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房里靜謐無聲，衛生間的燈摁滅，只剩下投影儀投射出的淺白色光照，細細碎碎的塵埃在光線里游蕩。

        姜璃垂眸掃了眼林逾陽，他完全地縮在了沙發角落里，毛色整體發灰，光線很暗，他睜著兩個圓溜溜的黑眼睛，看到她走過來一下子閉起了眼，身子抖得很厲害，一顫一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轉換了身份。

        “你挑好電影沒？”她繞著茶幾走到床邊。

        林逾陽嗚咽了一聲，悄悄看姜璃。

        她一回家就換上了居家服，深黑色的暗色條紋睡衣，姜璃的個子很高，腿很長，因為搶了打折款，尺碼有些不合適，裸露出白皙又消瘦的骨踝。她靠在床背上，雙手抱著一只彎起的腿，睡褲又扯上去一些，在投影儀的光線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澤。

        他還以為姜璃加入愛狗群是愛他的表現，沒想到女人就是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蛇蝎心腸，越漂亮的女人越會毫不留情，辣手摧狗。

        “問你呢，到底選了什么電影？”姜璃轉過頭看他。

        林逾陽勉強對上她的視線，小聲說：“忠犬八公，你想看嗎？”

        “隨便啊。”

        《忠犬八公的故事》是一部以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影片講述了一位大學教授收養了一只名叫八公的小狗，此后，每天早上這只小狗都會將教授準時送到車站，又會在傍晚從車站準時將教授接回。只可惜世事無常，教授因心臟病忽然離世，再也沒能回到車站，可是小狗依舊按照規定的時間，風雨無阻，每天都會定時定點的來回在在家與車站間。日子持續了九年，九年的時間里，小狗一直在奔赴與教授沒有完成的約會，直至它死去。

        故事非常有名，姜璃從不同的人口中聽到過好幾次，但無論別人怎么給她推薦，她都沒有看過。她對小狗實在提不起興趣，即使同伴們把電影夸成了花，她都因為恐懼沒點開過。

        可是她現在都養了條狗，再矯情電影里的狗，姜璃自己都覺得沒必要。

        電影其實很有趣，好片子有好片子的道理，姜璃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她這兩天看習慣了狗，看到電影里的八公都不排斥，有幾個很小的瞬間甚至覺得很可愛。

        思想就是這么被腐蝕的。

        居民樓的隔音很不好，姜璃擔心打擾到周圍領居的休息，電影的音量很小。

        因為家里多了一條狗，昨天晚上姜璃就沒怎么睡好，早上六點十五就清醒，中午又被同事拉著科普小狗，如果說真的有精氣神也早該被用完了。

        眼前的視線不知不覺模糊起來，耳邊的聲音比初始還要小。

        身子歪了點兒，她把頭倚在了床背上，想要閉眼五分鐘，等一會兒再繼續。

        林逾陽跟姜璃始終隔了距離，因為要看電影，姜璃勉強允許他跳在一邊的矮沙發上看，這會兒林逾陽從沙發那邊跳過來，又努力地趴在床邊。姜璃手里還握著手機，腦袋半支在床背，雙目緊閉。

        投影儀的光落在她的臉龐，她消瘦的臉頰都顯得格外溫和。

        “姜璃？”林逾陽輕聲叫了她一下。

        床上的姜璃沒有什么反應。

        “姜璃璃？”他又試探道。

        姜璃在床上擺了擺手，原本握在手里的手機掉在柔軟的被子上。

        一陣比投影儀更柔和的光出現在了這間屋子，林逾陽站在原地，看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的姜璃，拿走掉落在一旁的手機，小心翼翼地從她的身下拿起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姜璃睡覺的時候很安靜，姿勢太像回到了母親的子宮里，被子包裹著她，她才能放松一點兒。

        微弱的晨光穿梭在窗簾的縫隙間，姜璃猛地從床上睜開眼，拿起一邊的手機，鬧鈴還沒響，她提前五分鐘就醒了。

        現在是北京時間五點五十，她沒扣錢。

        昨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睡著的，她記得電影里教授倒在地板上，之后又發生了什么情節，姜璃一點兒印象都沒了。

        早晨的溫度不高，房間有些冷，好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給自己蓋好了被子，投影儀似乎因為工作過量自動熄滅了，姜璃轉頭，發現林逾陽緊緊地把身子窩在小破布里。

        林逾陽睡覺很不安分，她頭一次跟他一起住，兩個人窩在出租屋里看了一整宿的電影，最后還是姜璃抵抗不住率先睡過去。睡前，姜璃伸手指著林逾陽的鼻子告訴他別動什么歪心思，那時候林逾陽很青澀，點點頭，為了表示他絕對不會冒犯姜璃，還用自己的枕頭在兩個人之間隔了一條三八線。

