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承德千戶所之戰(zhàn)塵埃落地的三個時辰前，北京城的朝陽門外，馳來了一隊神色匆匆的騎士。

　　這些人都穿著一身齊腰甲，內(nèi)穿著鴛鴦戰(zhàn)袍，一副‘羽檄驛騎’的打扮。(羽檄，古時軍事文書，插鳥羽以示緊急。)

　　可當他們匆匆馳入之后，卻沒有往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的方向走，而是在半路上馳入到了一間不起眼的民宅內(nèi)。

　　這民宅的院中空空落落，只有一位穿著文士袍，戴著鐵質(zhì)面具的人，在里面負手等候。

　　等到這群騎士陸續(xù)策騎入內(nèi)之后，其中為首一人就掀開了頭上用于遮陽的斗笠。

　　此時如果李軒在場，會萬分驚訝的認出此人正是被他打發(fā)到遼東，暫任‘鎮(zhèn)遼大將軍’的梁亨。。

　　梁亨的臉上現(xiàn)著異常的紅潮，目光則森冷如刀：“天子他現(xiàn)在究竟情況怎樣？”

　　其實他在距離京城二百里的時候，就已接到了來自于京城的信符。

　　說是天子傷重，已經(jīng)到了危及性命的境地。可梁亨還是想要從鐵面人口中，得到親口確證。

　　鐵面人微微一笑：“半個時辰前，赫連伏龍與少傅于杰駕赤雷神輦將天子送歸京城的時候，天子就已暈迷不醒。我當時遙空看了一眼，這位陛下面如金紫，氣息虛弱，神魄離散，絕非作假。

　　如果沒有‘五龍九鼎混元大陣’鎮(zhèn)壓傷勢，我預(yù)計天子都活不過十天。不過這并非是什么絕癥，只要療養(yǎng)妥當，恢復(fù)起來不難。江云旗已經(jīng)奉召入宮，以他的醫(yī)術(shù)與武道修為，可能只需一兩天時間，就可讓天子轉(zhuǎn)危為安。”

　　此時梁亨的神色，略有些復(fù)雜。

　　天子對他無疑是有知遇之恩的，可他現(xiàn)在卻絕不愿這位陛下再活下去。

　　鐵面人則繼續(xù)說著：“虞紅裳已下令啟動‘五龍九鼎混元大陣’，同時封鎖京城。大將軍你要再晚來一兩刻，可能就進不了城了。”

　　梁亨聽到‘少傅于杰’四字時，頓時心中一緊:“于杰也回京城了？怎么會出這樣的疏漏？”

　　這同樣是他的恩主，也是梁亨最忌憚的人。

　　他們原本的計劃，可沒有這么一出。

　　按照鐵面人的預(yù)計，少傅于杰應(yīng)當被蒙兀人繼續(xù)牽制在大同一帶，是沒辦法回歸京城的。

　　梁亨知道上皇與太后，甚至制定好了在沿途伏殺景泰帝的計劃，可既然是于杰此人親自護持天子回歸，自然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牛家堡一戰(zhàn)，不只是瓦剌大汗也先被重傷，阿巴師與脫脫不花同樣受損不輕。四十五萬蒙兀騎軍被殲十二萬騎以上，已經(jīng)無力作戰(zhàn)。”

　　鐵面人語中暗含感慨，他雖然將景泰帝視為必須擊倒的大敵。可對這位景泰帝的人品心性，他還是佩服有加的。

　　據(jù)說此戰(zhàn)當中，景泰帝雖然身中咒術(shù)，卻毫無畏怯之意，一直奮勇作戰(zhàn)，生生與瓦剌大汗也先拼到了兩敗俱傷。

　　也正因此故，才換來一場殲敵十數(shù)萬的大勝。

　　鐵面人隨后又神色淡淡的看了梁亨一眼：“大將軍放心！于杰此人，我們另有應(yīng)對之法。”

　　梁亨的氣息卻顯得有些浮躁不安：“你們懂什么？如果不能將于杰排除在局外，他一個人就能把我們橫掃！他發(fā)起瘋來，我們誰都奈何不得他。”

