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憑吊戰場

　　活了很久的人，看待事物也有獨特的方法。風鈴的特殊經歷，讓她能夠看到很多細枝末節背后的深層含義，哪怕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嘆息……風鈴能夠確認，艾琳黯淡的目光里有什么東西消失了。

　　太陽升起了，蠟燭熄滅了，燭光不見了。

　　愛情崩塌了，信任破裂了，未來粉碎了……所有的碎塊壓在艾琳身上，她失去了往日的活潑，沒有了純真的笑容，略顯疲憊的臉上寫滿了憂郁與苦悶。

　　風鈴拉起艾琳的手，扶她站立起來。艾琳吃力地保持平衡，不讓身體傾斜，用盡全身的力量卻還是無法立直，最后只得靠著樹，勉強支撐著。風鈴明白艾琳在壓抑什么，她說“我去周圍看看”，轉身離開了艾琳。當風鈴認為走得夠遠了，她躲在一棵樹后坐下，避免艾琳看到自己，她明白：此時艾琳需要獨自一個人好好地大哭一場。

　　不出所料，身后傳來艾琳的哭聲，風鈴仰著頭，閉上眼，靜靜地守候著，耐心地等待著哭聲慢慢結束。

　　中午時分，風鈴又找來了很多新鮮的水果給艾琳充饑，她知道萬源教提倡教徒素食，所以沒有采集野味，況且艾琳此時沒有胃口，所以簡單的水果正合適。

　　“你接下來怎么打算？”風鈴詢問。

　　“我們可以去揭發賽維亞的惡行，讓人們知道他的真面目。”艾琳冷冷地說。

　　“很遺憾，從現在的形勢上看，我們沒辦法說服眾人。而且我們被認為是罪犯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不建議我們現在公開露面。”風鈴反駁道。

　　“為什么？賽維亞害死了瑞森公爵，他應該……”

　　“我們沒有證據，”風鈴打斷艾琳的話，“你我都無法證明，尤其是經過昨天的事情后，城堡里的衛兵絕對會一邊倒地支持他，等到安塞森的圍城一結束，我們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帝國吧，到時到處都會貼滿對你的通緝布告。”

　　“你也不能幫我證明嗎？”艾琳并不放棄。

　　“很難，先不說我是個局外人，就算我能證明，又有多大的力度。何況，我本人也和帝國有些小小的嫌隙，只會幫上倒忙而已。”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和昨晚一樣，逃亡。”風鈴把手攤開說，“我建議逃到帝國之外，只要是帝國管不到的地方，你就是安全的。”

　　“……”艾琳沉默了，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命運，不久之前，她還在憧憬著和賽維亞結為連理，享受著她期待中的生活。現在，她需要靠逃亡來擺脫自己成為階下囚的命運，而造成這一切的，卻正是她深愛的賽維亞。

　　“我知道一個地方，帝國管不到，我能幫你到那里先安身。”風鈴接著說。

　　“……”艾琳沉默許久，風鈴沒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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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要這樣幫我？包括在城堡里，也要救我？”艾琳向風鈴詢問。

　　風鈴看到了艾琳眼中的無助與求助，面對這個疑惑，風鈴并不回應。

　　“你要是決定好了，我會帶你去。”風鈴這樣說道。

　　不知猶豫了多久，艾琳輕輕地點頭。

　　風鈴見艾琳下了決定，內心也感到很欣慰，“那我現在就……”

　　“不……”艾琳打斷了風鈴的話。

　　“改變主意了？”

　　“沒有改變，我只是想……去見一下我的父母，和他們說一聲再見。如果整個國家都會誤解我，我也希望他們知道真相。”堅定的語氣，讓人無法拒絕。

　　“如果去大城市的話，可能會被通緝……”風鈴想要讓她放棄，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哦不，安塞森解圍之前，信息是傳不出來的，如果我們速度足夠快，還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那我們有時間去見他們嗎？”

