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癸水
今日,楊琨幾個友人邀他到滿月樓飲酒把歡。
推杯換盞之間,眾人皆是醉氣醺然,個個昂首俯坐,無不是東倒西歪,還有幾個想趁著酒意,仿李太白之尤做一首邀月詩。
月明長古,貫來泠然。
不遠的半步臺階之上,亦有妙齡美人起舞翩翩,其纖腰之上的朱色流蘇蹁躚而動,在蒙蒙月色之下可謂是幻美至極。
在此景之下,也不知是何人起了個頭,調笑一聲。
“——聽聞那個兗州第一美人進京,到底是寧王意許之人,排場著實大了些,遮得嚴嚴實實,竟是一眼都沒讓人瞧見。”
楊琨面色泛起了醉紅,正半倚在身后美人的懷里,就著身旁一個琵琶女的手含著葡萄。
意識尚還清明之際,又聽得對面之人不懷好意道:“這般遮遮掩掩,不知是怎一個傾城之貌。若是能一飽眼福,該是何等酣暢之事!”
“這寧王的艷/福著實不淺,左一個沈清詞還不夠,現又來了一個美人!”
今夜,楊琨身旁一攏蓮青色玄紋云袍的男子喚作裴良。
他本也是醉意上頭,聽到沈清詞后,即刻便散盡了酒意,一把將身旁兩個旋過來的舞女推開。
現兗州美人進京了,沈清詞在寧王那里可就徹底失了機會。
寧王本就不算看重她,如今,怕是連眼旁風都不會掃她一下了。
想到這里,裴良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兗州那個女人如此美色暫且不論,沈清詞可是真萬里挑一的美人。
一身冰肌玉骨,身段裊娜,艷而不俗。絕非是這些風月場所的庸俗女子可比的。
自然了,以他的身份得到沈清詞無異于癡心妄想。
可身旁這人正是汝陽王府的世子爺,若能教唆他將沈清詞擄來……
雖不能與之共赴云雨,可若是能瞧一眼她于帳內的散著薄汗的風髻霧鬢,或那弱骨纖形便已是不負此生。
思及此,裴良轉了轉眸子,細細沉吟了幾分,倒真教他想出了一樁事來。
他有一友人正在大理寺當值,那日蕭恕病痊之后臨至大理寺,正是沈之雋言之諄諄告稟楊琨一事于他。
于是,裴良湊近了楊琨幾分,低語道:“世子爺啊,你接連入獄,瞧著瘦了許多,又遭了那么些罪,我都替你不平!若不是因著那人,你又何至于到此地步!”
楊琨含著熏醉酒氣的眸子斜斜地望了過去。
“何人?”
說完,他的腦子愈發脹痛,酒卻是散了三分。
裴良嘆道:“大理寺卿鄭陽臨寒門出身,又何敢違抗偌大的汝陽王府,更不要提當年還是您的親舅父一手將他舉薦上去,才得了那年的金科狀元。縱然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是不敢在寧王面前告發,做出這樣的忘恩負義之舉!”
楊琨眉頭完全皺了起來。
他雙眼雖還是迷離渙散,手勁卻是不減,一把扯過他的大袍領口,怒目圓睜道:“那究竟是何人?說!”
裴良卻是眸色一閃,囁喏了起來。
“此人是有些來頭的……怕世子爺也是不敢得罪呢。”
“哦?”
楊琨眸色淡了幾分,漫不經心地輕笑起來。
“不論是誰,我必將其挫骨銷形!又有何不敢?”
聞言,裴良心中大喜,面上卻是不顯,支支吾吾了許久,才道:“還能有誰?還不就是大理寺少卿沈之雋……”
楊琨冷笑了幾聲,大手一揚,面前的幾樽美酒悉數落地。
他咬牙,憤恨地,一字字道:“我分明與他近日無冤,往日無仇!井水不犯河水,他竟背后欺我至此!”
“此豎子也!”
