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舒伯特，流浪者的幻想曲
“鋼琴是平衡的，左右手加起來才是一百分，左手多一分，音樂就要減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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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女兒需要上好的阿膠，宋憐電話里問她是要送給誰。
陳璇沒有隱瞞，如實回答說是李安要送給梁蕙蘭，李安的師娘。
宋憐這半年來常在電話里聽陳璇提到李安的老師一家，也知道那對老夫婦對二人多有照拂，想到此處便心里有了數(shù)。
“我知道了，快遞是寄到單位還是家里？”
“謝謝媽，寄到單位就行，到時候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不用啦，算我單方面支持一下你們。”
“李安到時候肯定會把錢給我的。”
“那你們的事，我不管。”
“嘿嘿，我看家里這兩天又降溫了，你們這兩天上班多穿點。”
“我們注意著呢，你就不用掛念我們了，倒是你倆，最近那么忙，吃好休息好，多注意身體。”
打三月中旬開始，宋憐隔三差五就見陳璇朋友圈轉(zhuǎn)發(fā)這個、轉(zhuǎn)發(fā)那個，全是工作上的事，又是錄像，又是樂團招生，又是宣傳比賽，從里面的內(nèi)容可見，李安是有多忙，還有線上線下的課要講。
“嗯吶，媽，我們注意著呢，能吃能睡。”
“那就好，五一你是肯定沒時間回來了。”
“今年五一肯定沒有時間啦，估計得等暑假了，媽你五一怎么休？”
“我這邊還不知道呢，到時候看情況，暑假的比賽你考慮好了？聽你姐說你又改變注意了。”
“嗯，媽我想好了，就當(dāng)回學(xué)校再看看，上次時間太匆忙，只和老師吃了頓飯。”
“就是嘛，也出去玩玩，平時你倆也沒時間，他暑假是不也挺忙？”
“他的話，暫時也不確定，不用管他啦，小雨還說到時候陪我去。”
“小雨還閑著呢？”
“暫時還閑著，不過她說年底之前一定會找個班上。”
“行，快忙你的吧，不說了，回頭我給你舅舅打個電話，他有個朋友專門做保健品業(yè)務(wù)。”
“謝謝媽，幫我保密哦。”
“嗯嗯嗯，掛了吧。”
放下電話，宋憐想了想，考慮到后天就是母親節(jié)，既然要送女性長輩，眼下就是個好機會，
接著她又拿起電話，剛準備給陳璇大舅打電話，陳璇又一條信息發(fā)過來。
小璇：媽，一定要挑好的，梁師母家在蓉城教育系統(tǒng)挺有背景的，我不知道李安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憐心笑自己這個女兒蓉城呆了一年總算是開了點竅，不過真是求人辦事的話，拿這點東西夠干什么的。
想來李安應(yīng)該也不是眼下有什么事，不過有沒有對未來打什么算盤他就不清楚了，從陳璇給他的各種描述中，這孩子心里的主意大著呢。
她又想到李安上次拒絕學(xué)校公派留學(xué)的事，這么大的事，聽陳璇說李安也沒和家里商量，就自己決定了。
說他傻吧，從去年春天，憑借自身，一個培訓(xùn)機構(gòu)的小老師干到今年春天，收入翻了幾番，她信女兒的話，先是拿到精品教師，又升到藝術(shù)顧問，中途還跑燕京拿了個特別獎，那獎她還專門上網(wǎng)查了，全國就五個。
可說他精吧，這么好的機會就白白拱手讓人，她知道的時候都覺得太可惜了，這么好的機會，出去見見世面，強化一下業(yè)務(wù)能力，鍍鍍金，多好，就憑這腦瓜和這股子做事穩(wěn)當(dāng)勁，未來進個大學(xué)，當(dāng)個大學(xué)老師也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哪怕自己干，那起點也完全不一樣。
