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華這次沒有像在宗門那樣肆無忌憚地放出神識來掃蕩。
  神識對修士來說如同另外一道耳目、手足。
  以她的修為，神識外放自然早就能將整座宮殿的結(jié)構(gòu)掃描個七七八八，自然不需要別人來提醒有地窖。
  但這座宮殿本就和不太熟悉的魔修有關(guān)，周圍還刻畫了屏蔽窺探的陌生陣法，謹(jǐn)慎起見，她住進來后也沒有放出過神識。
  畢竟元神受傷可比身體受傷嚴(yán)重多了。
  她掐訣隱去身形，靈力包裹著承軸，板門開合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門縫開了一絲，隨即無形的風(fēng)掠過，她閃身出去，落在了白日被藍袍少年喝止不準(zhǔn)入內(nèi)的地窖前。
  說是地窖，但并不是尋常人家儲藏糧食那樣，是木板蓋著的用樓梯上下的地洞。
  這里較為僻靜，平日不會有什么人往來。
  燕璟華走進空曠無人的偏殿中，打量了幾眼就發(fā)現(xiàn)了門道。
  用力將博古架右側(cè)朝里按進去，機關(guān)運作，整個架子像門扇那樣翻轉(zhuǎn)，顯露出狹小的過道。
  那是夾在兩間屋子里的狹窄空間，如果不是特意尋找，根本想不到里面竟然還藏著供人上下的機關(guān)。
  注入一點靈氣為機關(guān)提供能量，齒輪轉(zhuǎn)動，被吊著的鐵架緩緩下行。
  約莫下了三丈的高度，平臺觸底，顯露在面前的是冰冷而毫無生氣的石室。
  她令機關(guān)復(fù)原，沿著甬道走了兩步就到了盡頭。
  那是一座很大的石窟，里面擺滿了精鐵鑄就的架子，金玉珠寶隨意地搭在上面，在照明的燈籠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炫耀財力般的珠寶架子后頭是三個低矮的長架，上面堆放著很多面具。
  彩漆的顏色還很新鮮，像是剛趕制出來的，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顏料，隱約能嗅出點腥味。
  面具后堆疊著的就是祭祀當(dāng)天要穿的袍子了。
  白得圣潔，卻露出了肚臍與腳踝，搭上配飾的鈴鐺與腳環(huán)，不像是在討神女歡心，倒像是要給大王獻舞。
  燕璟華覺得這快趕得上內(nèi)務(wù)府往日準(zhǔn)備的花活了。
  再往后是幾個漆黑得像棺材一樣的巨大木盒，堆著小山高似的面具。
  面具繪制得活靈活現(xiàn)，即便黯淡掉漆仍有幾分神韻。
  那么多張因為掉色脫漆而顯得蒼白的臉直勾勾地看過來，有些瘆人。
  面具上的花紋同前頭的一脈相承，帶著強烈的地域風(fēng)情，看久了更覺得驚為天人，不由間心神也會沉溺其中。
  燕璟華拿起一副面具打量，發(fā)現(xiàn)內(nèi)側(cè)用小刀刻出了文字。
  那些紋路因為年月悠久而顯得模糊，但大抵能夠辨認(rèn)出是名字和生辰年月。
  有古怪！她擰著眉又翻過幾個面具，發(fā)現(xiàn)上面都刻著不同人的姓名與生辰。
  但即便從未停歇下豐富見識的腳步，仙界未知之事也太多太廣了，就算她知道里頭另有玄機，也因為不認(rèn)識那些詭異的符紋一時間猜不到它們的作用。
  她只得放下面具再往前探索。
  可前頭卻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像是最普通的倉庫那樣堆放著工具和禮器，大量的樂器被懸掛在墻上，甚至能看見混入了嗩吶和二胡。
  最盡頭矗立著厚重的石墻，燕璟華上去敲打摩挲，發(fā)現(xiàn)這塊是天然形成的整塊巨石。
  石墻敲打回蕩的聲音很厚實，就好像整個石室只開辟到了這里，沒有更多的玄機了。
  封鎖得這樣嚴(yán)實的地窖，難道就只是為了擺放這些東西？
  她不甘心無功而返，靜下心來打量周遭。
  石室的兩壁繪制著數(shù)幅仙人樂舞圖。
  仙子群芳爭艷、衣著華麗精美，用彩漆描繪出色彩，就連衣角上的錦繡云紋都清晰可見。
  只是那些彩繪上并沒有直接繪制仙子面容，一筆帶過，留出朦朧的側(cè)臉。
  又或者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態(tài)。
  拿袖口或團扇遮掩，只留出一對靈動漂亮的眼睛惹人遐想。
