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塔天保有些身處夢境的感覺。塔天保向徐石頭道：“老徐，這是怎么回事？”徐石頭道：“我們摔折腿的那個士兵，叫楊幺娃，以前是咱們岐候手下的人，上次整軍改編，就編到我們這個千戶來。千戶你帶著人在前面追著陳稀賢走了，眼看著俘虜太多抓都抓不過來，好在這時候宋高舉將軍他們帶著軍隊來了，可是他們隊伍里降兵本來就多，剛到戰(zhàn)場上一看，呵，現在抓的俘虜都是嘉定老鄉(xiāng)。頓時這軍隊就亂了。俘虜也不跑了，這抓降兵也不抓了，直接開殺吆喝。你喊程家兄弟，我喊黃家叔叔。整個戰(zhàn)場就成了認親大會場啊，俘虜幫著收武器，我們的大軍則上去扶傷員。”

　　塔天保聽徐石頭說的話，更加如同聽了千古奇聞道：“怎么會這樣呢？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要不是你來說，我定會認為這是清軍前來誆城。”徐石頭道：“我見宋高舉等到了戰(zhàn)場，又看見現場混亂的場面，頓時不敢再做停留，帶著軍隊就跟著往南邊追，一路又收攏俘虜。這扛旗的楊幺娃就在趕路的時候，摔了一跤把腿給摔折了，我上前要換個人時，這俘虜里就出來一個人，說他來扛旗，他是楊幺娃的堂伯。”

　　塔天保道：“這你就相信了？”徐石頭道：“我當然不信，但是楊幺娃也說這人就是他的堂伯。旁邊還有好幾個人說是他們同村的，也出來證明。當時降兵太多太雜亂，我也不好多說，只好就讓他扛著。我單獨安排了十幾個親兵在周圍，他要是敢有異動的話，立刻就能把他擊殺。”塔天保見徐石頭安排的還算妥當，也就沒說什么。

　　然后塔天保問道：“你有沒有打聽那降兵為什么要為楊幺娃扛旗呢？”徐石頭道：“我當然打聽了，那降兵說：‘現在他們楊家活著的人，都不知道有幾個，這次碰到了楊幺娃，他要好好的保護楊幺娃。’”塔天保聽了輕蔑的道：“扛個旗就能保護了？”徐石頭道：“我也問他這幫忙扛旗就是保護了？上了戰(zhàn)場誰能知道誰活著。”

　　塔天保道：“那他怎么說？”徐石頭有些尷尬道：“他說：‘我為他扛這旗，不是為了扛旗，而是為他保住這個扛旗的位置，這上了戰(zhàn)場，站在將領身邊扛旗，比沖上前去和敵人打仗要安全的多。’你說說這不是怕死嗎？”

　　塔天保也頓時來了氣道：“等他腿好了，就直接把他放到敢死隊里去。”這時原璧山知縣萬興隆過來道：“將軍千萬不要這樣做。”塔天保見這個知縣過來，有點看不起他連城都不敢守。但見他接話，便問道：“怎么就不能了，這樣怕死的人留他在軍隊里混飯吃啊。”

　　萬興隆道：“將軍錯了，將軍有所不知。這四川的兵和其他地方的兵不一樣。”塔天保打仗打了十幾年，轉戰(zhàn)幾十個州府還從來沒聽過哪個地方的兵不一樣。好奇的向萬興隆道：“那你說說這四川的兵有什么不一樣？”徐石頭也在一旁好奇的看著萬興隆。

　　萬興隆道：“這四川屬于古蜀地，北有秦嶺山脈，東有巴山山脈。”塔天保道：“四川的地形我知道，這有什么奇怪的呢？”萬興隆道：“四川的地形是一個盆地，加上出入四川的路途險峻，讓四川與外界的消息閉塞，形成了四川人排外的性格。”

　　徐石頭道：“這也沒什么奇怪的啊，這天下排外的地方多了去，也沒見有特殊的兵啊。”萬興隆道：“將軍不要心急，四川的排外和其他地方的排外不同，其他地方排外不光針對外人，可能當地人因為宗族不同，也會排斥。但四川不同，四川由于交通的問題，幾百年不曾有大量的外人入川。”