哎，風(fēng)險確實有風(fēng)險，她也知道李安家里的情況，讓李安放下手里這一切出國，確實需要很大的魄力，再加上聽陳璇說李安放棄也有相當(dāng)部分原因是因為兩個人的感情。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客觀原因，李安的放棄讓她惋惜的同時又帶給她一些踏實。
勇氣是男人面對社會浪潮的桅桿，但對于一個家庭，責(zé)任心才是男人必不可或缺的品質(zhì)。
也或許李安的放棄本身就是一種勇氣的體現(xiàn)，總之她希望兩個人能好好相處下去。
雖然還未謀面，但從內(nèi)心講，宋憐已經(jīng)給李安開了綠燈。
這其中還有另一個原因，女兒離家這一年，她看到了女兒的成長，無論從哪些方面講，這其中都少不了李安的幫助，自己的女兒之前什么樣，她當(dāng)媽的清心里有數(shù)。
“喂。”
電話接通，宋憐讓陳璇大舅幫忙找人以陳璇的署名發(fā)六盒阿膠，分成兩份，一份兩盒發(fā)往燕京，一份四盒發(fā)往蓉城。
“小璇最近手頭有點工作，她暑假還要去燕京找她肖老師參加比賽。”
陳璇大舅這就明白了，“著急么？”
宋憐：“著急。”
掛了電話，宋憐把肖老師的地址和昱東的地址發(fā)了過去。
陳璇這邊和老媽通話剛結(jié)束沒幾分鐘，接著電話響起。
“喂大舅。”
電話里，“璇啊，明天在單位嗎？”
陳璇：“在在。”
大舅：“好好，我知道了。”
陳璇：“辛苦大舅啦！”
大舅笑：“辛苦啥，在外面照顧好自己，遇到什么事情給大舅打電話，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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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201。
隨著漸弱至徹底消失不見的琴聲，李安抬手將節(jié)拍器關(guān)掉。
“還不錯。”他對鋼琴前的男生說，“紀凱，還彈過其他舒伯特的作品嗎？”
紀凱回答：“彈過不少，最喜歡降B大調(diào)即興曲。”
“降B大調(diào)即興曲。”李安說著滴里答啦的哼唱起來，手指還跟著在空氣中彈動著，“還有點李斯特柔板作品的感覺。”
紀凱連連點頭：“是是，確實，我當(dāng)時練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
兩個人一瞬找到了話題，有點跑題似的、聊起了舒伯特的降B大調(diào)即興曲。
聊到最后紀凱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有機會想聽聽大師哥談這首。”
李安謙虛笑道，“這首作品我彈得不好。”
眾人也笑。
李安轉(zhuǎn)身：“真的，舒伯特的作品不好彈的，我還在學(xué)習(xí)當(dāng)中。”
眾人不信，就聽剛才李安對于降B大調(diào)即興曲這首作品的的講述，他們就能確定李安對于這首作品十分了解。
一屋子都是彈鋼琴的，誰也騙不了誰，大家都明白，只有對一首作品了解到相當(dāng)程度，才能隨便脫口而出某一段落小節(jié)的某個表情術(shù)語在演奏中可以怎么處理、又可以怎么處理。
面對大家懷疑的目光，李安笑笑。
他可沒有騙大家，也不是謙虛，他確實認為自己這首曲子彈得一般，反正肯定是不如他指下的李斯特。
這里面不是沒有原因的。
把作品按照難度歸類，舒伯特降B大調(diào)即興曲只能算是一首小品，茶余飯后的一份小甜點。
但它是一份相當(dāng)精致的小甜點，因為他是舒伯特作品。
“怎么定義舒伯特所處的時期？”李安問。
紀凱被問得有點不太確切，猶豫道：“算是古典主義時期和浪漫主義時期交替間的作曲家吧，和貝多芬差不多。”
