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漏跳一拍。

        于胭呆呆地點著頭。

        沈埸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隨即抬起指尖攬住她的腰，滾燙的掌心貼在她的腰側，她只覺得就像是有團火從此處燒到心臟。

        她呼吸一滯，隨即變得艱難起來。

        許是酸澀的情緒到了制高點，沈埸將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安靜了片刻后跟她講著心里話：“我等他這句話等了太久，或許根本不是他把我逼太緊，而是我在不斷地給自己施加壓力，我們都不太主動想跟對方說出那句‘我錯了，對不起’。”

        “我進了國家一隊之后就指名要了方指導，是因為我聽說他帶出來的隊員是很快就能成功的。進他隊的第一天，他就明確告訴過我，他的訓練方式會很累，身體可能會撐不住。真是可笑，我當時哪管得了這么多，能讓我快速成功并且得到沈巍的肯定，才是我那時最想要得到的。”

        肩膀似有溫熱暈開，他聲音有些啞：“我從小就有很嚴重的腰傷，是六歲那年被他推下水撞在游泳池墻上留下的。我跟在方指導后面，為了成功我沒日沒夜地練，腰傷加重，我好不容易拿了個奧運冠軍，比賽完回到家，他說我靠運氣撿了個冠軍。”

        沈埸重復了遍：“撿了個冠軍，”他勾唇自嘲地笑，又重復道：“說我運氣好撿到冠軍。奧運冠軍……如果想撿就能撿到的話，我為什么要忍著疼痛去跟自己每天都在倒數的運動生涯做最后的拼搏，我撿一個來不就行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總看不起我，那天我又和他頂了嘴。我媽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外公只因為幫我說了幾句好話就被打發走，最好笑的是就連我們家的保姆都站在一旁看我笑話。”

        “而逾荊又被他逼到游泳館練習了。”

        “他好像總是那么愛逼人，逾荊你可能也會看到，你覺得他是真的喜歡游泳嗎？”

        “既然他這么不相信我，那我就再贏給他看。接下來的世界杯，我在半決賽又遇到了林晗俞，我又贏了他。本來我以為他應該會認同我了吧，結果他卻說一次兩次不算大事，有本事就拿大滿貫給他看。我當時想著不就是大滿貫嘛，我拿給他看不就完了。但是我那段時間狀態不好，亞洲杯輸了，乒超聯賽輸了，全運會又輸了。2009年我的狀態就沒好過。”

        于胭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慰他：“你在世界杯和亞洲錦標賽上不是得了冠軍了嗎？”

        “那是因為何瑞峰不在，林晗俞比我還不在狀態。你看了剛剛的比賽，還會覺得我厲害嗎，還會覺得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沈埸嗎？”

        “其實我都知道的。網上很多人都會說，這個沈埸不會打球就趕緊退役吧，每次看他打球都看的我心里直憋屈，怎么框架這么小呢，甚至還有些人直接就開罵，會打就打，不會打就走，干嘛占著別人的位置不好好打。”

        沈埸松開攬在她腰上的手，直起身子遮住泛紅的眼睛：“我就在想啊，如果我退役的話，到時候于胭一個人在國家隊沒人照顧怎么辦。如果我走，那我離大滿貫就差的那個世乒賽冠軍怎么辦，我要為自己已經走上這條路的人生負責。”

        “所以再痛我也熬著，再累我也受著，別人再怎么說我，我不聽不看就行了。”

        “即使是獨木橋走到底，我也要讓我的人生活得精彩。”沈埸垂眸看她，“于胭，哥哥的本意并不是要把這些壞情緒傳給你，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即使世間滿是險惡，但依舊會有一束光刺破黑暗拯救你，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信念，亦或者是和某個重要的人的承諾。”

        碰巧一束光刺破黑暗，照亮了這片轉角區域。

        志愿者推著放滿廢棄乒乓球的箱子從他們身后走。下一瞬，門又重新關上，這片區域又重新陷入一片空寂中。

        于胭抬頭固執地看他：“哥哥，那你是哪種？”

        沈埸抬起頭看著天花板，隨即輕笑出聲：“我怕我說出來會給你嚇跑，但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和你說明白。于胭，哥哥能堅持到現在并不是靠什么信念或者希望，從來都是你說的那句‘沈埸，未來我們一起當大滿貫稱霸世界吧’，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你長大。

        等我們都可以為這些話負責。

        “哥哥只是覺得，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你的性格太單純，不能沒人照顧。”

        “我也并不全是因為你爺爺讓我照顧你的話才來幫你，我只是想兌現我們之間兒時的承諾，至少現在我也確實還能再奮斗幾年。”

        沈埸牽著嘴角笑出聲：“我也沒有不喜歡乒乓，因為打著打著我才發現，只有乒乓才能讓我真正快樂起來。”

        明明只是二十歲的男孩子，卻因為一些事情被傷害的遍體鱗傷。那些無盡的黑夜他都是怎么熬過來的，于胭根本不知道。

        但沈埸有現在這樣的成就也是因為他會拼，他會拼了命地證明自己，他會拼了命地為自己本就不長的運動生涯添金。

        那這樣的話，他就更加不會選擇退役，不管是執念也好，還是和她之間的承諾也好，乒乓這項運動已經在無形之中融入了他的生活，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沈埸從兜里拿出手機重新開機。