　　“我們不需要奈何得了他，只要事發(fā)之刻限制住此人，讓他無力干涉就可以。等到事后，只需上皇一紙詔書，就可取他性命。就如越武穆于風波亭，伍子胥于胥山。”

　　鐵面人見梁亨的眼中，依舊含著幾分遲疑與掙扎。他心中不屑，卻還是抱拳道：“大將軍放心，于杰一事雖然是出人意料的變數(shù)，不過我們也同樣有著意料之外的助力。”

　　他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在虛空中寫出了四個字：“這些人的來歷名諱，不能道之于口舌，大將軍心中有數(shù)便可。還有，大將軍莫非以為，我們現(xiàn)在還有退步的余地？”

　　梁亨見到那四個字，心里的不安之意就已退去了許多，他頓時一聲輕笑：“你該早說的，既然是他們，那么這位于少傅，應(yīng)該是難以為患了。那么現(xiàn)在的問題是午門與天壇！”

　　梁亨目如幽火：“曹公公確實可以幫我們打開絕大部分宮禁，可午門現(xiàn)在卻是由昌平侯朱國能從‘五軍營’選調(diào)的兩營將士把守，我們都無可奈何。還有天壇，只要天壇還在，我們這些人也都如待宰羔羊。”

　　他口中的‘曹公公’，是司設(shè)監(jiān)太監(jiān)，京營監(jiān)軍曹吉祥。

　　而宮中的午門，原本是由神機營負責看守。在李軒的神機營調(diào)往薊州之后，就轉(zhuǎn)手給了昌平侯朱國能。

　　這位自回京之日就從五軍營中抽調(diào)精銳，接手了午門防務(wù)。

　　還有天壇，目前鎮(zhèn)守天壇之人是禮部尚書胡濙。

　　梁亨知道這個人是油鹽不進，持身極正的大臣，也是他們必須跨過去的一條門檻。

　　鐵面人則是神色自若：“天壇與午門我們都有解決之法，路上我再與大將軍詳細解釋。眼下的當務(wù)之急，是盡快召集兵馬！這是上皇與太后現(xiàn)在最憂心的事。且一旦封城開始，許多事情就不好辦了。”

　　梁亨聽了之后，卻是自負的一笑。

　　心想以他與曹吉祥，在京營中的根基，臨時聚兵五六萬人絕不是問題。

　　李軒以為將他調(diào)至遼東，他在京城中就無能為力了？

　　這場宮變之后，他會讓李軒知道‘悔’這個字是怎么寫的！

　　※※※※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在紫禁城乾清宮。

　　虞紅裳正面色冷肅的從景泰帝寢殿里面走出來。

　　“紅裳，陛下他怎么樣了？”那是杭貴妃，她一把抓住了虞紅裳的手，略含慌張的問道：“陛下他不會有什么萬一？”

　　在她的身后，還有景泰帝的皇后與十幾位妃子，都憂心忡忡。神色忐忑的往虞紅裳看了過去。

　　“母妃放心。”

　　虞紅裳鎮(zhèn)定從容的拍了拍杭貴妃的手：“父皇他只是受了一點內(nèi)傷而已，江神醫(yī)正在為他調(diào)理。江神醫(yī)說父皇之傷并無大礙，最多一日就可蘇醒過來。之后只需安心調(diào)養(yǎng)，一兩個月內(nèi)就可復(fù)原如初。”

　　隨后虞紅裳又眼神懇切的看向了汪皇后：“接下來這宮中，恐怕得有勞母后了。我擔心有人亂嚼舌根，肆意傳謠，滋生禍亂。”

　　她畢竟只是一個公主，雖然奉命監(jiān)國，可對于宮中卻沒有名正言順的轄制權(quán)，此時只能依靠這位皇后娘娘了。

　　汪皇后則微一頷首：“公主放心，本宮已下令宮中所有宮殿樓宇全數(shù)落鎖封禁，命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嚴控部屬。如果宮中真有這等膽大妄為，喪心病狂之輩，本宮不會讓他們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的。”

