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跑車已經開得沒影。

        靠邊停站的公交車也準備起步。

        屋檐下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沈埸。

        都說最狼狽的時候，最容易碰到前任。于胭覺得這話說得沒錯，不然她也不至于倒霉到下雨天沒帶傘導致全身被淋濕，還在被光大群眾吐槽的時候，遇到那個好幾年沒聯系甚至關系都生疏到不需要打招呼的世界冠軍前男友。

        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退，試圖通過保持距離來映射他們之間已經斷絕好幾年的關系。

        沈埸注意到了她細小的動作。

        他沒有說話，只是蹙緊了眉頭。

        手機振動了下。

        許平生直接給她發了條語音。

        【于胭姐，我已經在這附近了，但被堵在巷子口這里，你看能不能借把傘跑出來？】

        “……”

        要是能借到傘，她自己也能過去了。

        于胭盯著屏幕沉吟了片刻。

        雨沒有減小的趨勢。

        傘……好像也沒有著落。

        她認命地剛往外沖了幾步，還沒等到她做足心理準備，無邊雨幕連成的細密雨珠就劈頭蓋臉地砸在她身上。

        嘶。

        還挺疼。

        于胭身子麻得一激靈，立馬將衛衣帽子和口罩都戴好，在心里默數了三聲準備沖。

        剛數到三，手腕被人猛地一把拉住，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回到屋檐下。

        深灰色的衛衣被雨水打濕，帽檐處的積水順著額頭滑進她的眼里，視線變模糊，她眨眨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眉心蹙得更緊，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于胭抿唇回視他，一個沒忍住，內心的想法還是沒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您有事嗎？”

        男人握著她手腕的掌心不斷收攏，于胭輕嘶了一聲想要掙脫開，卻不料他越握越緊。

        “有事就說事，沒事就松手。”

        他動了動唇，慢慢松開她的手腕，而后將手里的傘遞給她：“傘給你，別淋到雨了。”

        于胭有些意外地瞥了眼那把傘，她沒有推脫，抬手直接接過。

        巷子口確實被堵住了，是一輛小轎車和迎面沖進來的電動車發生了剮蹭，兩主人因此發生了口角，一個說要賠錢，一個說他碰瓷，最后吵得雞飛狗跳，甚至把交警都喊來了。

        而許平生的車就被堵在兩輛警車之后。

        于胭沒有看熱鬧的心情，只是在路過“交通事故”現場時往那方向瞥了幾眼就離開了。

        車上開了空調，風很大。

        于胭的衣服剛被雨給淋濕，此刻她又坐在空調口，身上逐漸泛起了雞皮疙瘩。

        許平生明顯已經注意到了她的臉色不佳，隨即便將空調關小了些。

        “于胭姐。”

        于胭擦著衣服的手頓住，抬眸朝他看去。

        “怎么了？”

        “聽說今天晚上沈埸哥會來。”

        女人視線停頓在半空中，片刻后垂下腦袋繼續剛才的動作：“他要來就來唄。”

        “跟我好像也沒有什么關系吧。”

        “聽說他會作為前輩給我們分享經驗。”

        于胭沒所謂地笑笑：“隨他唄。”

        只要他不回國家隊。

        其他他愛咋就咋，當然離得越遠越好。

        可她沒想到，下秒就接收到了億噸暴擊。

        “我還聽說，哥他要回國家隊。”

        于胭手中的動作再次頓住，她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許平生：“他為什么要回國家隊？”

        “回來繼續比賽？可是他不是已經退役了嗎？他當初就應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

        許平生沒想到她情緒會如此激動。

        國乒隊除了教練和許平生沒人不知道他們之前談了場轟轟烈烈的地下戀，但最后不知怎么就斷了聯系，那段時間于胭不在狀態，沈埸直接退出國家隊，之后兩人就變得形同陌路。

        許平生后來入的隊，而此刻也只是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跟她講述了這件事，可是當回想起那些不堪的過往時，她還是忍不住就發起火。

        “于胭姐你不要激動，我只是聽說而已。”許平生準備轉移話題，“不過今天晚上的聚會，你才是主角。”

