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激將
闕亭關,矗立在戈壁邊緣,一側望向帝都,一側望向落沙海,望盡了數千年悲歡離合……
滄徹獨立在一塊高高礁石上,正饒有興趣的看著忙碌不堪的闕亭關。當空河驚天消息滿天飛時,他卻意外回到了無之,對魍魎夜說:“有個故人,許久未訪了。”
闕亭關向來冷落,試想誰沒事愿意走至此地:非死既罪!而現在卻‘熱鬧’的非凡:排成一列的罪奴拖著沉重鐐銬,綿延數里;人群熙熙攘攘,卻死寂的讓人心寒。自千里迢迢的帝都一路披枷帶鐐的走到此處,能活下來已是天佑,還能奢求什么?
闕亭關不大,矮小城墻向兩翼延展有限,再遠的地方便一覽無礙。然而,沒有一個罪奴敢越關進入落沙海。每個人都自覺排隊,耐心等著穿過城門的陰陽封印,讓刻在城門洞石壁上的鬼印符號心甘情愿的烙在肩頭。
是的,心甘情愿!因為這是無之憂君立下的鐵律:只有蓋上鬼印,才能保住輪回永生之魂。
“鬼印,輪回永生?真是可笑!”荒風霍霍的礁石上,暗殤之王一聲冷嗤,“憂之,這亙古的謊言你還能隱瞞多久?不久后,你兒子會親手把你苦心經營的謊言撕碎在世人面前,屆時他會收到天下人心還是無之覆滅呢?”
滄徹舉手端詳,手腕上的繩狀疤痕觸目驚心,總有絲絲血跡沁出。飛揚的袍袖里,最內層的軟紗已然全白,又有一層黑衣開始露出斑斑白痕,那些白痕正活了似的一絲絲吸收著闕亭關罪奴怨氣,每吸入一點白斑就會擴大一些,不過須臾,那層紗衣就全然白化!
薄薄兩層白衣,隱在數層黑紗衣下,影影綽綽如暗黑下浮著的薄霧。滄徹怔怔看著,幽眸悲涼,濕了睫羽紅了眼眶,卻固執的不肯示弱,就那么似落非落的滿盈著,不知過了多久……
他霍的展開雙臂,華麗銀紋的黑金王袍憑空顯現,冉冉落下,穿搭在王者身上,將那黑白重疊的軟紗衣厚厚罩住,從外面再看不出絲毫端倪。
“遷,一切終究會如你所愿……”滄徹抬眸望向灰暗天宇,生生將那抹潮濕逼退。
他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他想讓他知道這個世的人心之暗才是真正的滅!
為此,他愿不惜一切代價!
“一個連自己本源都不知是誰的愚蠢稚子,是時候點撥一下他的時候了。”滄徹望著帝都方向,冷笑。
鬼璽一步步后退到祭壇邊,晃了下差點掉進碗內,那個他斬殺了無數罪奴,實施追魂術的坑洞。嘴唇蒼白抖動著:“我知道你是誰。”
“那最好不過,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門口緩步走進來的黑衣王者,一進入這腌臜污穢之地,忍不住皺了下眉。
鬼璽抽出軟劍,抖了數下沒抖直:“你族人都在地室里,盡管帶走。他們自己逃來的,我并沒放他們入關。”
滄徹袍袖一揮,幻出一桌一椅,桌上甚至還擺著套精致的紅泥茶具,梅樁狀的茶壺里,熱氣繚繞。他優雅落座,修長干凈手指端起小巧茶盞,送到鼻尖下輕輕嗅著茶香。
精致雅然有不顯做作,卻與這簡陋污濁之地形成了鮮明對比,灼人眼目。
這人若非過于駭人的身份,更像是雕欄玉砌旁焚香弄琴的雅人,有弱不禁風的貴氣,有濁世不容的清傲。
足足啜飲完了一杯茶,滄徹才輕起朱唇:“用盡,便棄之如敝履,這就是帝師對你的教誨?或者,三百年奉命在此監視我,這就是你的長進?”
鬼璽褲管里的腿抖的不成形了,面對這樣的強者妄誰都沒有膽量站直,但他嘴巴卻還極硬:“暗殤之王既已通曉天下,又何必來為難我這斗米小官?不怕辱了身份?”