　　汪皇后看著虞紅裳那鎮(zhèn)靜從容，沉著自若的神態(tài)風采，眼中不由現(xiàn)出了幾分贊嘆與艷羨之意。

　　她一直瞧不起杭貴妃，認為這位除了肚子爭氣，很會爭寵之外，其余都一無是處。

　　卻不得不承認，杭貴妃的兩個孩子卻一個比一個出彩。

　　汪皇后也有兩個女兒，卻無一人能夠及得上虞紅裳。

　　虞紅裳當即心神一定，她朝著汪皇后深深一拜，這才走出了乾清宮。

　　在乾清宮的宮門之外，繡衣衛(wèi)都督同知左道行已經(jīng)在等著她。

　　此時的虞紅裳依舊步履從容，不過她的語中卻含著森冷之意：“外朝的情況如何？”

　　“人心惶惶，謠言紛起！”左道行的臉色同樣凝重之至：“甚至還有傳言說，天子幾日之后就要大行。有些蠢貨居然還真的信了，正在準備孝服。城中的那些布店里面，什么麻布白布都被哄搶一空，他們擔心過幾天會漲價。”

　　所謂‘大行’，在皇帝去世直至謚號、廟號確立之前，對剛?cè)ナ赖幕实鄣木捶Q，代指駕崩。

　　虞紅裳就不解的問道：“當時父皇的情況，許多重臣親眼所見，怎么會到這地步？”

　　“應(yīng)當是有人在傳謠，臣擔心京城當中，或有變亂之虞。”

　　左道行的神色冷厲：“陛下在與也先激戰(zhàn)之刻，咒術(shù)同時發(fā)作，這絕非巧合！且一定是出自于陛下親近之人的手筆，否則從何處取得陛下的本命精血？這些人害了陛下之后，定有后手。

　　還有，臣查得今日京城中有流言傳播，說是因承德與牛家堡的兩場大戰(zhàn)，加上麓川亂起，朝中財力吃緊，所以京營的軍餉，要延后半年發(fā)放——”

　　虞紅裳當即頓足，目中銳澤如刀的看向左道行：“竟有此事？此事可曾告知朱都督？”

　　“臣已遣人轉(zhuǎn)告朱都督與于少傅，請他們盡快出面彈壓辟謠。”

　　左道行微一抱拳：“事態(tài)緊急，還請殿下諒臣逾矩之舉！”

　　“這事你沒有錯，事急從權(quán)，正該如此。”

　　虞紅裳揮了揮袖：“不過只是這些還遠不夠，你現(xiàn)在就去繡衣衛(wèi)詔獄，去請襄王上路！還有，將南宮的上皇請至文華殿，由我親自看管。”

　　左道行不由暗感欣慰，虞紅裳的魄力確實遠勝其父。

　　“臣這就去辦！”

　　他當即起身，匆匆往宮外方向行去。

　　虞紅裳則是轉(zhuǎn)向了文華殿，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就該坐鎮(zhèn)于文華殿內(nèi)，穩(wěn)定朝野人心。

　　不過虞紅裳才走出了幾步，就神色微愣，望著前方一位向她走來的宮女。

　　虞紅裳的眼神遲疑：“羅煙？”

　　就在她語出之刻，那宮女的身周煙氣幻化。

　　羅煙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虞紅裳的眼前，她身姿輕盈的走了過來：“虞紅裳你可知，梁亨他入京已經(jīng)有半個時辰？”

　　虞紅裳的臉色頓時微微發(fā)白，就在她想要說什么的時候，她聽見了左道行的一聲厲吼。

　　下一瞬，已經(jīng)走出太和門的左道行竟渾身染血的從門外暴退回來。

　　虞紅裳當即閃身過去，接住了左道行的身軀。發(fā)現(xiàn)這位繡衣衛(wèi)都督同知竟已是身中數(shù)劍，氣如游絲。元神也遭遇重創(chuàng)，直接陷入暈迷狀態(tài)。

　　她神色微愣，再以意念感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那太和門外連一個身影都沒有。

　　羅煙也走了過來，查看著左道行的傷勢，片刻之后，她神色驚疑不定：“看這些劍傷，似乎是孫初蕓？”

　　虞紅裳袖中的一雙玉手已經(jīng)緊緊握住，渾身上下都發(fā)出了氣爆聲響。

　　她知道那些人之所以冒著奇險，在深宮之內(nèi)，太和門前對左道行下毒手，正是為斷她的耳目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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