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悠長的時光里各自經風經浪，獨立面對學業、職場，各自選擇不同的道路去攀爬，從青澀無措到熟練淡定地應對各種人、各種事，活得灑脫體面，卻也早就成了裝在套子里的人，沒有那么多任性揮霍，也沒有那么多情緒可以不考慮場合去外露宣泄。

        云開的會議室寬敞通透，墻上展示著幾幅設計師獲獎作品，進門正對著的第一幅畫是沈陌幾年前得的第一個設計大獎的底稿，下面署名“云開·shen”。

        項遠再次看到這個署名，荒誕感加重，他看過很多次“云開·shen”的簽名，甚至留意過這位設計師的作品，覺得風格順眼，有點像蘇陽的畫風，但是萬萬沒想到，就是蘇陽本人。

        他四處尋找過蘇陽的蹤跡，本以為是因為她在國外才很難聯系到音訊，沒有想過蘇陽會改名。

        改名換姓，她就這么想跟過去的一切徹底決裂嗎？

        兩個公司的人落座，梁姐作為項目負責人講述了整個活動的策劃方案，項遠坐在那里聽著，發現沈陌一直回避跟他目光接觸，不是低頭看文件，就是盯著放映的ppt，偶爾補充梁姐幾句，強調下設計的邏輯和亮點。

        只是項遠看到她的右手一直在折起文件第一頁的邊角，折起，放平，再折起，再放平，再折起，再放平，被左臂擋住，是不會被輕易察覺的細微小動作，透露出鎮定中的不安。

        就算是決定把蘇陽從自己的人生規劃中清算出去，項遠也想象過如果以后意外碰面會是什么情形，至少回憶里也有好的部分，總該有些正面的情緒吧。而眼前已經將名字更換的人，項遠能看出她驚訝和焦躁情緒的蛛絲馬跡，卻看不出她有半分天涯遇故交的興致。

        匯報到尾聲，項遠合上厚厚的那本執行方案，問道：“這次視覺設計，是梁老師擔任嗎？”

        梁姐笑道：“對，這一版的設計，都是我來主要操刀的，這位是我們的新任設計師衛晨，他也參與設計，比較擅長分析年輕人的喜好跟潮流。”

        項遠盯著沈陌的眼睛，問詢：“沈總是太忙了嗎？”

        這句話一拋出來，會議室瞬間安靜，不太好接話。梁姐疑惑地看了眼王副總，夢影那邊的流程是之前方案都傳給項總審核，項總回復說是通過才走下一步，之前改動過幾次，最終反饋回來的信息是沒有大問題的。剛才這一問，怎么感覺像是責備云開不讓沈總親自操刀，這是質疑梁姐的項目組做的不行嗎？

        梁姐心里打鼓，看向沈陌。沈陌點出主視覺的投影，說著：“云開的設計師都很優秀，不同活動都由最適合的項目組去承接，但是我們是會開集體會集思廣益，選取最好的思路跟設計。項總是覺得哪里需要修改嗎？”

        項遠看著沈陌，笑了一下，說著：“梁老師設計得不錯，我信任云開的水平。”

        梁姐松口氣，說著：“我們后期收集上來作品，想重點打造一些海報矩陣，強化下視覺沖擊，預計下周能出個設計，到時候再請項總看看。”

        項遠：“今天大家辛苦了，會就先開到這里。”

        大家都松口氣，包括沈陌，她好歹正視了一次項遠的眼睛，項遠逮到這個難得的縫隙，補充一句道：“我跟沈總再單獨聊兩句。”

        領導之間私聊幾句也沒什么稀奇，其他人有眼力價地很快都撤出去，偌大的會議室立馬就剩項遠跟蘇陌兩個人，分坐會議桌的兩邊。

        項遠站起來，沉默地在桌邊踱步幾個來回，等會議室外的人都散去，走廊也安靜下來，他居高臨下直直盯著沈陌，開口道：“蘇陽？”

        沈陌避開項遠如炬目光，低頭捏了捏眉心，點頭說著：“嗯。”

        項遠自嘲似的哼笑出聲來：“名字都改了，蘇陽你可真是了不起。”

        下午走進云開工作室，站在樓梯下抬頭看到沈陌的時候，項遠很恍惚，女孩燙著很美很颯的大波浪，身材窈窕，衣著精致，走近看搭配的飾品也價格不菲，點綴得她幾分從容貴氣，跟記憶里常常笑得很甜的活潑女孩有點割裂。

        項遠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他想質問，想憤怒，畢竟當初沈陌不辭而別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和傷害。他同時也籠罩在久別重逢的沖擊中，她還是那么讓人別不開目光，看她不安地反復折弄紙張的一角，項遠不想讓激烈的責難加重她的焦躁。項遠知道她肯定也懵住了，實在是太意外的相遇，自己又是甲方身份。項遠不想讓沈陌在自己職工面前發生什么難堪的事情。

        但是更讓項遠感到刺痛的是，蘇陽在沒有他的歲月里，改了名字，痛痛快快開啟屬于自己的人生。她過得充實上進，沒有羈絆地堅持夢想，自由自在地去追逐，成立了云開工作室，把曾經憧憬的未來一件一件實現。而這些，是不是都證明，那份感情的中止，還有她選擇離開，都是正確的選擇。

        我們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項遠沉默著又走了兩步，平復了幾分情緒，站定后，不問過往，只是俗套地說了句：“好久不見。”

        沈陌還是回避了項遠的目光，看著窗外說著：“我那天在夢影對面的飯店吃飯，看到跟你很像的人，對了還有園區戲劇節開幕那天你是不是也來過，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這么巧。”

        項遠：“是很巧。云開的logo設計很有辨識度，之前為了看設計專門來過幾次，你正好不在。蘇陽……應該稱呼沈總，夢影的活動，需要我回避嗎？覺得心里不舒服，我可以回避。”

        沈陌不知道是不是項遠自己心里不舒服才這么問，她趕緊搖頭道：“那怎么會，要是您介意，我倒是應該回避，梁姐是經驗很豐富的項目經理，她帶團隊您可以放心。”

        項遠笑：“也是，沈總是專業人干專業事兒，您眼里我現在就是甲方之一，是我不夠專業多慮了。”

        沈陌努力平靜道：“對了，還得感謝您給的授權，您攝影作品構圖特別……”

        項遠：“蘇陽，你再說一個‘您’字，咱們就甭合作了，我的授權也收回。”

        沈陌：“……”

        項遠去開會議室的門，沈陌趕緊站起來。

        項遠回頭看她，幾番欲言又止，好像要說什么，被外面的梁姐打斷，梁姐以為倆人談完了，招呼道：“項總，您看這也到吃飯的時間了，我們云開定了菜品不錯的飯店，想請您一起坐坐，您看您時間方便嗎？”

        沈陌心情忐忑去看項遠臉色，項遠也回頭看了一眼沈陌，然后對梁姐道：“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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