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金璇有些茫然,心底卻泛上極大的不安,仿佛接下來他要說的話一旦出口,就會摧枯拉朽般將她徹底毀滅。
他戲謔地停頓半晌,終是殘忍道:“只是那天有個小小的美中不足,在你回宮的路上,車攆經過一個乞兒——一個卑賤的,永遠被人踩在腳下的氣兒!就像見不得光的野草似的縮在了墻腳,卑微的像是腳底粘上的一塊爛泥!當時那個乞兒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攔了你的車攆,冒犯了你,被你下令責打了二十大板,還記得嗎?”
金璇神情越發不安,她早已不記得這些細節,只記得那天自己的滿心屈辱和不甘,但是……
“你把夜禛當成了你背叛韓時雨的證據,從來不肯給他半點溫情,看到他就厭煩,所以這么多年下來,你其實自己都不太清楚吧?夜禛那張臉,長的其實和你有八分像呢!這些年你一直把夜瑜當做你那野種的替身,但是你其實錯了,夜瑜長的可不像你那私生子,你這么多兒子里,繼承了你的容貌的其實只有夜禛和那個野種!”
金璇猛地睜大眼,夜華御說到這份上,她還有什么想不起來?
她那天心情煩悶,看到這個酷似夜禛的乞兒,心情更加不虞,隨口下令讓禁衛軍將這個敢于冒犯她的低賤乞兒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
但是夜華御現在的意思是……那個乞兒其實是……
“不過是讓人給了他三個銅板,連街邊的饅頭都買不到一個,就能讓他不顧一切沖出去攔著你,真可憐,是不是?”夜華御終于露出一個極為愉悅的笑,“愛妃想起來那個乞丐是誰了嗎?他其實就是十五年前你生下的那個私生子——你和韓時雨的孽種啊!你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寶貝兒子,恨不得捧在手心心疼寵愛的心頭肉。但是金璇,你背叛了朕,你為什么覺得朕會讓你們好過?朕知道你思念他,所以朕讓他日日生活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每日向來往行人低下他的頭,低聲下氣,奴顏婢膝,諂媚討好,乞求憐憫,吃著地上腐爛的菜葉,喝著溝里臟污的泥水,讓他卑微到泥濘里,從內到外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臟到極致!”
金璇呆呆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她記得那一天,萬人空巷,百姓都跪在街邊迎接著這個圣眷極濃的寵妃。
她穿著華貴的宮裝,層層疊疊鋪開的裙擺像是展開的蝶翼,層層輕紗上用銀色絲線紋繡了百鳥的圖案,無價地寶石綴滿了她的頭冠,她身為宮妃,卻享受了皇后都享受不到的尊榮,受到了所有人的恭維討好。
可是她并不開心。
一點也不。
伴隨著樸詩恩封后,夜禛逐漸回到了夜氏的權利中心,作為獨一無二的嫡子,靈脈繼承人,夜氏的榮光,夜禛展現出了卓越的政治天賦,而從來站在皇室一邊的樸家也投靠了夜禛,夜禛如虎添翼,羽翼豐滿之后便開始不遺余力地打壓韓家,不僅一度將韓時雨逼到了帝國邊緣,最貧窮苦寒動亂不斷的邊疆鎮守,韓家在帝都的勢力也在不斷收縮,而金家也展現出了想要投靠夜禛的苗頭。
如果讓夜禛將獨孤家金家和皇室聯手,夜氏將再無韓時雨的立錐之地。
她決不允許!
示弱,獲寵,懷孕,離開冷宮。
她做的千分委屈,萬分不甘,所有的痛和恨堆積起來,一寸一寸壘成了萬丈懸崖,她站在上面時,不敢往下看一眼,懸崖下云霧繚繞,荊棘叢生,她唯恐跌落下去,于是所有的一切歸咎到仇人的頭上,才讓她得以喘息,讓幾欲躍出胸腔的心臟得以安分,讓她對情人的愧疚得以平息。
她恨夜禛。
得知懷孕時恨,生下他恨,看著他成長也恨,她恨夜禛天賦出色,奪走了心上人的光環,恨夜禛身上流的不是心上人的血,卻偏偏長了一張像她的面容,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背叛。
她恨不得夜禛死,那是她的恥辱,但她身不由己,只能咬牙咽下的滿腔怨恨
她試著逃過,卻被抓回來關進了更嚴的籠子里,她試著反抗過,卻被人輕而易取地鎮壓,她試著求助過,卻得到了讓她認命的回復。所有人都在說她幸運,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但她終日以淚洗面的冤屈又要向誰訴說?
那個孩子,流著她和心上人血液的孩子,是她活著的唯一希望。
她常常遠遠的看著夜瑜的臉,想著她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一張酷似她的臉,還是會有一雙和心上人相似的眼睛,殺伐凌厲,卻也鐵血柔情。
會不會害怕打雷?沒有父母在身邊,誰來關心他?在午夜夢時替他掖一掖被子,他被嗆到時有沒有人拍一拍他幼嫩的背?縱容他的淘氣,包容他的過失……
她知道夜華御不會善待她的孩子,但那畢竟是用來威脅她的有力籌碼,她以為……
她以為的都是錯的!
