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燕璟華笑了笑，語氣是難得的輕松。
  她并不吝嗇于給對方講講現下的情況，“仙盟的長老這個時候應該站在你家門口，顧家暗中指使邪修的事情很快會傳遍仙界，如無意外，顧家主等人業已伏誅。”
  其實本來不該這么快殺掉的，但為了保守楓錦就是燕璟華的秘密，她委托左喻做了點封口的事情。
  聽到這，顧修沉明白對方什么都知道了，那些暗地里的謀算、陰暗處的污濁都將被揭開來暴露在陽光下，大廈傾塌只在一瞬間。
  顧家根基深厚，可能未必會徹底覆滅，但他們這些擺在明面上的人定然討不了好。
  “千算萬算，唯獨沒想到你居然早就恢復記憶和修為了，居然還配合著裝瘋賣傻。”他死死地盯著燕璟華，一字一頓。
  根據顧家醫者的診治，燕璟華因為受創而神魂撕裂、忘卻記憶，短期內都沒有復原的可能。
  但他們沒猜到的是，所謂的神魂撕裂只是因為一魂一魄落在了本體中，如今神魂歸位，自然也就恢復如初。
  至于這幾天脾氣更加古怪的楓錦，是因為沒有本體的約束、元神操控著分身才更加直白大膽。
  但燕璟華也沒有解釋的意思，笑意盈盈，“成王敗寇，顧家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本座失憶時你們蓄謀算計，如今也合該付出代價。”
  “代價”，顧修沉沉默地動了動干涸的嘴唇。
  他與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沒有燕璟華今日的尋仇，最后也會因為經手過邪修之事被推上刑堂。
  事已至此，他已經無心去糾結三百年前為什么素未謀面的燕璟華要對他下殺手了。
  等到這個時候，腦子一片白茫茫的，好像很快速地略過了作為顧家少主的職責和榮光，最后停留在了剛認識洛霞的那段時間，那是難得愜意的日子，他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只是被人從山上撿回來的病人。
  身份還沒有揭露的時候，這份恩情沒有沾染過任何算計，難得的純粹。
  “我其實好奇一點，那個你找來唬弄我的，也是顧家的族人？”
  對方的突然出聲將他從回憶中驚醒，他茫然地抬起頭，勉強找回了一絲清明，“那是我妹妹。”
  他語氣有了微不可聞的波動，“她是被作為家族的打手培養的，從來沒有摻和過邪修的事情，也不曾造過殺孽，你們不要——”
  居然是妹妹么？分身還怪喜歡逗她玩的。
  燕璟華做了個抬手下壓的姿勢，打斷了他的話，“殺孽和業力，自有佛修們去判斷，現在該解決你我二人間的恩怨了。”
  其實不只是她和顧修沉，更是她和天道之間的恩怨。
  天道維護著命軌的前進，因此用各種各樣的巧合疊加在一起，幫助著這些人好運地躲過她的追殺。
  但是在禪溪秘境中，那個神族女孩告訴她，神族之所以能夠居高臨下地坐鎮在他族無法企及的位置，就是因為具有能夠窺測命運走向的神通。
  他們能夠堪破重要節點之下的時間線的所有走向，最終找到唯一的、最合適的結局。
  但天道書寫好命運軌跡之后，所有的可能都被固執地抹去，擰到了一條線上，規則注定了神族滅亡，而三族再次競爭，抉擇出新的“神族”。
  在無數的反抗與失敗中，神族意識到天道維護“正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他們通過時間法則一次次輪回到故事開始的節點，而天道也一次又一次的將故事推上正軌，但每輪回一次，天道的約束力就更弱一分。
  這聽起來似乎很熟悉，燕璟華也理所應當地想到了不斷往生輪回的命運。
  “燕璟華”命運的悲劇來自于天道，不斷輪回重復悲劇的不幸恐怕是拜神族所賜。
  禪溪幻境中的神族不過是在借著人族消弱天道的約束力，慷慨大方地將秘法交給她，好像同仇敵愾地站在了對抗天道的統一戰線上，帶來了一種無私和友善的暗示。
  不過他們不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付出過輪回的代價了。
  所以往后獲得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報酬。
  顧修沉看見眼前的燕璟華消失了，灰霧彌漫填充了所有的視野，有什么東西扎根在血肉之上長了出來——是那種詭異的藤蔓。
  劍修向來是以能夠越級作戰出名的，但他在面對高自己一個大階段的修士前毫無還手之力。
  鋒利的殺意從皮肉上剜過，激起一身冷汗，種子飛快地抽長成藤蔓和觸手將他禁錮在原地。
  冰冷到無生氣的尖刺抵著他的脖頸，鋒利而輕薄的劍刃高懸于頭頂。
  殺機鎖定了陣中人，因果和命運在眼前四散開來，最后裂開在地上落為碎片，每一塊碎片都折射著不同的光影，故事的主角的只有一個，全都是顧修沉。
  這是在斬殺顧修沉的那一刻將會面臨的所有走向，萬萬種巧合交織在一起形成的可能性。
  而燕璟華要在這萬萬種結局中，找到顧修沉必死的那個答案。
  碎片上的景象或許更應該叫做天道的挽救顧修沉指南，或是在她即將擊殺顧修沉時顧家長老趕到；或是又一次在致命一擊時法術突然消散；甚至還出現了其他人闖入陣法替顧修沉擋下致命一擊的情節。

  她視若罔聞，將這些巧合抽絲剝繭，終于找到了成功擊殺的那種可能。
  她將那根命運線纏在指上，提劍揮斬向顧修沉。
  這是調用了法則精心構建起的陣法，天道的干預被無限的削弱，但縱使如此，第一劍落下時也受到了無比巨大的阻力，好像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牢牢地擋在面前，令劍刃不能再進寸步。
  但沒關系，第二劍落下，空氣中好像傳來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氣刃重重地劃在顧修沉身上，幾乎將他腰斬。
  這看起來很荒誕，明明顧修沉氣息幾乎斷絕，卻仍舊吊著一口氣。
  但是能擋住一次、兩次，難道還能每一次都恰如其分地擋下來嗎？
  命運頑固，但她偏要以三尺青鋒，斬斷試圖束縛她命運的任何東西。
  這似乎已經無限接近于她想要的結果了，但天道是固執的，當判斷局勢出現錯誤時，就會一刻不停地把事情引導向命軌的結果。
  顧修沉奄奄一息之際被救走了——燕璟華沒有追上去，只是呼喚著纏繞在指尖的那條世界線。
  時間回溯，第一次輪回，她再次手持長劍，站在顧修沉身前。
  不知經歷了多少次輪回，燕璟華只感覺到天道分配用于維持這部分命運的力量越來越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僥幸茍活的顧修沉甚至已經不再是完整的了。
  就好像只需要顧修沉這顆棋子存活，而并不在意他究竟怎么樣殘破，又是怎么樣困難地茍延殘喘。
  這就是天道，絕對的冷酷無情，也絕對的殘忍。
  燕璟華冷冷地嗤笑一聲，再強大的力量，不也終究有被耗盡的那一刻？
  顧修沉睜開眼，鋒銳的劍刃反射出來的冷光亮的炫目，他感受到對方的殺意好像收斂起來了。
  對方持劍在手，遲遲沒有揮出那一劍。
  他對自己無數次輪回中的命運一無所知，只是渾噩地抬起頭，于是他聽見劊子手不知道對著誰輕笑了一聲，“你輸了。”
  繼而又低下頭道，“抱歉，我似乎不能放過你妹妹。”
  因為她在每一個碎片和輪回的結局，都飛蛾撲火地奔向最后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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