝旁邊就吐了起來。
腥臭無比。
“繼續喂!”
陸葉又將瓢里的水繼續朝季國亮嘴巴里灌了一口,季國亮隨意地一揮手,再次側著身吐了起來。
成年人下意識力量,讓陸葉和季宣兩個人都被甩了出去。
陸葉爬起身看了一眼手上的瓢,被灑了不少,但還有小半的水,頓時將手里的那個水瓢一把塞得到了季宣的手上,大聲說道:“你把里面的水灌給你爸喝,讓他繼續吐,知道沒有?我去叫人!”
女孩抬起頭,臉上淚如雨下,顯然不知所措。
“把肥皂水喂給你爸喝,讓他吐。”
陸葉又大聲喊了一句,然后一陣風似的朝外跑去。
季國亮現在的情況危險到了極點,毒性顯然已經進入了身體,雖他方才簡單的催了一下吐,但絕對沒有排除干凈。
只是他和季宣兩人,人小體弱,沒辦法把人扶起來,徹底的催吐排毒。
陸葉要去找的是他老子陸火興,他老子在彭德斌家,這種關鍵時刻,他要找的是最能聽他的話,并且采取行動的人。
不是說其他人不能信任,救人這種事情,在不涉及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遇見都不會旁觀。只是季國亮如今的情況緊急,明顯要送到縣醫院,或者鎮里的衛生院才有可能救治回來。
有他和其他人廢唇舌的功夫,然后等這些人將信將疑,看到季國亮的情況采取措施,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
但即便如此,陸葉飛快地在路上跑著,看到了一個從菜地里摘菜回來的婦人時,還是大喊了一句,“嬸嬸,季任的爸喝農藥了,你快點去看一下。”
喊完,就朝著彭德斌家跑去。
好在整個彭嚴處,兩個小隊雖不少人散居著,但總體的距離并不算太遠,曲折的小路拉直了也就一兩百米。
等陸葉跑到彭德斌家,一進門,果然就看到了陸火興和彭德斌還有黃秋茍正坐在圓桌邊討論事情。
“爸,爸……”陸葉喘著粗氣,扶著門框,連連叫了兩聲。
前后連續跑了兩趟,以他如今的這幅小身板,著實感到了疲累。
“怎么了?
陸火興看著陸葉小臉煞白,一頭汗水的模樣,“你跑哪里去了,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陸葉深吸了一口氣,咽了口口水,說道:“爸,那個季……季任的爸,季國亮,他喝農藥了。”
“什么?”陸火興眉頭一皺,嘩地一下站起。
陸葉平復了一下呼吸,吸了口氣,快速說道:“我方才經過看到季任的姐姐在那里哭,說她爸媽打架了,她媽去外婆家,他爸喝農藥,我過去看到他爸躺在地上,還吐了。”
說完,陸葉又將衣袖伸到陸火興面前,他袖子上一團污垢,是方才季國亮吐了之后沾染上的,“爸,你聞一下,吐我身上了。”
陸火興抓起陸葉的袖子聞了一下,臉色瞬間大變,回頭朝彭德斌和黃秋茍說道,“是甲胺磷。”
“甲胺磷?”旁邊的彭德斌和黃秋茍都站了起來。
甲胺磷是國內目前產量最大的一種高效、高毒有機磷殺蟲殺螨劑,在座的都是種田的,對于這種農藥再熟悉不過。
陸火興神色凝重,盯著陸葉又問了句,“真是季國亮?”
“嗯。”陸葉喘著粗氣,重重點頭。
“不要說了。”
黃秋茍放下帶著的老花鏡,朝著陸火興和彭德斌道:“老六,你和德斌趕緊先去季國亮家里看看情況。”
“好。”
兩人不再多話,拔腿就往外跑。
陸葉見兩人飛速離開的背影,又想要追上去,只是他這會已經跑不動了,只能大聲喊道,“爸,送醫院啊!”