　　塔天保道：“沒人入川怎么的？四川還變得不認識外面的人咯”萬興隆道：“那到是不至于，但是四川本地人經過幾百年的婚姻嫁娶，不說形成一家人，但要是往上算上幾代人，這多多少少都沾點親戚。所以這平常你掙我奪的事情會有，但要是真的兵戎相見了，大家都還要顧及點香火情，一般不下死手。”

　　塔天保冷笑道：“四川這些年的戰(zhàn)亂，我也沒見著四川人就顧及什么啊。”萬興隆也不在意塔天保的嘲笑道：“這幾年確實如此，但這是由于張獻忠?guī)е�大軍進入了四川，后來清軍也跟著進了四川，另外就是諸位夔東的將軍不也是從外進入四川的嗎？”

　　徐石頭做為副職，現在很想弄清這四川的兵特殊在那里，問道：“你說了這么多還是沒有說出四川兵的特殊啊。”萬興隆道：“這幾年由于外面的諸多勢力的不斷進入，讓一些將領和勢力之間逐漸的生出了怨恨和仇殺之心。加上有些人投降了清廷，被李國英帶著屠殺百姓。這些將領之間越發(fā)的殘忍。這也就破壞了四川內部微弱的心里底線，各家只顧勝負不再顧及同為四川人的香火情。”

　　塔天保道：“那這樣說來也沒什么特殊的了。”萬興隆道：“不，這些將軍們沒了顧忌，但是在士兵之間反而更加珍惜這份情誼，但是士兵沒有將軍們那么交際廣泛，所以他們之間多是以同宗，同鄉(xiāng)，同家族的方式來區(qū)分。”

　　徐石頭有些明白道：“所以他們經常在軍隊里以這種形勢抱團？”萬興隆道：“對，但是他們不光是在一個軍隊里抱團，如果他們發(fā)現對方軍隊里也有自己的同鄉(xiāng)，同宗之類的人，這仗大多數時間就會出現一些將領意料不到的結果。”

　　塔天保有些不信道：“這還有什么結果？不是輸就是贏啊。”萬興隆道：“當然不是，本來你是可以贏的，由于這士兵們不出力，反而敗了，或者是本來將軍你快要被打敗了，突然有些士兵發(fā)現你的軍隊里有大量老鄉(xiāng)，這反過來一檔，敵人的隊伍急亂了，你反而勝了。”

　　塔天保聽的目瞪口呆，還能有這樣的事？徐石頭也不敢想信道：“怎么會這樣，軍隊里有督戰(zhàn)隊，有軍法隊，士兵敢這樣他們就不怕軍法？”萬興隆道：“這有什么奇怪的呢？督戰(zhàn)隊和軍法隊也是四川人啊，他們一樣抱團。”

　　徐石頭皺著眉，還是覺得不信。萬興隆又道：“天下人都知道一句話，就是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安蜀未安。可是由古到今，除了當年蒙古屠殺四川和如今的清軍屠殺四川以外，將軍可聽說過四川荒無人煙？”

　　聽了萬興隆的話，徐石頭和塔天保確實沒想起來，有什么時候說四川荒蕪的話。聽的最多的就是天府之國什么的。塔天保向萬興隆問道：“對啊，這是怎么回事呢？這歷來只要發(fā)生戰(zhàn)亂，人口必定減少，多數地方會變的荒蕪。”

　　萬興隆笑道：“這就是四川兵的特殊地方，只要仗打勝了一般不會緊追不放，更不會追殺敗兵和屠殺降兵。”徐石頭點頭道：“對啊，我也發(fā)現了，四川的軍隊一般很少有出現一追幾十上百里的戰(zhàn)例，這是為什么？”萬興隆道：“因為在四川的士兵心里，這當兵吃糧，給你出力打仗是應該的，但是現在都打贏了，為什么還要追著不放呢？再說了對面軍隊里說不定就有自家的親戚，或者同村的玩伴老鄉(xiāng)。他們當然不追咯，而且這四川的道路險峻，說不定追著追著自己還掉懸崖下去了。”

