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訝然，怎會……。
安靈殿她是只曉的，之前曾在薛小公爺送來的風俗讀物上看過，邊陲之地大多會在當地擇一處風水極好的位置安放戰死沙場英烈的牌位，因著大多我軍士兵的尸體無法一一安葬。
所以這安靈殿還會定期請僧人做法，用以超度那些在大好年紀就離開人世的靈魂，待過個三年五載，挑個吉日，尋個好地方，再把這些牌位燒了，就當一切都隨風散了。
狄有儀自顧的側身將香點燃，抬手輕輕扇了扇尖端的火光，雙手先平端香置于胸前，神色肅穆，垂直舉起拜了三拜，恭敬地插入香爐后，閉目合掌立于其前。
半晌，狄有儀睜開的雙眼，聲音放輕，似是怕驚擾到冉冉升起的香煙，細聲道：“很奇怪是不是，男兒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世人贊其不負先烈，英勇無雙。”
“可性別一轉，總會有些人指責她們身為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到戰場上添亂，最后平白丟了性命。”
狄有儀似是想起了什么，指著另一塊有著明顯裂痕的牌位朝林清努嘴。
“這是我的小姑姑，在戰場上稱一句用兵如神也不為過，我爺爺還在時，每次對戰都會問過她的意見，上陣殺敵亦不推諉。”
“羌人的單手矛鋒利得很，在臟腑上捅出幾個窟窿大羅神仙也難醫，聽我娘說，小姑姑被抬回來那日，渾身上下就沒一塊好肉，只可惜，這般不懼生死的女子，死后的牌位被丟出來也會摔成兩半。”
林清看向了這塊牌位上的生平簡介，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了，不過大大小小的戰役鋪滿了整塊牌位。
“里面有些人我甚至都不認識，有久聞威遠軍盛名遠赴而來的俠士，更多的則是父母親人皆喪命于外族的孤女，無親人祭拜，甚至死了都沒人記得她們原本的名字，那幾塊牌位上的每一道刻痕，都代表一條人命。”
林清抬眼望去，在第三排的最中央，幾乎有十塊牌位，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劃痕，這大概就是那些女子存于人世的證明吧。
“可那群人又是怎么做的，嚷嚷著女子入祭堂會擾得子孫不寧，還把五年前那場敗仗歸咎于這些死物上，眾人一哄而上把這些牌位全扔在了外面的草堆里，全然不顧她們生前的種種付出，多可笑啊。”
“這群人難道不知道她們是怎么死的嗎？不，他們知道的，只不過這群人不愿意承認罷了。”
狄有儀并未說明，不過林清也能猜到，不愿意承認什么呢？不愿意承認荊釵勝須眉，不愿意承認名震外族的威遠軍中竟有這么多女子。
狄有儀的語氣波瀾不驚，不過林清想她應當是有些怨懟的，五年前她還隨父親在滄州生活，她一直記得父親那日得知威遠軍戰敗時的神情。
不可置信，惋惜卻又像是松了一口氣，那時的林清并不懂為何她那便宜老爹會露出這么復雜的表情。
現在想來，當是為了曾有幾面之緣的狄家父女倆能留下一條命而慶幸，林清垂下了頭，滄州按理來說也屬邊境，她自幼隨父親也看了不少兵書，恭州一帶戰事頻繁，讓三城而保其他城池的數十年安穩，在上位者眼里自是個好法子。
只是……可惜了，林清抬眼看向一側嘴角含笑的狄有儀，心里暗自嘆了口氣，領兵打仗的沒有一個蠢的，這些事狄將軍怕是早就知曉了。
“上炷香吧，我母親若是看到還有記得她特意過來上炷香，她會很高興的。”
林清點了點頭，依言學著適才狄有儀的樣子上了炷香，為狄夫人——不，為了冼涼，也為了冼涼身后的諸位英豪。
別了狄有儀林清孤身一人走在返回廂房的路上，偶有僧人經過做禮問好，林清亦一一回禮，腦子里卻滿是適才一墻的往生牌。
似是倏地想起什么，林清順手拉住了路過的僧人問道：“寺內那座修了一半的大殿在什么地方？”
依著那僧人的指示，林清是越走越偏，好不容易依稀見到了不遠處的屋檐，忍不住歇下錘了錘后腰，這兩日的湯藥林清自然也是沒落下，眼瞧著這身體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可怎么著也禁不住昨夜的上躥下跳，林清深吸一口氣，準備一鼓作氣趕緊走到地方在做休息，卻聽得隱在松柏深處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林清忙著快走幾步，趕到了那座尚未建完的大殿，殿內站了不少人，大多一臉惶恐，遠離人群的位置上倒著一個男子，蜷縮著身子看起來十分痛苦，牙關緊咬卻仍有痛呼聲從他的嘴角溢出。
一側的侍衛見林清的目光落在此處，踹了還在哼唧的男人一腳，怒罵道：“小點聲叫喚，不就是讓人廢了嗎，驚擾到貴人要你好看。”
想來適才直沖云霄的慘叫便是從他口中傳出的。
孫達見到林清出現忙快走幾步迎了上來，面帶笑容道：“林小姐怎么來了？可是有什么事情昨日忘了說？”
林清款款施了一禮道：“思來想去，總覺得昨日似乎忘了件重要的事情，總覺得今日不來問一趟心里不踏實，不知孫大人可否行個方便，讓我看一眼這群人用的弓弩？”
“這……。”孫達似是有些遲疑，大燕朝視弓弩為重器，林清這位深閨小姐怎么想起要看這東西了，若是出了意外傷到個好歹……。
似是看出來孫達的為難，林清緊接著又說道：“我幼時曾隨父親讀過不少典籍，對弓弩也有些了解，只大多是紙上談兵罷了，我記得有個孤本上曾記載過，有些匠人會在弓弩上留下些記號用以宣告此物的出處。”
說及此，林清赫然一笑：“想著許是能幫上什么忙，這才走了這一遭。”
孫達聞言大喜，忙吩咐手下把昨日那一堆弓弩拿出來遞與林清，看著林清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忍不住感嘆。
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怎么人家的閨女養得就這般落落大方呢，再想想自己家的，活生生一個潑皮猴子。
待拿到了弓弩，林清連忙仔細查看，將手里的物件翻來調去看了個遍，林清皺了皺眉頭，奇怪，怎么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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