李安點頭：“和貝多芬差不多，還比貝多芬多活了一年。”
話音一轉(zhuǎn)，“但是他們又不一樣，貝多芬晚期作品才流露出浪漫主義風(fēng)格，但歷史把他定義為一名古典主義時期的作曲家，而舒伯特，則被認為是初期浪漫派的代表人物。”
“這里的區(qū)別其實很大，盡管他們所處的時代是一樣的。”
“這個放到一會兒我們再說，我個人認為你們在拿到一部作品時，需要先確定作曲家，曲子的格式。”
“舒伯特的這首流浪者幻想曲，你告訴我它是一首幻想曲嗎？”
紀凱想了想：“不是。”
李安又問：“那是什么？”
紀凱：“奏鳴曲。”
李安：“奏鳴曲，它是一首奏鳴曲，不但是一首奏鳴曲，它還是一首標準的古典奏鳴曲曲式，四個樂章，快板，慢板詼諧曲，快板。”
“第一樂章，標準的奏鳴曲曲式，呈現(xiàn)展開再現(xiàn)，尾聲。”
說到這李安停了停，“這里我們已經(jīng)明確它不是一首幻想曲，只是一首類似幻想曲風(fēng)格的作品，有點類似貝多芬作品27中的兩首奏鳴曲。”
紀凱隱約抓住了點什么，點了點頭。
李安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那么我們在確定演奏他的格式之后，就應(yīng)該建立一種明確的演奏態(tài)度。”
“該如何演奏一首奏鳴曲，這里回到我們上一個問題，我們?nèi)绾味x舒伯特，它究竟是何時期的作曲家，他為哪個時期而創(chuàng)作，萊謝蒂茨基將舒伯特的本質(zhì)定在古典主義時期，貝里奧則堅持舒伯特是浪漫的，我想這里沒有對錯。”
“無論你如何定義，一旦明確之后，你就應(yīng)該知道你接下來如何練習(xí)。”
“我記得我大一開學(xué)的第二節(jié)專業(yè)課上，魏老師就給我們講了一個名詞，叫統(tǒng)一的演奏。”
“其中不止包括力度、速度、不同音區(qū)的色澤，還包括對一首作品的演繹，統(tǒng)一是前提，也是我們追尋的結(jié)果。”
紀凱恍然間抓住了一些問題，他需要稍微思考一會。
李安給他這個時間，轉(zhuǎn)頭笑問：“我想老師也給你們講過統(tǒng)一吧。”
眾人七嘴八舌的點頭，魏老師坐在一旁笑呵呵的，這話他給每一屆的大一新生都講過，只是到最后能參悟的也就那么寥寥幾人。
紀凱這首曲子目前存在的問題就是彈得過散，也是接下來他要幫紀凱解決的問題，他想看看李安會怎么講這個問題。
大約過了五六秒，紀凱開口詢問：“大師哥，我大概明白了，但是我不太確切我的想法對不對，我可以再試試嗎”
李安笑：“來，第一樂章，再來。”
這次紀凱主動打開節(jié)拍器，彈了不到二十小節(jié)，被李安叫停了。
通過紀凱有演奏的這二十小節(jié)內(nèi)容，他可以明確對方的悟性是沒問題的，對方已經(jīng)明白了他所表達的意思，也做出了一些調(diào)整。
不過為了節(jié)時間，還是他來吧。
接著李安借過紀凱的譜，坐到魏老師的上課用琴前，“這曲子我太久沒彈了，你湊合聽聽。”
他往鋼琴前那么一坐，201的溫度一瞬都上升了幾度，馬飛一眾脖子夠的都快站起來了。
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琴凳，淺吸深吐，目光略過眼前的譜面，李安抬手落指。
“噹—噹噹！噹—噹噹！”
輝煌的和弦?guī)е鴱姸辛Φ恼饟舾薪o人一種非常強的感染力，紀凱坐的最近，眉頭一挑一挑的跟著音樂節(jié)拍向前。
忽然，就在音樂已經(jīng)將他的期待感全部拉滿時，就在下一秒，一個具有高潮色彩的低音就要呼之欲出時，琴聲弱了下來。
他正詫異，只見他的大師哥已經(jīng)看向他，目光帶著點調(diào)侃。
他摸摸鼻子，好像他確實是這么處理的。
接著音樂回到正軌，可過了沒幾個小節(jié)，他發(fā)現(xiàn)音樂越來越快，和前面的穩(wěn)定速度相差甚遠。