裴良見狀又是添油加醋地說了幾句,楊琨將其一口銀牙緊緊咬住,只覺縱是生啖其肉亦是難解心頭之恨。
另幾個邀月之人見有熱鬧也湊了過來,你一言我也語,推波助瀾,恨不得把楊琨激得今夜就提刀過去武宣王府。
楊琨倒也還尚存理智,強裝鎮定地坐直了身子。
他從前做事魯莽,早就吃盡了虧,如今自然也收斂了許多,想來還是徐徐圖之為妙。
卻不想,下瞬,裴良又道:“沈之雋欺人太甚,世子爺是良善之輩,不忍將其趕盡殺絕,可耐不住沈之雋這樣背后告密的陰險小人,有一便會有二,實在是防不勝防!”
聞言,楊琨再也忍耐不住了,腹內之火便也似風吹燎原般燒了起來。
下瞬,他已緊緊握住了雙拳,眸色猩紅。
裴良觀之暗自叫好,又娓娓道:“打蛇要打七寸,對付沈之雋亦是要捏其軟肋,到時他便如板上魚肉,還不是任世子爺您手起刀落?”
楊琨眸色轉冷。
“你說的容易,可我又哪里知道沈之雋的軟肋在何處?”
四周都是不懷好意的笑聲,裴良微愣片刻,思及那柔情綽態之人,心中那片古潭竟緩緩冉起了一片望舒。
他輕聲輕語。
“沈之雋旁的不甚清楚,對他那個妹妹倒是寵得很的。”
聞言,楊琨靜靜抬眸,頓道:“你是說……沈清詞?”
裴良都用不著說話,身旁之人便就齊擁了上來。
“世子爺莫不是不敢了吧?”
楊琨微頓,面露尷尬之色,輕抿了一下唇角。
“我有何不敢?在這京都之中,就還沒有我楊琨不敢的!”
此話一出,裴良忙帶著人恭維了起來。
“世子爺厲害。”
楊琨訕笑一聲。
等人都落座回去,他又低頭撥了一下幾個簇在一起的青葡,暗自思忖道,左右沈清詞不是寧王看重之人。
她糾纏寧王多日,好生惹人厭煩,他若是將其帶走恐嚇一番,寧王怕正是求之不得呢……
這沈之雋著實可恨,他欺沈清詞一番又有何不可?
……
此刻,寂寥夜色的襯托下,楊琨的臉色愈發陰郁,下頜收緊,往日那股紈绔子弟的風流勁兒全沒了。
秋嫣見之,語氣也不由得輕了起來。
“爺怎地了?誰還敢惹您不痛快啊?”
楊琨沉默了許久,忽地,回眸,眼里是滿室明熾的燈火。
他冷笑了一聲,看向側壁被燈火襯出的窈窕身影。
那黝黑的影子被風一晃,竟有了幾分美人綽約的柔弱姿態。
他緊跟著譏笑了起來,輕闔上了眼簾,腦海之中竟都是沈之雋那個貌擬仙娥的胞妹。
真是個大美人呢。
從前,他怎么就沒想到找上她呢……
若她將他伺候好了,他倒是可以將她娶進門,武宣侯的女兒做他的世子妃也勉勉強強吧。
倒不知,到了那時沈之雋見了他這個妹婿,又是怎樣一幅臉色……
想必是精彩絕倫!
室內,燭火被窗外掠進來的殘風一卷開始明滅搖晃,壁上的人影也跟著晃得愈發厲害了起來,像極了今夜舞裙亂顫的美人。
楊琨狹長的眼眸瞇了起來,跟著壞笑了一聲。
……
窗簾外的涼風陣陣襲來,沈清詞打了好幾個噴嚏。
饒是隔著一層屏風,穗禾也是聞及了,忙取了一件淺色絲綢罩衣快步走了過來。
“小姐怎還沒睡?”
