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初的地方

　　當嬰兒還在母體中時，他所能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呢？雖然有爭議，但可以確定的是，嬰兒還在母親肚子里時，就早已有了意識，那時他會思考嗎？他會觀察嗎？他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顏色呢？……

　　很多人認為，嬰兒在母體中時是處在黑暗中的，那里暗無天日，漆黑一片……

　　但有趣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嬰兒在母體中時有著極強的安全感，他能聽到母親體內血液流動的聲音，待他出生后，每當他聽到“沙沙沙”的雜音時，就會稍稍放松下來，因為他誤以為那是母親體內血液的聲音，會覺得那是安全的象征。同理，嬰兒如果真的在母體中一直感受到的是黑暗，那么他也會認為黑暗是安全的——這顯然違背我們熟知的常理，嬰兒是懼怕黑暗的，真正能讓嬰兒感受到安全的是明亮潔白的空間。所以，嬰兒在母體中時，他們的意識中，世界是一片潔白色的……

　　麥洛在潔白的世界中蘇醒，他茫然地觀察周圍，從記憶中尋找自己身處何處，依稀認得這里好像是要塞的議事廳，只不過都鋪上了一層潔白的霧氣，看不清墻壁和地面的紋路，只能通過輪廓辨認事物。更讓他奇怪的是，自己的思路異常的清楚，思想沒有那么混沌，好像上一次頭腦如此清晰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啊——啊——”麥洛輕輕地發(fā)聲，他發(fā)現自己是能夠說出話的，而且聲音還在這里產生了回音……他趕忙查看自己的身體，耳朵、大腿、胸口……沒有傷口，甚至身上穿的衣物都是整潔的……

　　“這是哪里？有人嗎？”麥洛高喊著，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哪里會有這樣真實的夢境呢？

　　“這里是生與死的交界嗎？”

　　“嘿，麥洛隊長！”一個聲音回應了他，“你怎么也來了。”

　　麥洛猛一回頭，漢斯?威爾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是的，是那個熟悉的漢斯。漢斯熱情地拍了拍麥洛的肩膀，笑著說：“你來這里干什么？你該回去的。”

　　麥洛沒聽懂漢斯的話，因為眼前發(fā)生的事情過于離奇：“等等，漢斯，你不是……死了嗎？還有，這里是哪里？我也死了嗎？”他邊問，邊摸自己身上本來受傷的地方，結果沒有摸到任何傷口。

　　“你呀，別瞎說。”漢斯沒有回答他的提問，自顧自地說，“還記得多米的預言嗎？他說我到了風行鎮(zhèn)就會與家人團聚——當然你懂得這說的是什么。你說，我明明可以掉頭就走，不來風行鎮(zhèn)的，但我覺得……”漢斯把臉一沉，“有些事情必須要勇敢面對，要像男子漢一樣，躲避是沒用的。”

　　“像個男子漢一樣”這句話好像在哪里聽過，麥洛認真地回憶，但卻想不起來……

　　“其實我很羨慕你，麥洛！”漢斯接著說，臉上又恢復了熱情的微笑，“你還能與家人團聚，有個家的感覺真好。”

　　“……家嗎，其實我早就和我的家人決裂了……”麥洛停止尋找回憶，漢斯的話讓他回想起了他的家人，“是啊，都已經和他們決裂好久了……”

　　漢斯依然開朗地笑著：“決裂也沒事，既然是家人，有什么不能談的呢，不像我，想和家里人說說話也不行……哦哦，查理！”

　　聽到漢斯呼叫查理的聲音，麥洛趕忙轉頭看，查理從不遠處小跑過來，臉上也是笑盈盈的。“你們倆都在啊。喂！麥洛，你可還不到來這里的時間呢。”查理的語氣刻板卻又詼諧，臉上的表情也有些調侃的樣子。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麥洛趕忙問查理，“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哈哈哈哈……”誰知查理突然笑了出來，露出真誠的笑容，“我必須向你道歉，麥洛。我確實聽聞了關于你們家族的傳聞，對你有偏見，在此我說一聲對不起，真的誤會你了。”查理和漢斯同時向麥洛鞠了一躬。麥洛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查理直起身繼續(xù)說：“我呀，沒有做出正確的決定，唉……應該留在風行鎮(zhèn)里，面對這一切的，不過……我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只是覺得對不起自己的那些兄弟……沒想到，我竭力離開風暴中心，卻沒逃過，而你一直處在風暴中心，反而很安全……”他的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霾，“所以，你要面對真正的自己，不要讓絕望和恐懼迷亂了你的理智。麥洛，希望你能做到。哦，對了，如果你能去首都，代我看望一下我的家人……哪怕只是送上一束花也好……我真的很想他們……”

　　漢斯接過查理的話：“好了好了，我們不多說了。麥洛，快看身后——”