“嘴巴倒有帝師之范。”滄徹笑道,“只是不知那老兒當年千辛萬苦將憂寒從冷宮中救出,一路扶持,如今卻又輟掇他冒天下之大不韙,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這與世子無關,何必多問?”鬼璽竟有三分凜然。
滄徹轉著手中茶盞,端詳欣賞著:“我堂堂暗之主,無意間被你們這些螻蟻小人當成棋子,你不知我心中最恨如此嗎?”
‘咔嚓!’滄徹捏碎手中杯盞,眉間升起無比怒意:先是潛淵,后是帝師!
“螻蟻之命真以為能拿捏乾坤?不自量力!滄徹話音剛落,鬼璽突然身體后飛,無形中被什么提起似的,重重的摔到祭壇里。
“今日,你就是殺了我也不會說的!”鬼璽聲音顫抖著喊出。
“哼~~~”滄徹重新端起一個茶盞,不屑道:“你這種腌臜螻蟻,也配我親自動手?”
說話間,四名魍魎死士已現在在鬼璽四周,四柄寒凜凜的勾魂刀一齊落下,將鬼璽四肢釘在了祭壇壁上。
鬼璽一聲長嚎,然后便覺后背的小洞有蛇一樣的東西纏到身上。他驚恐的看到無數曾經他祭殺的罪奴鬼魂,竟然重新爬了上來,一個個張開蟒蛇似的獠牙巨口,狠狠的咬向他。
看不到皮破血流,但那一條條冤死的魂蛇鉆入體內的痛苦,絕非常人所能忍受!
鬼璽不但是常人更是凡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臉色已經青紫的只剩最后一口氣:“帝師是報原生一族滅族之恨!……無之知道那久遠秘密的都已經死了,除了無之憂君。……我,我不過奉命行事而已,并不知其中詳實和緣由。”
“所以你們才要扶持憂寒,這就不奇怪了。”滄徹冷笑道,抿了一口茶繼續道,“的確除了憂之不會有人知道了,怨不得我追尋不到那些記憶舊事。因為什么被滅族?”
鬼璽深深閉上眼,嘆道:“‘三斬禁’”!不過那只是傳說,誰也不知是什么?”
“‘三斬禁’?!”滄徹手中茶盞不經意一抖,有少許茶水潑灑到衣襟上。
不知為何,聽到這三個字眼,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極度的不詳!似曾相識卻又極其陌生!
那究竟會是什么?只是隱隱感到與自己似乎有久遠牽連……
“你,擁有驚天之力,本可輕易攝取我記憶,為何還要折磨?”看著滄徹將要離開密室背影,鬼璽爬上祭壇邊緣,虛弱問道。
“為了給你長點記性。你是個聰明人,去做該做的事情!”滄徹聲音化成某種實質鉆進心里,一絲暗閃過鬼璽瞳孔……
“我還有多少時間?”憂寒立在空曠的大殿里,仰望著沒入穹頂氤氳的石像,喃喃自語。石眼紅色的光芒越加強盛,穿過穹頂射出墮天殿,帝都之外都能仰視這束威懾的神光。
“殿下是在憂慮出關的事?”寂靜墮天殿驀的響起滄徹聲音。
有那么一瞬間,憂寒的心停止了跳動!等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他近乎本能的閃回王座;手中利刃同現,化鳥幻化成翼獸,張牙舞爪的呈保護之勢蹲距在身后。
滄徹一襲云霧黑衣在空氣中綻開,緩慢溫柔,生怕驚動了什么,如一滴最純凈的墨在雪白宣紙上慢慢洇開,無聲而力透紙背。
“殿下何時對滄徹這般敵意了?”滄徹含著笑,聲音磁性又柔軟。
然而憂寒卻聽的如芒在背:暗殤之王!那個傳說來自洪荒盡頭的暗之主!
放在以前他必然針鋒相對;但自從知道傾海世子竟是擁有滅世之力的暗殤之王后,心底的嫉恨就不可自抑的變成了恐懼。與亙古之神抗衡!憂寒覺得自己猶能站在這里,與他拔刀相向,已是當下最大極限!
“滄,滄徹。你怎么來了?”憂寒小心收回利器,翼獸卻依然做捕殺狀。
滄徹低頭微笑,拖著華麗王袍走來。憂寒清晰的看到,那耀目王袍赫然不是自己曾賜給他的世子蟒袍!
眼前黑金王袍上銀色紋飾月華般流動,紫金靈氣如霞光蕩漾,那時純粹的暗力凝結的華裳,亦是力量的表征。是無之憂君的遮天袍根本無法媲美的高貴,就如同最鄙陋的凡物和華麗神器的天壤之距!
