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江榴送回家，姜璃跟林逾陽出了自建房。

        一人一狗走在回家的路上，大約是因為雙休日，太陽升起來，過了最早的時間，周圍還是不見什么人影。

        大約是因為在安慰江榴的時候，姜璃說了太多的傻話，回途的路上也不怎么開口。

        沉默片刻，還是林逾陽率先說了話：“姜璃璃，你真的不想畫畫了啊？”

        姜璃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提這么一嘴。

        姜璃略微瞥了他一眼：“問這個干嘛？”

        “你剛才不是說自己沒有夢想了嗎？”林逾陽問，“這句話的潛臺詞不是說你不想畫畫了嗎？”

        姜璃哦了一聲，隨口回答：“對啊，不想了。”

        “可你原來不是很喜歡嗎？”

        “喜歡有什么用？”

        “喜歡怎么沒有用！”林逾陽反駁她。

        “能當(dāng)飯吃嗎？”姜璃問得很真誠。

        大學(xué)的姜璃一邊兼職一邊上學(xué)，攢到的錢大部分都用來學(xué)美術(shù)，她從班上基礎(chǔ)最差到老師都夸贊，她的色彩輕快明亮，跟她這個人完全沾不上關(guān)系，一張紙幾盒顏料，像是把現(xiàn)實跟夢境完全割裂開來。

        大三的時候，姜璃把自己的作品投給了大大小小的出版社，詢問是否有機會投稿，可結(jié)果無一例外，她的郵箱里塞滿了退稿函。

        那都是上世紀(jì)的畫法了！不流行了！

        顏色很漂亮！但是沒什么內(nèi)容啊！

        雖然過了初審！但是因為種種不可抗因素本社還是暫且退掉您的稿件！

        運氣好的時候，姜璃還能知道對方是為什么不要她的稿件，運氣不好的時候，姜璃只能看見兩個干巴巴的退稿。她試圖以退稿意見去修改創(chuàng)作的風(fēng)格，添加創(chuàng)作的內(nèi)容，可越是這樣她越痛苦，到最后她連一條線條都不會畫。

        寢室里，一起住的室友勸她別掙扎。

        “不是我說，你都被退稿多少次了？為什么還沒放棄這條路，我們這個專業(yè)本來也就跟他們學(xué)美術(shù)的不能比啊，怎么能以為自己學(xué)了幾天畫畫，被輔導(dǎo)老師夸幾句就覺得行了呢，那些輔導(dǎo)機構(gòu)都是要掙錢的。”

        輔導(dǎo)班，曾經(jīng)夸贊她的老師勸她別較真。

        “唉，這件事就是很難說，你能知道那些出版社水多深嗎？什么形象，什么內(nèi)容，什么風(fēng)格符合他們審美，符合他們的要求，你都不知道，你就這么一頭猛扎到這攤水里，你都不知道這是死的還是活的，要干這行，這不切實際。這時候堅持啊，努力啊，其實都沒什么用，你跟我說你覺得有用嗎？回報又是什么呢？”

        回到家，耳邊是親昵的關(guān)切聲，但不是說給她聽。

        她的房間里靜悄悄。

        為什么沒人肯定她呢？

        “能啊！”林逾陽在肯定她。

        姜璃感覺到了她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下。

        “當(dāng)然可以！”林逾陽繞在她腳邊，他仰著頭，語氣非常樂觀，“姜璃璃，喜歡當(dāng)然可以當(dāng)飯吃，你會畫很多漂亮的畫，你因為畫畫賺很多錢，你可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姜璃垂下眸。

        林逾陽說：“姜璃璃，你都不知道你畫的有多好！”

        姜璃不知道，林逾陽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時候，姜璃就在畫畫，她一個人坐在操場的邊角上，抬頭又低頭，畫了一幅又一幅。

        林逾陽想讓她也給自己畫一幅，可沒等到他走過去，姜璃就扛著畫夾離開了。

        “你應(yīng)該堅持！應(yīng)該努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的語調(diào)上揚，身后是一道淺淺的光，照在他的背上。

        腳邊的小灰狗上蹦又下跳，興奮得一如夢境里的林逾陽。

        他們的輪廓在此重疊，姜璃恍惚間看到了林逾陽透過金黃色的光，浮出一個淡淡的幻影，幻影融合了陽光的顏色，溫暖又不真實。

        姜璃眨了下眼，幻影又不見。

        面前是小灰狗，他搖晃著尾巴，跟她暢想美好未來。

        “事已至此，說那么多有什么用。”姜璃不想聽他的安慰。

        自打進(jìn)了廣告公司，她很少再畫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甲方需要什么她就做什么，甲方讓她加什么她就加什么。

        “有空說夢想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我們還不如說一下早上的問題。”因為虧損太大，姜璃還是沒死心，“你看啊，我怎么也是做了好人好事，昨天晚上又買毛巾牙刷花了一筆錢，還因為……”

        “還因為？”

        這件事還不能跟林逾陽說，姜璃忍了下，勉強順上上一句話：“早上我那么早起來，是她這個初中生不遵守時間，扣我這么一大筆錢真的不合理，你知道嗎？我送她回去的時候甚至出現(xiàn)了幻聽。”