　　徐石頭和塔天保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原因，對面軍隊里有自己的親戚和老鄉(xiāng)就不追了。萬興隆接著道：“甚至有兩軍對戰(zhàn)，打著打著眼看中午了，將軍只好下令埋鍋造飯，結果雙方是士兵就在一口鍋里吃飯。上午兩方軍隊大戰(zhàn)，下午就回一個村里種地也有。所以這四川的士兵打起來和外面的軍隊是不一樣的。”

　　塔天保道：“我在四川也有十幾年了，怎么就沒發(fā)現這樣的事情？”徐石頭也道：“對啊，我也沒發(fā)現，你這說的也太不真實了。”萬興隆見二人不信道：“這是因為在二位將軍的軍隊里，外來人還占多數，所以一打起來總覺得四川的軍隊要么是逃跑，要么就投降。”

　　塔天保贊同道：“對啊，四川的軍隊就是這樣，我也覺得一點戰(zhàn)斗力都沒有，打不得硬仗。”萬興隆道：“那將軍可知道蒙古進了四川后為什么要屠殺四川？”塔天保道：“我有不是蒙古人，我怎么知道。”

　　萬興隆道：“這一方面是蒙古的大汗被打死在了釣魚城，二就是蒙古軍攻打四川的時候傷亡太大，蒙古人不得不對四川舉起屠刀。蒙古人從開始進軍四川到占領四川，派大軍入川不下十次，傷亡兵力不少于五十萬。而且次次無功而返。你卻說四川的軍隊沒有戰(zhàn)力？”

　　塔天保反問道：“那現在清兵怎么一次就打了進來？”萬興隆道：“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有幾個原因，一是大明崇禎皇帝殉國于京師，朝廷內亂，互相傾軋。連朝廷都沒有了，你讓四川的將軍和士兵為誰打仗？二是清軍入川的時候，抵抗清兵的是以張獻忠的軍隊為主。張獻忠雖然是在四川已經立國，但是還沒有收到川人之心。三是四川當時各方勢力混雜在一起，張獻忠死后留下的勢力，四川本地的原有勢力，各位走夔東過來的大順軍勢力，還有后來從南方永歷派來的勢力。各方勢力之間不能齊心還要互相傾軋，可這時候的清廷勢力卻退居保寧一帶，整體對四川的威脅不大，所以讓清軍在川北站住了腳。反而在川北收攏各家傾軋下，敗退的一些殘余勢力，一步一步的坐大。等到大家反映過來時清軍已經成勢，想打敗他們都難，何談趕走清兵。”

　　說道這里的時候，萬興隆似乎也很氣憤，接著道：“這時候天下的形勢，大明的各個勢力之間也是互相傾軋一再削弱，讓大明的勢力面對清廷時不斷后退。如此形勢之下，四川的將領均有大清已經奪取天下的感覺。這是第四點。最后一點就是清兵入川后，濫殺無辜，在各地屠城掠民，讓四川人口陡然聚減。清軍屠城的甜頭，讓四川的將領跟風相習，之間征伐也越發(fā)的殘暴，各個大小將領在川中丟失民心。這時候再來抗清，丟失民心，沒有人口還能抗清嗎？”

　　徐石頭有些明白道：“有這五點，再能打的軍隊也打不了勝仗了。”萬興隆道：“對啊”塔天保道：“這和我剛才說的讓楊幺娃調去敢死隊有什么關系呢？”

　　萬興隆道：“看來將軍還是沒明白，這四川的士兵抱了團，你調他去敢死隊他也一樣能沒事，這就好比兵油子，他怎么都能活命。而且這還會影響將軍的軍隊士氣。”

　　塔天保道：“呵，難道我還治不了他。”徐石頭想萬興隆道：“既然縣令大人能看明白這些，一定有解決的辦法吧。”塔天保也道：“那你說說該怎么辦？”

　　萬興隆道：“解決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軍心，將軍要讓軍隊齊心才能讓這些士兵強大起來，軍隊也才有戰(zhàn)斗力。”塔天保一聽道：“你這不是跟沒說一樣，軍心不就是鼓舞士氣嗎，你剛才還說這對四川士兵沒用。這軍心從來就是用銀子鼓舞，可這些人你看看像是在乎這銀子，何況還有你說的那個是什么同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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