她牽腸掛肚了十年,默默祈禱了十年,恨不能踹在兜里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寶貝,在離她那么近的地方!乞討度日!
她生于頂級的家,從小有天下最巧手的繡娘教導,能做一手絕好的繡活,卻沒能給她衣不蔽體的孩子織一件小棉襖。
她為討好帝王,練出一手讓御廚都贊嘆不已的御膳,卻沒能給她食不果腹的孩子熬一碗熱湯。
……
甚至……
金璇雙手抱著腦袋,長長的指甲刺破皮肉都顧不得,痛苦的閉上眼,甚至!她還因為自己一時氣不順而打了他!二十大板!那時他才多大?
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孱弱,那么瘦小的一個孩子!
二十大板!
夜禛冷眼看著眼前的鬧劇,表情是一貫的平靜,無悲無喜。
夜瑜則在夜華御說出的孽種二字時,嚇得連滾帶爬,逃離了金璇身邊,他看向自己往日溫柔柔弱的母親,眼里全是驚恐和嫌惡,像是看到一條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蛇,身上裹挾著惡臭的淤泥,嘶嘶吐著信子,叫囂著向他怕了過來,纏到他身上,他的衣服也變得臟污不堪,惡臭染到他身上,他的骨頭縫里都傳來讓人作嘔的滔天臭氣。
他不要!他不要做一個與人私通的妃子的兒子!他是第一寵妃的兒子,而不是面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人的兒子,他和她沒有關系!決不能!
慌亂中,他看到了夜禛,他想到了夜禛出生時,金璇因生產身子孱弱,因為夜氏和西利亞的舊怨,哪怕西利亞帝國擁有世界上最杰出的藥劑師,夜華御也不敢將金璇交到西利亞手里,于是金璇被送到了與世隔絕蓮華閣內治療,一去兩年,夜華御憐惜夜禛年幼,把他寄養到了當時還是貴妃的樸詩恩膝下撫養,一年后樸詩恩封后,夜禛成了夜氏唯一的嫡子。
說不嫉妒是假的,但幸災樂禍也是真的。
樸詩恩是皇后,卻也是個擺設皇后,無寵,無子,唯一膝下的皇子還是情敵的兒子,除了出生和位分一無是處,而金璇盛寵長盛不衰,連帶的夜華御也越來越寵愛夜瑜,冷落夜禛。
現在情況卻突然倒轉,夜禛出生在金璇失貞之前,出生后沒有一天被金璇親自養育,還是皇后嫡子,金璇失貞曝光,對他的好處顯然大大高于壞處,而自己就顯然不同……他是在金璇失貞生下私生子之后出生,甚至金璇親手撫養長大,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他名正言順奪得帝位的機會就不復存在,而且迫在眉睫的是……他會徹底失去父皇的寵愛!
夜瑜感到鋪天蓋地的絕望將他籠罩,又想起今早夜華御下的圣旨——將他轉移到皇后名下撫養。絕望里突然裂開一條縫隙,新鮮空氣擠進來,讓他能夠喘息半口,擦一把頭上的虛汗,他已經不是金璇的兒子了!跟他沒有關系了!沒有關系!
金璇徹底崩潰了,癱坐在地上,一會兒失神地呢喃著不可能,一會兒又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尖叫著你騙人,一會兒露出一個虛幻的慈愛的笑容,虛摟著什么東西說寶寶別怕不痛不痛。
夜華御放開她,站起身來,最后一絲情分煙消云散,再不回頭,轉身出了宮門,夜風送來他低沉的嗓音。
“淑妃于今夜凌晨突發舊疾,經太醫全力搶救后不幸離世。”
他身后的太監常常的唱和起來,嗓音尖利:“淑妃娘娘薨逝——”
容天面色不變,走過來蹲下直視著曾經的后宮無冕之主:“娘娘,上路吧。”話落,兩名名黑衣帶刀侍衛走過來,抓起金璇離開。侍衛黑色衣擺上繡著紅色彼岸花,一如鮮血般深邃,在冰冷的夜風里斷翅蝴蝶般上下翻飛。
容天看著一站一癱兩位皇子,向來冰冷的面容露出一絲笑容,恭敬的單膝跪地:“兩位殿下,請各自回宮休息吧,卑職要清場了。”
夜禛神情自然地彈彈袖子,慢條斯理地客氣兩句,獨自離開了,站不起身的夜瑜則被容天派人送回去了,至于剩下的……
一代寵妃離世,哪兒能沒幾個殉葬的呢?聽了不該聽的話,本就沒有活下去地機會。
隨意的擺擺手,身邊那些絕望地,哀求的,哭喊的全部漸漸遠離,這座華麗的宮殿從未有過的空曠。
曾經的絲竹夜宴,華筵春暖,笙歌陣陣,婆娑枝葉,繁茂花影全部變為昨日鏡中枝頭花,零落成泥。
自古帝王多無情,自古紅顏多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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