        開機后便跳出無數條未接電話，有沈巍的，也有梁外公和梁阿姨的，甚至還有沈逾荊的。

        沈埸蹙眉隨意翻了幾下屏幕。

        其中所有的短信竟然全都是沈逾荊發來的。

        那瞬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真相并不是他想的那樣，害怕這些年全是他一個人無所謂的斗爭。

        他彎下腰滑坐在地上，舉起手擋在眼前。

        “于胭，你幫哥哥看看吧。”

        于胭接過手機，她翻看了幾條訊息便抬頭看他：“哥哥，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看過逾荊哥給你發的消息？”

        “我有看過一些，那些都是他跟我抱怨沈巍有多自私，有多愛逼他練游泳的話，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改不過來了，那我也沒必要自找沒趣地去看那些會影響我心情的東西。”

        于胭垂下腦袋又翻看了幾頁，隨后抬頭跟他說明情況：“哥哥，從08年開始，他和你說的內容就已經變了，不再是吐槽。”

        沈埸頓了下，隨即掀起眼皮看她，而后不敢相信地從她手里取過手機，屏幕上方停留的那條短信內容已經是沈巍讓沈逾荊告訴他讓他多休息，有空回家來看看之類的話。

        沈埸垂下的眼睫微微顫了顫，隨后發瘋似的往回翻到第一條內容。

        “2008年2月28日

        今天爸又逼我練游泳，我快煩死了。”

        沈埸順著往下翻，終于翻到了他發送消息變了的節點，是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他在男單決賽中贏了林晗俞的那天晚上。

        而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2008年8月23日

        哥，我們全家現在都圍在電視機前看比賽呢，恭喜你拿了枚奧運金牌，今天爸難得笑了，隔壁家于爺爺還打電話來恭喜，爸高興地連灌了兩瓶白酒呢。他讓我跟你說要好好準備接下來的比賽，也要注意腰傷。”

        沈埸的指尖頓在屏幕上方。

        但之后他回家，沈巍明明說他的冠軍是運氣好撿來的，這和他聽得到完全不符。

        沈埸繼續往下翻。

        “2008年9月26日

        哥，雖然沒有拿到這枚世界杯冠軍，但外公還是毫不吝嗇地夸獎你了，說你打得很好，你可千萬不要氣餒，就咱爸都說你句好了。爸在巷子里辦了個游泳館，因為你拿了奧運冠軍，他直接豪氣地免費教小孩游泳。”

        之后便到了2009年的消息。

        “2009年5月21日

        哥，爸說讓你不要氣餒，繼續加油！”

        “2009年8月23日

        哥，爸讓我給你銀行卡里打錢了，生日快樂！比賽輸了不要難過，買個蛋糕犒勞犒勞自己！”

        “2009年10月2日

        不要難過，這是爸的原話。你什么時候能回次家，爸很早就想跟你好好談談了。”

        “2009年10月18日

        咱們家的光榮墻上又要多些獎品了。哥，爸想讓你回家來看看，有時間回趟吧。”

        之后就是2010年的消息。

        “2010年10月10日

        兩枚金牌，今天爸估計要高興地睡不著覺了，媽最近也經常提起你，回來一趟吧。”

        “2010年11月27日

        亞運會爸帶著外公和媽去現場看了，回來的時候心情很好，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贏了。最近我也在準備比賽，要是能成功，我也能進國家隊了。”

        于胭看了沈逾荊的那場比賽，她看不太懂游泳，只覺得他的爆發力很強，最后聽爺爺說，他也順利進國家游泳隊了。

        “2011年3月2日

        外公說你越打越好了，爸看了也高興。”

        隨后便是今天的消息，沈逾荊給他連發了好幾條，全都在問他腰傷嚴不嚴重。

        沈埸握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他翻了無數遍那幾條消息后便無力地垂下手。等現在看完這些消息他才知道，原來沈巍用他以為正確的方式給他施壓，只是單純地想讓他能夠更快地成功罷了。

        沈巍是很要面子的人，沈埸贏了比賽他會覺得很給他面子，但其實他輸了比賽后，他也沒比別人少難過。

        或許是他太想望子成龍了，才會以這種偏激的方法來鞭策他的孩子。可能就是因為自己年少時荒廢了太多的時間，他才會想讓自己的孩子將時間都利用起來。

        逼他卻又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他用錯方式，結果必定會適得其反。

        “沈叔叔確實很自私。”于胭踮起腳來擦去他眼角滑落的眼淚，“但他只是用錯了方式，我也知道他說話很難聽，之前經常聽你們在那吵，每次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你的奧運冠軍是撿來的或許就是想告訴你，你比林晗俞多了點運氣成分在。他是想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告誡你，你不要荒廢時間，因為你們有血緣關系，他怕你會像他年輕時那樣，不學無術，每天游手好閑。”

        “但其實你做的比他想象好，所以你看他后來也沒有再逼過你了吧，他知道這是你努力過后的結果，那不管結局如何，他都會接受，他只是不能接受之前那個糊涂的自己。”

        于胭踮起腳理好他被揉亂的頭發，笑著看他：“沈埸，原不原諒他這事，你要自己選擇。”

        “但我還是想說，放過自己。”

        “你會發現，這樣毫無雜念地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會更加熱愛。”

        沈埸垂著發紅的眼看她，隨即點頭。

        “哥哥……聽你的。”

        “剛剛嚇到你了，哥哥跟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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