        可是第二天醒來，兩個人之間的枕頭早沒了，林逾陽沒冒犯她，但是睡姿實在不成樣子，不但因為半夜冷把她的被子搶走，四肢還完全地張開，現在有一只手更是毫不自知地搭在她的身上。

        變成狗了還這么怕冷？姜璃覺得有點兒新奇。

        姜璃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走到玄關口，這里比床邊還要冷，有冷風從門縫蔓進來，姜璃蹲在地上，忍不住搓了搓手。

        確實很冷，她不能怪林逾陽矯情。

        “林逾陽！林逾陽！林逾陽！”姜璃故意叫的很大聲，昨天早上是他把她嚇醒，她說什么都要報復回來。

        小灰狗縮了縮脖子，腦袋來回抖，一下子從破布里立起來。他的眼皮掀開又落下，半耷拉沒睜開：“你干嘛喊那么大聲？”

        “當然是要帶你遛彎了。”姜璃微微一笑，說，“現在五點五十二了哦，我們要準備出門了。”

        相比起昨天的生死時速，姜璃顯得很從容，她套上衛衣，還換了牛仔褲，提前一分鐘就跟林逾陽出了家門，來到了公園里。

        林逾陽在前邊跑，姜璃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林逾陽。”她在后邊喊住他前進的步伐。

        林逾陽扭過頭。

        姜璃快走了幾步，趕到他旁邊的小道，出門那會兒林逾陽給他結清了五百塊，雖然又因為她欠錢太多，林逾陽只讓她碰了一會兒就把錢收了回去，但在側面說明合同上的條款真實又有效，只是她不明白，兩頓飯錢為什么沒結。

        “昨天晚上我不是陪你吃飯了嗎？你喝了奶粉。還有早上，我昨天早上也給你倒牛奶了。”姜璃說，“你是不是還欠了我兩頓飯的錢？”

        “沒有啊，你都沒有陪我吃。”林逾陽顯然玩起了文字游戲。

        陪伴是一個很神奇的詞，可以是單方面，也可以是雙方面。昨天姜璃的行為似乎是陪他吃了，又似乎是沒有陪他。

        姜璃就知道小狗資本家會找合同的漏洞，但早上一塊兒吃飯顯然來不及，為了掙錢，早日還錢欠款，早日拿到五百萬，姜璃沒有惱，她立馬打定主意，接下來的飯都要陪林逾陽吃，以她結實的飯量打倒資本家。

        “好吧，那你今天晚上等我回來吃飯。”

        林逾陽點點頭。

        陪伴晨練結束，姜璃回家給林逾陽沖了一碗奶粉，又拿出一個碗倒了牛奶，當作林逾陽中午的午飯，這才準備去上班。

        大約是早上運動過，姜璃的精神好很多，沒有喝咖啡，也沒有打瞌睡，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直到下午下班，姜璃稍微舒展了下身體，有些感慨最近兩天沒有了甲方的修改案，沒有了三方的催促，姜璃少見地能夠按時回家。

        幾個同事紛紛在整理工位，似乎準備跟姜璃一起搶占空閑的電梯。

        “姜璃。”有同事在叫她。

        姜璃應了一聲，收拾東西的手一頓，隨時準備加班：“怎么了？有修改意見嗎？”

        “不是，不是。”同事甲見她這幅緊張兮兮的樣子，臉上忍不住掛上笑，“你怎么一天到晚想工作啊。”

        “不是工作？”姜璃有些疑惑。

        同事們見到她的表情更樂了，相互對視幾眼，才有一個人主動跟她說：“我們下班打算去公司附近的小酒館喝一杯，怎么樣？你要不要來。”

        “今天不太行。”姜璃說不上哪里怪異，只是笑了笑，解釋，“家里還有小狗還等我回去吃飯呢。”

        同事乙跟她開玩笑：“養了狗果然會提升責任心呢，現在本人代表公司全體員工給姜璃小同學授予愛狗勛章一枚，以資鼓勵。”

        “那真是太遺憾了。”同事甲說，“下次我們再一塊兒聚餐啊。”

        “可以。”

        姜璃不去聚餐，幾個人相約一起下電梯，姜璃收拾的快，站在工位上等其余的同事整理完，幾個人又順便聊了聊最近的生活。

        姜璃用手撥了撥工位上的文件夾，隨口添了句：“說起來好像有段日子沒見到老杜了，他是不干了嗎？”

        “啊？你說什么呢？”

        一個同事停下了手，接二連三，其余同事跟著他的樣子一起看向她。

        “誰是老杜？”其中一個同事問。

        另一個同事接上他的話：“誰是老杜？”

        “誰是老杜？”

        辦公室似乎變成了空曠的山谷，回音不絕，姜璃的身影照映在了玻璃窗，窗外的閃電忽然落下，似乎要把她劈倒。

        “老杜……”

        姜璃口中輕輕喃喃，腦袋劇痛無比。

        對啊，誰是老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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