　　麥洛趕忙回頭——海蒂站在不遠處，輕輕地向他招手。他趕忙回過頭——漢斯和查理已經不見了。

　　潔白的世界中，見到了已經離去的人，也沒有讓人感到畏懼，反而是一絲安慰……

　　麥洛抱緊少女，生怕她從懷里溜走，少女也同樣緊抱著他，回應他的熱情與激動……如果這一刻能夠持續(xù)至永遠該多好……

　　麥洛和海蒂坐在潔白的地面上，絲毫沒有冰冷的感覺，兩人相互倚靠。海蒂就在這里，她實實在在地存在著，熟悉的觸感、聲音、面容……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麥洛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沒得到回應的問題。

　　“你的夢，也是你最初存在的地方。”海蒂輕聲回答，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聲音。

　　“如果是夢，我就不再醒來了。”麥洛握緊海蒂的手說道。

　　“只要是夢，就一定會醒。”海蒂微笑著說。

　　“不，只要你在夢里……”麥洛急切地說，但被海蒂后面的話打斷了。

　　“人不能永遠活在夢里。”少女的眼睛深邃得像清澈見底的潭水。

　　“像個男子漢那樣，去勇敢面對。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還要去做呢。”

　　“不要用約定來束縛我，我隨時都能夠解脫自己。”麥洛堅定地說。

　　“約定不是要限制你，而是讓你不要忘記我。”海蒂輕聲地說，依舊是面帶微笑。

　　麥洛想繼續(xù)反駁，但卻無言以對，他心里清楚，自殺不過是逃避痛苦，他無法面對失去海蒂的痛苦……

　　“用自殺來逃避自己的痛苦，真的好嗎？如果換做是你先離我而去，你愿意我去自殺嗎？”海蒂的話一針見血，擊穿了麥洛內心最后的屏障。

　　海蒂慢慢站起，拉著麥洛的手，指著潔白一片的前方，隱約有一道門在那里。“從那里出去吧，麥洛，夢就會醒來。如果你想見我，我會在你的夢中出現。”

　　麥洛也站了起來，少女的話溫柔且堅定，他明白，少女早就看穿了他內心中的軟弱，知道他會逃避一切，但她卻也默默地鼓勵他、推動他去面對，像一個男子漢那樣去面對。

　　麥洛看了看門的方向，又回頭與少女對視良久，相顧無言……兩人之間早已不需要任何語言……

　　他松開少女的手，邁向那扇門，步伐沉穩(wěn)堅決，他不想讓少女失望……

　　但他還是回頭了——看到海蒂微笑著，舉起兩只手抓住兩側頭發(fā)的根部，一副淘氣調皮的樣子，給予他莫大的鼓勵。

　　當他踏入門的一剎那——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石質天花板的紋理逐漸變得清晰，忽閃的油燈光芒灑在上面，模糊的視線終于清楚了。麥洛悠悠醒轉，他嘗試動一下，身體完全聽控制，除了一些疲勞。他意識十分清楚，判斷自己應該身處要塞之中。他想起了剛才的夢，忽然內心一陣絞痛，不自覺地皺緊眉頭，輕輕地呻吟著。

　　“你還好嗎？”身旁響起一個親切和藹的聲音，麥洛光聽聲音就知道身旁的人是誰。

　　“還好，”他回答道，“就是身體還特別疼……我想喝水，幫我倒一杯吧，風鈴。”

　　“好，只要不想自殺，想干什么都行。”風鈴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但話中的善意是不會被誤解的，然后轉過身去倒水。

　　麥洛聽到這話，思索了一下，“嗤”地笑了。忽然，他發(fā)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不見了，原本被子彈擊中的地方，一個個都完好無損，就如同在夢境中那樣。

　　“我還在夢里嗎？我記得身上中了三槍，可傷口卻不見了。”

　　“你沒有受傷，可能是喝下毒藥后產生的幻覺吧。”風鈴把熱水倒入水杯。

　　“哦，對啊，我喝下了毒藥……可、可為什么沒死？”

　　“可能是毒藥的劑量不足，也可能是你對那種毒藥有抵抗力吧，誰知道呢。”風鈴把杯中的熱水搖了搖。

　　“那禁衛(wèi)軍呢？你都解決了？”

　　“都已經解決了，多虧你立了大功啊。”風鈴又輕輕吹了吹熱水，將杯子慢慢遞過來。

　　“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啊？我們都被你玩弄了嗎？”

　　“我嗎？只是在幫你們解決困難，還有，風行鎮(zhèn)的人都希望你能活下去，我必須幫助大家完成這個心愿。”風鈴將水杯塞入麥洛手中。“不過啊，麥洛?恩特可曼——”

　　“重生的感覺怎么樣？”

　　麥洛接過銀杯，喝了一小口水，好像釋懷所有地回答道：“還是疼……”

　　他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沒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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