憂寒披著遮天袍頓時自慚形穢。屈辱點燃的嫉恨和焦灼,一時掩蓋了最初的恐懼。
“來恭喜殿下尋得破除死界之法。”滄徹迎向憂寒復雜眼神,“可晚否?”
“雕蟲小技怎能入世子法眼?”憂寒嘴角抽了抽,不敢和他深究,畢竟那是用他族人的血獻祭的,本就擔心他來清算,極力不去提這壺,叉開話題,“不過經此之事,愈加讓我覺得要依仗世子。沒有那些墮神的舍利子,看來是斷不能破除的。不知世子這么久可否有收獲,若能幫我也是造福百姓不是?”
“數千戰家族人獻祭無影湖,這個忙殿下還不滿意?”滄徹抬眸冷笑。
憂寒大髦下的手指驀的收緊,云息折射的光芒足足在他臉上走了一寸有余,他才強壓滅心頭的怒與懼,暗自念叨著帝師遺囑:善用之,勿激怒!
“世子這是在責怨我了?”憂寒盡量克制自己,“我知落沙海冷清,所以現在正給世子送些奴才去,以彌補我一時唐突之舉。都是為了無之著想,我記世子頭功,昭告天下!”
“昭告什么?”滄徹飛至穹頂與石像相視,更像是說給憂之生魂聽的,“昭告鬼印加身,輪回便亡的謊言嗎?還是整個無之其實……”
石像眼里的紅芒暴盛,將滄徹湮沒,封住了他后半截話。
“滄徹!”憂寒踏著翼獸騰空而起,“別忘了你這身血肉也是憂薔姑姑舍命恩造的。即還是無之人,就要以大局為重,不要蠱亂人心!忘了戰野下場嗎?”
聽到母親名字,滄徹眼底涌起一層黑霧,突然出手扼住憂寒喉嚨,雙雙從翼獸上墜落。滄徹同時反手一道靈芒將翼獸圈制,那巨獸陡然化回小巧化鳥,撲棱著翅膀卻飛不出那靈圈。
滄徹扼住憂寒的喉嚨,從千尺云穹墮下,在烈烈風息里聲如雷霆:“你們憂家的彌天之謊也就騙的了那愚忠的戰野!我是什么人!憑你也配用凡俗恩情拿捏我?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砰一聲巨響,憂寒重重的砸進王臺里,飛石濺落砸出了一個大坑。裂縫蜿蜒、咔嚓一聲,威嚴端莊的王座歪倒。
憂寒沖口一道血柱噴出,濺的極高,他狼狽的躺在坑底,眼角都流下鮮血,驚恐撐至極限:自始至終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你真以為數百年來屈就是因為帝師?不過看我心情罷了。”滄徹凜蔑視著坑地那卑賤至可憐的螻蟻。
“一無是處的愚蠢,自以為是的無知!真是可憐。知道你為什么能駕馭這丑陋的翼獸嗎?”滄徹捏著掌心化鳥慢慢收指,“因為你本就和這些無的魔物一脈相承!”
憂寒胸膛猛的一震,口含血沫驚疑:“你說什么,野種?”
滄徹盤著重新化回石頭的化鳥,鄙夷俯視:“所謂高貴血統就是個笑話,根骨里就低人一等,還妄想跟天爭高低?”
“滄徹!”石像兩道紅芒驟然將憂寒罩住,無之憂君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里,“暗殤之王,忘了最初約定了嗎?
“我已經找到了他!你還拿什么牽制我?所謂的血脈嗎?你茍合的骯臟血脈怎會流淌在他身上?”滄徹冷笑。
“你真的得到他了?呵呵,如果是又怎會在此泄憤!”無之憂君深沉聲音里透著虛弱,停頓片刻道,“你也太小看潛淵,小看人心了!”
滄徹手指用力,一條裂縫顯現在鳥背上:“什么意思?!”
“你以為三百多年前的裂天之戰那么簡單?”憂之嘆聲,“我是付出了身體隕滅的代價,才知悉了潛淵真正意圖。那真是瘋子的狂虐守護。”
“難道潛淵從無之偷回的不僅僅是光之神,還有其他的?”滄徹問。
石像沉默下去,久久未回應。
滄徹卻莞然一笑,輕輕點頭:“我想已明白了。”
“這個并不重要!”無之憂君突然回應,反倒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了。
滄徹笑意更深了,心知即可已無需追問;抬指抿過嘴唇:“說吧,你還有什么交易的籌碼?”