緊接著音樂又回到正軌。
可以預(yù)料，音樂沒一會兒又脫軌了。
就這么的，李安將第一樂章彈至尾聲時，眾人就像是吃了一頓味道奇特的食物，一會甜，一會辣。
遺憾的是古典鋼琴沒有甜辣口味這一款。
“吁。”
就在李安按下第一樂章最后一個音，眾人以為音樂停止時，他讓紀凱注意這里。
紀凱有注意在聽，空氣中還有一絲稀薄的余音，就在這道語音即將消散時，第二樂章像是從這道余音中射出了一道暗淡的光。
雞皮疙瘩爬滿脖子！這就是他一直都想要追尋的效果！
再看大師哥，紀凱已經(jīng)不是崇拜了。
李安沒有再繼續(xù)下去，收手輕笑，“類似幻想曲風(fēng)格意味著作曲家采用了一些即興創(chuàng)作的方式在其中，莫扎特海頓等作曲家在寫這類作品時都具備這樣一種特征。”
“舒伯特也不例外，一首幻想曲風(fēng)格的作品其中會有令人無法預(yù)知，包含各類音型的音樂部分，也就是說，作曲家的所有樂思是一個跟著一個出現(xiàn)的，我們在演奏過程中不能間斷。”
紀凱懂了！！樂章之間同樣，不能真正斷開。
“但前提是你得設(shè)計好演奏，怎么建立起它們的聯(lián)系，在接口處怎么留下扣子。”
“你第一樂章結(jié)尾的漸弱很明顯的給人一種樂章要結(jié)束的感覺，是不是踏板送的太快了，或者最后的觸鍵過淺導(dǎo)致你無法讓音樂延續(xù)。”
“這是你這首作品的第一個問題。”
李安起身拿這樂譜來到紀凱身旁，“第二個問題，力度。”
指到他剛才故意彈輕的低音部分，“你不是不可以在這弱，但是前面就不能那么強，按照古典主義時期的處理方式，盡管需要強弱對比，但它本身不具備浪漫主義時期的戲劇性。”
“類似這樣的地方有許多，你可以歸類總結(jié)。”
“第三個問題是速度。”
李安這次沒有講譜例，“第一遍讓你開節(jié)拍器，就是想告訴你，演奏古典主義時期的作品，在作曲家沒有明確標識速度變化的地方，你要保持控制速度的一致。”
“如果你把這首曲目定義為一首浪漫主義時期的奏鳴曲，前面我說了，ok的，那么你就要大膽的在速度變化中體現(xiàn)出你的想法和設(shè)計，不要畏手畏腳。”
“前提是你得清楚這種處理在不同作品中的需求又是不一樣的，有的自由變化發(fā)生在旋律，有的自由變化是發(fā)生在伴奏。”
“比如你最喜歡的舒伯特降B大調(diào)即興曲，其中的——什么？”
“變奏三，大師哥。”紀凱顯得有些興奮了，“變奏三！”
李安眉毛一挑：“懂了嗎？”
紀凱點頭，“懂了大師哥，謝謝大師哥。”
李安擺手：“這些東西你都明白，我的個人建議是，用統(tǒng)一的思路將這些串聯(lián)在一起，無論你想按照哪種方式來演奏這首作品，都可以，但要做到從一而終的統(tǒng)一。”
“如果你在一個段落重視低音的音響效果，就勢必要讓旋律稍微淡出一些，如果你的注意力放在讓一個音怎么進去，那必然在它出的時候就要做些犧牲。”
“鋼琴是平衡的，左右手加起來才是一百分，左手多一分，音樂就要減一分。”
魏三碗點點頭，他又開始懷疑這小崽子是不是偷偷和誰上課了。
但他是笑的。
一時間201安靜下來，似是每個人都在思考李安最后這句話，包括他自己。
如果讓他再錄貝十三，他或許能彈出一些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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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十三，貝多芬作品27中的第一首，一首類似幻想曲風(fēng)格的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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