        “恭喜你拿到冠軍。”

        “只要再拿到東京奧運會的女單冠軍，姐你就是下一個雙滿貫了。”

        于胭并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她的腦子里還在無限盤旋著沈埸要重回國乒隊的消息。

        回國乒隊只有兩個答案，一個就是重回賽場，但他之前背叛了自己的夢想義無反顧選擇退役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后果，而第二種可能就是來國乒隊當教練，沈埸親口和于胭說過，他最討厭當教練。

        “于胭姐。”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于胭反應過來：“啊。”

        “快別發呆了，已經到聚會地點了。”

        于胭愣愣地望向窗外，點頭下了車。

        國乒隊大部分的運動員和教練員都已經到了，于胭跟在許平生身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聚會并沒有立馬開始。

        坐在她身旁的教練員盯著手表直嘆氣。

        “沈埸這家伙怎么這么久了還沒來，一小時前說半小時能到，半小時前說十分鐘能到，十分鐘前又說過會兒就來。”

        “這小子把我當猴耍呢！”

        坐在于胭正對面的教練員插話：“哎呀，現在的年輕人沒有時間觀念的很多，反正也沒有很急，咱們再耐心等等也行。”

        “這樣哪能行，這要是以后正式來當教練員，組員都已經在認真訓練了，他還躺在床上睡大覺，你說這……這像話嗎！”

        “哎呀，就是你想太多。當教練和當隊員的責任也不一樣，你要相信他才行。”

        “是我不相信他嗎，他要是準時能到，我至于在這無聊地嚼他舌根嗎？”

        “不過這小子脾氣也是倔，我當初讓他別硬抗他偏要逞強，本來還可以打幾年比賽，這下好了，小小年紀職業生涯直接被斷送了。”

        “哎呀，你可就別說了吧，這么多孩子都聽著呢。再說還不是你的訓練方式太傷人，我是不是早就讓你換個方式訓練來著。”

        坐在她身旁的教練員眨著眼睛發愣，于胭瞧見似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劃落，他眼疾手快地撇掉，而后端起眼前的白酒干了一口。

        “對，其實都是我的錯。”

        “本來他的運動生涯應該更長的，是我在無意間害了他。”

        “方指導，你也別太愧疚。”

        “……”

        今晚信息量有些大，于胭沉默著沒說話。

        身旁的空位置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人，熟悉的味道順著風飄進她鼻尖，男人慢條斯理地扯開抹布擦了擦手，而后將襯衣袖口往上折。

        “誒，沈埸來啦！”

        左手邊喝得半醉的梁指導端著紅酒走到他面前，昂頭直接喝干：“我，敬你！”

        男人舉起酒杯碰他的杯壁：“我也敬您。”

        他喝完酒，就扶著方指導回到原本的位置。

        于胭被夾在中間，神經一直緊繃著。

        她不斷梳理著剛得到的消息，想要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可她越想理清，心緒就越亂。

        “還有于胭，恭喜得了冠軍。我也敬你！”

        有了他的帶頭敬酒，后續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向她表示祝賀并敬酒祝福她。

        于胭酒量并不好，喝了幾口就有些醉了。

        她微瞇著眼靠在座椅上，許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臉上已經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大腦完全罷工，她聽不清楚其他人都在說什么，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她在眼睛快要閉上的前一刻，看到右手邊的男人盛了碗豆腐香菇湯，而后趁沒人注意偷偷與她的空碗互換。

        動作輕柔的像是怕把她吵醒般。

        于胭搖了搖腦袋，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許是見她重新坐了起來，男人端起面前滿滿一整杯量的紅酒舉到她面前。

        他的眼里似有星光，那刻頭頂明亮的燈光好像都變得遜色，他開口：“恭喜你。”

        于胭緩住自己此刻有些緊張的情緒，端起半杯紅酒與他碰杯。她正準備忍著憋氣一飲而下時，沈埸忽地握住她手腕，隨后取下她手里的酒杯，將那碗湯遞進去。

        男人懶散地揚了揚眉，撩起眼皮對上她疑惑的視線：“我敬你，我喝酒，你喝湯。”