“陸葉,你還知道醫院?”
站在陸葉身后的黃秋茍走到陸葉的身邊,對于陸葉的表現似乎有些詫異。
陸葉他也是看著長起來的,平時見著還算聰明,但并沒有這樣突出的表現。
這個年齡遇見這種事,多數都不知道怎么辦,可能害怕躲回家里,可能沒在意出去玩,哪怕是會給大人傳遞消息,但也很難做得到像陸葉方才說的那么有條理,尤其是最后還補了一句要送醫院。
“老師說的。”陸葉喘著氣說道。
“嗯。”黃秋茍點點頭,忽然抓起陸葉的手臂,“你別追你爸了,你走不動,我帶你去。”
一老一少出了彭德斌家,黃秋茍大概是因為上了年齡的緣故,步伐不大,但速度不慢。陸葉大概是跑得累的緣故,跟起來還有些吃力。
只是兩人并沒有朝季國亮家里走,反而是到了彭德斌家隔壁不遠的一嚴春松家。
這家人陸葉也認識,之前他媽葉元秋提起的國道邊“大運頭”那里的田,幾年就是嚴春松種的。
“春松!”
黃秋茍到了人家門口,就高喊了一聲。
“秋茍叔。”很快里面出來了一個四十多歲,微微有些謝頂的中年人。
“把你家拖拉機趕快發起來。”黃秋茍朝著嚴春松道。
嚴春松一時有些不解,“秋茍叔,怎么了?”
黃秋茍催促道:“去季國亮家里,趕緊的,他好像出事了。”
“喔。”嚴春松應了聲,不敢遲疑,轉頭就沖進家里,然后又提著一個拖拉機的搖把,小跑著出來。
走到家門口的拖拉機旁,將搖把插在拖拉機的柴油機頭邊上,狠狠搖了幾圈,登時嘭嘭嘭的黑煙從機頭的排氣管冒了出來。
黃秋茍拉著陸葉上了拖拉機,三人沿著小路很快就到了季國亮家門口。
陸葉從拖拉機上下來,看到了季國亮家里后廳已經圍了四五個人,地面狼藉一片。
“扶住扶住,再讓他吐一下。”
“水,再弄些水來。”
眾人的呼喝聲接二連三達到響起。
陸火興和彭德斌幾人將季國亮抱起,找來了漏斗,用大桶的水灌進季國亮嘴里。再然后兩三個人抓著季國亮半趴著,用膝蓋頂在對方胃部進行催吐。
季國亮前面陸葉就已經催吐過兩次,這時候又吐了一陣,開始用力咳嗽了起來。
陸葉稍稍松了口氣,看著季國亮這會兒的情況,應該緩過來了一些。
“好了,快點快點,春松的拖拉機過來了,送鎮里的衛生院去。”黃秋茍在外面高喊了兩聲。
眾人登時七手八腳扛起季國亮出了門,拉到了拖拉機上。
陸火興、彭德斌和黃秋茍等人全都上了拖拉機,又有一個聞風而來的青壯上了車斗,很快拖拉機就掛擋啟動離去。
“爸!”
看著拖拉機離開,突然從季國亮家里跑出了一個人,聲音凄厲地哭喊著。
正是方才陸葉讓留下來的季宣。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遭遇方才的重大變故,完全是懵的。
這會看著她爸被人拉去救治,似乎一下恐懼了起來。
“沒事的。”
陸葉走到了小姑娘面前,輕聲安慰了一句,“你爸肯定會沒事的。”
“季宣不要怕,你爸來得及,肯定會的沒事。”
“你外婆家在哪里的,季宣,要找人把你媽叫回來。”
幾個已經聽見動靜的婦人也到了,看著哭喊的季宣連連安慰。
陸葉左右看了看,見已經沒有他的事情,又看了一眼被人圍在中間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了陸葉的目光,淚眼婆娑地看了陸葉一眼。
陸葉揮揮手,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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