　　“你的父母住在哪里？沃爾港的莊園嗎？”風鈴說，她似乎很熟悉阿卡依家族的領地在什么地方。

　　“不，他們住在巴特勒城，沃爾港那邊由哥哥們管理著，父母住在原來的家里。”艾琳沒有好奇風鈴知道自己家族的領地位置，畢竟阿卡依家族的名聲還是很響的。

　　“偏偏是舊都……”聽到巴特勒城的名字后，風鈴心想，之后她點頭示意艾琳，兩人也準備即刻就出發，趕在安塞森城中的消息傳出來之前。

　　“在去巴特勒城之前，能不能先陪我去一個地方？”風鈴詢問艾琳，“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一陣白光過后，艾琳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生了變化：現在，她們們身處草原。

　　“傳送魔法？你一個人？”艾琳問出了之前曾有人問過的問題，風鈴沒有回應，徑直向前走。艾琳跟在她身后，漸漸看清了周圍的風景——

　　天灰蒙蒙的，放眼望去，茫茫一片綠草，好似沒有人梳理一樣，所有的草都是沒腿深的。雖是綠草，卻是那種沒有營養的灰綠色，感受不到一點兒生氣，倒像是希望讓人遺棄一般，散發著失落的氣息。

　　艾琳還發現，這草原雖廣闊，卻沒有任何活物——牛羊根本看不到，就連天空中都沒有翱翔的飛鳥。與其說這里是草原，不如說這里是遺忘之地……

　　“我們還在斯普萊特帝國嗎？”艾琳問，她的認知內沒有這樣的場景認識，也沒聽說過。

　　“是的，我們還在帝國里，這里只是一塊被遺忘許久的地方而已。”風鈴回答，繼續前行，身體輕輕撥開前面的草叢，發出“嘩嘩”的響聲。

　　微風吹拂著兩人，風鈴的長發隨風飄起，她用手輕輕捋順一縷長發，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把袖珍匕首，將自己的這一縷長發割斷，用繩子將割下的頭發捆住兩端和中間部分。

　　艾琳注視著風鈴的行為，她大概猜到風鈴想要做什么了。

　　終于，風鈴停下了腳步，在高過膝蓋的草叢中，一塊平整的石板平鋪在地上，石板上擺放著很多已經擱置很久的金屬物品：斷裂的長劍、破損的匕首、銹跡斑斑的古幣……

　　風鈴跪在石板前，恭敬地將捆好的長發用雙手擺放在石板上，雙手合十，嘴里輕輕地默念著什么。

　　“以斷發代替自己陪伴逝去的戰友。”這是流行于大陸眾多國家中的古老風俗，艾琳也知道，由于遺體多是火葬，所以活著的人通常獻出自己的頭發作為對死去戰友的紀念。

　　風鈴此時正在憑吊昔日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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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風鈴已經完成了對戰友的禱告，“你問我為什么要救你，我現在回答……”

　　艾琳靜靜地聽著，她確實很想知道風鈴到底為什么一直幫助自己。

　　風鈴的目光落在石板上，眼眸輕輕下垂，緩緩地說：“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斗，死了太多的人，以致后來牛羊都不敢來這里吃草，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當時，我也在場……”

　　艾琳明白，按照風鈴的說法，這場戰斗發生的時間應該至少是在百年以前了，石板上的那些物品，布滿時間流逝的痕跡。艾琳內心中也不止一次懷疑過風鈴的年紀，但她并沒有太當回事。

　　“那次戰斗中，有一名勇猛的戰士和我一同并肩作戰，他的姓氏就是阿卡依，家紋和你一樣是紅底白色盾牌。”風鈴出神地望著石板，在回憶昔日的景象。

　　聽到這里，艾琳的嘴唇抽動了一下。

　　“拯救情同手足的戰友的家人，這個理由是否解答了你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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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傍晚，風漸漸地大了，雜草被吹得彎下了腰，但從遠處依然看不到紀念戰場的石板，仿佛它的存在意義只是被人忽視和遺忘。艾琳沒有好奇風鈴說的戰斗是哪一場戰斗，她不關心交戰雙方的事情，也不關心風鈴在其中的經歷。

　　艾琳已經沒有關心這些事情的熱情了，她的內心已如死灰一樣……

　　風鈴望著更加灰暗的天空，帶著一絲悲涼對艾琳說：“我的事情辦完了——”

　　“——走吧，去巴特勒城，也許這是你最后一次與父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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