        心不自覺地一暖，而后猛烈地跳動起來，就如火山噴發般震撼。

        原來真心喜歡過的人，不管隔多久再見面，依舊會想初見時那般讓人心動。

        但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曾經，停留在那個聽說他要退役，苦苦哀求卻無果的午后。

        他們已經天各一方，就別說什么會頂峰相見的話了。他站在頂峰，她再怎么努力去夠，頂峰依舊只容得下他一人。

        于胭別開視線，重新端起酒杯：“沒事，我喝酒就行。”

        他生來就站在群峰之巔而非草芥之輩，她又怎么能夠奢望源源溪流能夠攀著高峰而上，沈埸他會一次次戰勝自己，而她或許會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止步不前。

        高山與溝壑，人杰與草芥，或許描述的就是他們之間那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但她慶幸與孤月共飲，與高山共談，與人杰共生，幸運的是她短暫地站上過群峰之巔。

        至少，她短暫地擁有過他。

        于胭直視著他，仰頭將紅酒一飲而盡。

        有幾滴紅酒液順著她的嘴角滑下，沒入深灰色衛衣的衣領消失不見，她抬起指尖攜去酒漬，而后抬眸朝他揚眉。

        “我喝完了，你自便。”

        形同陌路這詞，用在他們身上也沒錯。

        于胭的頭痛癥狀加重，她直接找了個理由躲進衛生間里。直到背靠上冰冷的墻的那刻，她的意識才慢慢回籠，胸腔里還在不斷回響著剛剛那刻心動的信號。

        她還是那么喜歡他。

        看到他記住自己不能喝酒，盛了碗醒酒湯偷偷換給自己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心動。

        但他或許只是出于禮貌地照顧后輩而已。

        于胭起身走到洗手臺前。

        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雙頰泛紅，眼神迷離，蓬頭垢面，沒有一絲形象可言。

        她垂下腦袋接起一捧水將臉沖干凈，而后用紙巾細細擦干，額前的碎發被水浸濕，她隨意撥了下，別到耳后。

        整理好后，她才出了衛生間。

        此時，隔壁包廂的聚會正好結束，十幾號人從包間里擠出來，于胭被淹沒在在人群中。

        衛生間的轉角處站了一個男人。

        他曲著腿背靠在墻上，指尖捏著一支未點燃的煙，他垂眸盯著煙，許是注意到了人群，他側頭往這個方向看過來。

        沈埸穿著身黑色的沖鋒衣站在那里，他戴著頂黑色的鴨舌帽，視線掃到人群中的于胭時，他壓低帽檐遮住了泛起波瀾的眼。

        于胭順著人群往外挪，正要從他的身邊路過時，他輕輕地拉住她的手腕。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開口：“于胭。”

        于胭回過頭瞧他。

        他的眼眸微微發顫，如鴉羽般漆黑的眼簾垂下，卻依舊沒能擋住眼底的那片青黑。

        他……

        看起來好像很累。

        好像過得也沒有她想象中得那么好。

        “于胭，我……”

        她眼睫似是顫了顫，回想到那個午后男人拉著行李義無反顧地離開，她的心還是狠狠地刺痛了下，疼痛蔓延就像是被針扎般密集。

        沉默了半晌后，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既然退役了，你還回來干什么？”

        沈埸停頓了片刻，忽而垂下腦袋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他揚唇一笑，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痞氣。他不退反進，垂眸靠近她的耳尖，溫熱的氣息輕撫在耳邊：“這還不明顯嗎？”

        耳旁的燥熱導致她的大腦空白。

        于胭下意識推開他：“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別靠我這么近。”

        男人退開半步，垂眸盯著她看：“剛剛讓你喝醒酒湯，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埸松開她的手腕，揚唇輕笑出聲。

        下秒他清潤的聲音就順著風砸在她耳畔：“哥哥明顯是回來追你的。”

        “有病，離我遠點。”

        男人揚唇懶懶開口：“抱歉，除了這事，哥哥都能答應你。”

        “？”

        沈埸盯著她一本正經地開口：“離你遠點，哥哥還怎么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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