        “幻聽？”

        “對啊！很嚴(yán)重的幻聽！”姜璃故意把事情說的夸張，“我聽到一個女人一直在我耳邊說對不起，就跟江榴的媽媽一樣。”

        林逾陽的面色明顯沉重了。

        姜璃假裝悲戚：“林逾陽，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患了很嚴(yán)重的病，會死的那種。你說醫(yī)院要是治不好怎么辦啊？那我豈不是要欠債而亡，如果可以的話，我想……”

        “姜璃璃。”他的語氣又變得不好。

        林逾陽真的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所以就算姜璃都知道她沒做錯事還是下意識閉住了嘴。

        但他們都分手了，她說什么話難道不是她的自由？林逾陽語氣不好是林逾陽的事情。

        “怎么了？你是不是專門想讓我欠錢。”一遇到錢，姜璃的推論就推得飛快，“林逾陽，你該不會是拿不出五百萬吧？”

        林逾陽不說話。

        姜璃以為自己猜對了，說：“合同呢？你把合同拿出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跟你簽，我白白搭進(jìn)去這么久。”

        林逾陽還是不說話。

        “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陪你遛彎，晚上回家還要吃難吃的蔬菜，欠款好不容易還清要掙錢了，你現(xiàn)在又因為莫須有的事情讓我虧那么多，那我要養(yǎng)你養(yǎng)到什么時候啊？”姜璃拍了下腦門，恍然大悟，道，“林逾陽，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讓我一直欠錢啊？”

        “什么一直欠錢？”他的聲音還是不好。

        “一直欠錢就能一直讓我養(yǎng)你。”姜璃砸了砸嘴，搖搖頭，感慨，“想不到啊，想不到，真是其心可誅。”

        “沒有。”他看著她，他的語氣沒有起伏，說，“我沒打算讓你一直養(yǎng)我，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的。”

        姜璃愣了下，她沒想到林逾陽的聲音比先前還要冷。

        沒想讓她一直養(yǎng)就沒想讓她一直養(yǎng)吧！干什么說話要用這樣的語氣？還有他居然想著離開她？

        她原本是想用這種方式插科打諢，好讓林逾陽的語氣別那么不好，可現(xiàn)在事情根本不像她發(fā)展的樣子，可姜璃還是嘴硬：“好啊，我也沒打算一直養(yǎng)你，早點兒離開啊，好像誰愿意看見你一樣，你多累贅啊。”

        “我知道我是累贅。”

        分手時，人們總愿意把世界上最刻薄的話語說給對方聽。

        離別時，人們不愿承認(rèn)自己的軟弱喜歡故作堅強。

        太陽掛在空中，光線比清晨更加刺眼，熾烈的光照直直地扎進(jìn)姜璃的眼底，刺得她眼睛生疼，幾乎要睜不開。

        姜璃張了張嘴，她想說什么，但什么都說不出，她握緊手中的遛狗繩，可是又覺得怎么都握不緊。

        她從來沒想過林逾陽會真的肯定這句話，到底怎么回事兒？他從來不會這么想自己的。

        林逾陽是最陽光的，他一直是個小太陽。

        無論她說什么，無論她做什么，林逾陽從來都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他不信別人會真正地傷害他，在他的價值觀里，他是值得被愛的，他是所有人珍貴的寶貝。

        他不該覺得自己是累贅啊。

        他怎么會承認(rèn)自己是累贅呢？

        “當(dāng)了狗，你的脾氣見長了啊。”姜璃吞著口水，音色緊張，腦子一麻，還跟他說，“你要真的覺得你是累贅干嘛還出現(xiàn)？直接消失不就好了？不要出現(xiàn)不就好了。”

        她說完這些話就后悔了，悔上加悔，可誰都沒想到狗繩真的松動了，姜璃那么努力地拽著他，都沒拽住，她只看到林逾陽跑了出去。

        “喂！”

        這次換成姜璃束手無策了，她的眼神四處飛，似乎是想找到誰可以求助幫個忙，有一瞬間，姜璃甚至希望她可以再幻聽一次，在夢魘一次，她起碼可以因為這些借口跟林逾陽重歸于好，哪怕就恢復(fù)成最普通的關(guān)系。

        她本意是想跟他說他并不是累贅的。

        她不是真的想傷林逾陽的心。

        林逾陽不是累贅。

        “你跑什么？”姜璃是真的著急了。

        林逾陽在前邊跑，姜璃在后邊追，她還不忘喊他：“林逾陽。”

        可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理姜璃。

        這附近沒有游戲店，也沒有需要求助的人。

        姜璃很清楚地知道林逾陽離開是因為她。

        “林逾陽，有本事你就流浪街頭。”她大聲喊。

        姜璃不知道她這張嘴是怎么回事兒，明明心里不是這么想的，她會擔(dān)心，會害怕，可還是這么說了。

        “林逾陽。”她感覺到心尖上的刺痛，酸酸麻麻蔓延了整個胸腔，她喊得更大聲了，生怕林逾陽聽不見，“有本事你就別回來，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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