她望見案上正在注目握筆之人,探去關切的眼神。
沈清詞唔了一聲,瞥了眼她遞過來的罩衣,聲音柔得似晚間的輕風一樣。
“放下吧,這便要歇了。”
穗禾停止步子,將罩衣隨手放在一旁,等沈清詞坐到妝奩前,她便開始替她著手取下發間的素釵。
等三千鴉絲散盡,穗禾便拿了只銀川梳篦,輕握著她如綢緞般柔順的烏發,緩緩梳理。
古銅鏡內正映襯著一張盛顏仙姿的嬌靨,順長烏發妥帖地垂于纖腰之下。
此刻,她半闔著眼簾,唇色朱纓一點,柳眉低垂,平添了幾股慵懶之意。
穗禾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甫一低頭,她便見案上那支方才取下的素釵被燭火一襯流出了些許銀寒色澤。
忽就思及了另一支瑪瑙鑲玉步搖,穗禾忍不住輕道:“小姐那支步搖丟了真是好生可惜,那可是宣妃娘娘去年送的生辰禮呢,聽說是蘇杭進貢的,成色絕非是外頭的凡品可比的。”
下瞬,沈清詞的眉頭便緊皺了起來。
……這竟還是姨母送的!
思及今日蕭恕高高在上的姿態,及那眉宇之中流露出的不矜之意,她便又氣上了幾分。
這個瘋子!
她就沒有見過如他這般不講理之人!
私自盜走了她的步搖不說,竟還那樣理直氣壯,他……他竟以從前那樁事以挾,還說什么她若是想要,便自己想辦法來拿!
他根本就是一個無賴!
壞東西!
他的玉環,自是給了她,她想怎樣便怎樣,她不丟了就算好的了!贈給七公主又怎么了?!
況且,這樁事都過去這么久了,他現在才將其言明,他根本就是一個小肚雞腸又不堪至極的男人!
至于那個步搖,他要去就要去吧。日后就算有人知曉了,她不認就是了……
他還能拿她怎么辦!
反正這世,她跟他是沒有什么了。
他最好祈禱他的云桑能忍得了他這樣的道貌盎然之徒。
沈清詞正暗暗腹誹,一旁的穗禾見她星眸微嗔,似是在思度什么惱人至極的事,忍不住懷著訝意瞥了一眼。
小姐向來是好脾氣的,也不知今日進宮一趟,是被誰惹成了這副模樣?
穗禾正神游物外,忽見沈清詞臉色一僵,抬著一雙微愣的杏眸望了過來。
“小姐怎地了?”她急道,握住了她發涼的手。
感知到腹內一墜,沈清詞懷著莫名的苦笑,低聲道:“應是癸水來了……幫我把月事帶找出來。再打幾盆溫水過來。”
穗禾急著應下,又喚了幾個婢女齊著下去燒水,等忙碌完后,已是深夜了。
沈清詞只覺一陣腰酸腿軟,連裹胸之處也是脹極,等一沾上床沿,她便躺了下去。
“小姐平日的月事都是極準的,怎這次可是前了六日呢……”
穗禾在床帳旁小聲嘀咕道。
沈清詞總不能說是被蕭恕氣的,只是疲憊地闔上眼簾,輕嘆了一聲。
“明日我同崔姐姐說好了,要去漓湖乘船游玩,明日記得早些備好紅糖姜水。”
穗禾嘆了一聲,“小姐身子既不爽利,為何不改日?”
想到這,沈清詞也是苦惱極了,聲音似也啞了下去。
“后日崔姐姐便要回荊州了。”
岑霖荊州有庶務在身,在京城不便久留,這回是因崔姐姐有孕,身子不適,這才在京城待了半月之久,否則便是該早早就動身啟程了。
只是,自此一別,何時才能復見呢?
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沈清詞鼻頭一酸。
穗禾見她眸色之中流露出了不舍之意,忍不住也黯淡了眸光。
過了一瞬,她又是忍不住打趣道:“岑小公子一表人才,又那般體貼入微……小姐既舍不得崔小姐,何不與她做成一對妯娌?”
“這樣,日后還怕沒有再相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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