“還是那個要求:助無之重回空河。我給你得到他的千載難逢的機會!”無之憂君不假思索的說道。
“是傾籬的那個契約吧?”滄徹手指順勢滑向耳后,颯然挑飛鬢側的長發。
無之憂君一頓,顯然沒有想到對方會這么快領悟:“不愧是亙古神尊!那個連籬兒都不知道的契約,卻一定能夠幫你得到他。”
得到他?滄徹心里冷笑,得到青遷的身子嗎?他可以有一千種方法。他想要的是青遷回心轉意。區區凡人的契約,怎能輕易改變他的心?
沉寂之前,也許他還會相信憂之鬼話,如今全然覺醒的他,聽來就是個笑話。只是,此時他心中已另有一番盤算:這些螻蟻伎倆,說不上是他極好用的棋子。
其實是不屑和戲謔的:棋既已開盤,就總地找些法子玩下去!
“如果不能呢!”滄徹眼神陡然轉寒。
“那你就來毀了這石像,滅了我生魂!”說完,石像兩道紅芒消失,憂之生魂歷經此事,已經虛弱的徒留微紅而已。
“好,一言為定!”滄徹長袖朝坑洞一揮,重傷的憂寒殿下被從洞底拉出,按進歪斜的王座里;巨坑自行回填,破損修復裂縫消失,王座擺正……
反手覆云間,墮天殿一切的破壞痕跡剎那消失,恢復原狀,似從不曾發生過什么,甚至連那角落里的灰塵都和先前一模一樣。
滄徹看著癱坐在王座里面無表情的憂寒,欣賞了片刻。然后忽然俯下身幫他扶正身子,還抬手擦去了他眼角嘴邊的血污,慢慢梳理好他的頭發,修復整理好那一身骯臟凌亂的衣裳……
當憂寒‘一如往昔’重新端坐在王座里時,除了被大髦遮住的一身傷痕,除了因為極度驚恐而呆滯的眼神,貌似‘完好如初’。
滄徹微微歪頭端詳自己滿意佳作,嘴角翹起暖如春風。將石鳥還有一把漆黑鑰匙一起放在憂寒的腿上,柔聲道:“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看你母親了……”
“……滄徹,為什么不殺了我,要這么羞辱?”憂寒呆滯的眼神終于在滄徹要離去時醒轉,滿含痛苦。
墮天殿的大門處,柔白云息翻滾入廊,滄徹嘆息一聲:“你不是輸在‘我是誰’上,而是從一開始你就輸了。”
滄徹樣回身仰望著石像的眼睛里流下的黑淚,不禁想起了他制造的尸魔:“不過,我不會仗勢欺弱,更不屑將你放在眼里。在我得到‘他’之前,你們想做什么與我無關。”
“還有,知道鬼印為什么能加身嗎?”滄徹側目神秘的笑著,“問問你的好父王吧。”
滄徹離開后,石鳥上有一縷黑色魂物溢出,在憂寒的面前愈團愈大,當黑霧里靈芒閃現時,憂寒的眸子驀然掙圓,情不自禁的雙手緊緊把住扶手,顫抖著強撐起那快散了架的身子。
因為他看到那團黑霧里,無之憂君正和一個翼獸茍合的情形,那個翼獸趾爪上帶著的竟是他母親仁后最愛的鐲子……
“憂之——!”憂寒哀狼般的長嚎破空裂出。
千階之階上,滄徹腳步一滯,身子微顫,寬大袖袍下的手腕上繩痕劇痛襲來。他仰首望著灰暗闊遼的天宇,眉目凝重倦怠,再無墮天殿內的傲驕凌厲。
白色飛鳥的影子滑過他漆黑瞳孔,留下一道孤寂的漣漪。
華麗的洪荒王袍重新一點點的滑下冰冷石階,殷紅血珠自袍袖一滴滴墜下,沿路而下,留下這個‘世’給他的最深切的痛……
魍魎夜恭謹的跪拜在臺階最下面,低頭瞥見黑銀王袍滑下千階,方抬頭道:“主子,消息已經傳遍空河了,現在整個空河所有惡欲之人都撲向了南狷。”
滄徹良久才嘆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時空往返又耽擱的這數日。遷,是時候我們該正式對弈一局了!”
“帶上望崖所有的魍魎,去南狷!”滄徹命令落地時,人已憑空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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