  那些眼睛的眼型倒是標(biāo)準(zhǔn)的桃花眼，燕璟華看著就像在看鏡子里自己的眼睛。
  等仔細(xì)觀察時，竟發(fā)現(xiàn)壁上起舞仙子的側(cè)臉和她有幾分相似。
  高挺的鼻梁，帶著幾分凌厲和英氣的眉眼，越看越像，仿佛是照著她的臉畫出來的一般。
  用力地一閉眼，再睜開時，卻又發(fā)現(xiàn)彩繪愈加清晰了。
  原本半遮半掩的起舞仙子的面龐完整地裸露出來。
  眾仙竟然生著同一副面孔，儼然就是她現(xiàn)在的模樣。
  十幾張或懷抱琵琶、或翩然起舞，或聆聽神音的面孔此時都專注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就連眼睛眨動的頻率都逐漸與她重合。
  這場景分明是應(yīng)該感到很詭異的。
  但燕璟華害怕不起來，甚至有點想笑。
  無他，不管這壁畫究竟有什么古怪，終究是功力不到家，竟然沒能堪破她的易容效果。
  為了云游姐弟的人設(shè)更有說服力，她如今的臉是照著秦家小哥倆的臉捏的，足足有八成像。
  這些壁畫照著抄的時候就把那張假臉給抄了過去。
  依燕璟華看來，就像是有十幾個秦子湛男扮女裝，正矯揉造作地笑，還朝她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如果代入的是秦子臻的性格，那就更可樂了。
  她捂著唇，不厚道地拿出玉簡將這些畫面記錄下來。
  好東西就是要大家一起分享嘛！
  兩側(cè)的壁畫越發(fā)靈動，盯著看久了，心中不由涌現(xiàn)出對幻英神女的仰慕與崇敬。
  明明室內(nèi)寂靜，仙子翩仟的水袖好像拂過她的臉，婉轉(zhuǎn)的樂聲也逐漸在耳畔回蕩低吟。
  經(jīng)過這一遭，燕璟華對這些壁畫有了猜測。
  她索性松開心神的戒備，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將游行隊伍經(jīng)過時人們的狂熱覆蓋到臉上，哼唱著歌頌神女的曲調(diào)。
  漸漸的她好像也置身其中翩然起舞，耳畔琵琶與長笛的樂聲逐漸與口中悅神的歌謠同拍。
  一曲終了，她已然身處壁畫中了。
  視角從立體變得扁平，就像是畫中人能看到的那樣。
  前路像看不到盡頭的線，蔓延到黑暗中去。
  燕璟華并不慌張，而是徑直朝前走。
  前方被石墻堵住了去路，而壁畫卻沒有，一直延展到縫隙里面去。
  大概前行了半盞茶的功夫，前面出現(xiàn)了青黑色的石梯。
  沿著石梯一直往下，豁然開朗，她又從畫中重新走回到地面上了。
  此間燈火輝煌，能輕易的看見里頭的面貌。
  這與其說是地窖，倒不如說是一座地下宮殿。
  那些人幾乎把整個地下都挖空了，又用陣法與機關(guān)隔斷，最后設(shè)計成這樣一座奇詭精妙的地宮。
  地宮中彌漫著不知名的異香，大片大片地繪制著花紋。
  偏殿無人，燕璟華推門進去，發(fā)現(xiàn)里面拴著豬、牛、羊若干。
  這些是祭祀常用的三種牲畜，倒不稀奇，但多的有些夸張，她差點以為自己走錯進了誰家的羊圈。
  那些牲畜品相不太講究，有的健碩肥美，有的還只是幼崽。
  見門開合，被驚擾似地抬起了頭。
  這就是所謂的的祭品？
  說實話，品相有些寒磣。
  凡間祭祀的三牲講究通體純色、高大健壯，自小就被挑揀出來精細(xì)養(yǎng)著，有一點不美觀或者損傷都是不能要的。
  而定風(fēng)城對幻英神女這么崇敬，上供就給獻這玩意？
  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動物，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等一下——被驚嚇得抬起頭來的那只牛眼眶里竟然緩緩流下了淚水。
  她是隱匿了身形進來的，只開了個門縫，就算是靈獸也不可能看見她，況且這些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家養(yǎng)的牲畜。
  可那只牛也不叫，只是安靜地流著淚。
  烏黑發(fā)亮的眼睛像是會說話般地，流露出徹骨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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