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迷迷糊糊睜開眼，鉆進眼縫里的亮光使他下意識撐起半個身子坐起。
　　環視一圈。
　　接著手肘一松，整個人又癱倒在床上。
　　上一秒還瞪大的瞳孔此時已經失去神采。
　　呼——
　　呆呆的望著天花板，片刻后長吁一口。
　　比賽已經結束了。
　　像是緊繃的弦在這一刻才松弛下來，李安覺得沒有什么時候是比現在更輕松的了。
　　尤其是想到那五萬塊。
　　美滋滋。
　　轉身看向身旁，陳老師還仰著臉睡的呼呼的。
　　李安已經忘記昨晚是怎么睡著的，他只記得洗完澡，上了床，然后就到現在了。
　　啊。
　　打了個打哈氣，李安伸向枕頭下面摸出手機。
　　本打算看眼時間再睡一會兒，可解鎖手機屏幕之后他再無一點困意。
　　一排微信信息下面是老父親的一個電話。
　　最后一個電話半小時打的，現在才8點40。
　　這么早打電話有啥事?
　　今天是周一，老頭知道自己周一早晨開早會啊。
　　琢磨著一會下樓買早飯給老父親去個電話，李安接著打開了微信。
　　看到堂弟表妹等一眾親戚掛著紅色+1+2的頭像，他忽然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點開堂弟的頭像。
　　對話框閃出的一瞬，李安一怔
　　他看到了一個....“質問”的動圖？
　　隨即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和是家里人已經知道了？
　　不至于這么快吧，這才過了一夜。
　　這個“質問”的動圖表情就是他昨晚決賽舞臺上彈著K271第一樂章開頭看像侯振濤的那個瞬間。
　　配上填充在他頭頂的一圈串問號，整個動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喜感。
　　很生動，很形象，很符合當時他的心情，可作為當時人他此刻一點也笑不出來。
　　趕忙退出與堂弟的聊天界面，他連續點開其他親戚的對話框。
　　各種祝賀的話語和清一色的表情動圖讓他意識到事情已經不簡單了。
　　就好像大家都知道了似的。
　　接著跳到李家一家親的群。
　　李安手指緊按屏幕快速向下滑動，忽然他停止動作——
　　流傳在親戚之間的動圖來源找到了。
　　早晨06:37，堂弟第一個將這個表情發到了群里。
　　而李安的目光卻落在了緊隨這條表情后面的微博鏈接。
　　點擊進入。
　　第一眼便是組委會對他的錯曲事件的公開道歉。
　　官方能拿出這個態度他毫不意外。
　　星海杯作為國內最大的鋼琴比賽，出現這樣的賽場事故，如果不在第一時間主動拿出點態度，會直接導致其公信力下降。
　　人家確實也提出給自己重新演奏的機會，是自己拒絕了。
　　可看到侯振濤已被大劇院解約并被免去后續所有賽程的指揮工作，李安心里一嘆。
　　盡管這個結果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盡管他昨晚在辦公室里已經和現場負責人表示了他不會再去追究誰的責任。
　　可侯振濤還是被罷免了。
　　哎。
　　沒辦法。
　　侯振濤的失職是百分之百的。
　　侯振濤自己的鍋，誰又能為他背著個鍋呢。
　　從組委會的角度，這次的事故責任必須要具體追究到某個人的身上才能好給公眾一個交代。
　　這一環其實已經和他沒有多少關系，對于他的個人補償，組委會已經給過了。
　　吳復生第一名也不過才五萬的獎勵。
　　可從朋友的角度，他還是有些不忍看到侯振濤被免職。
　　相處三天，這位老大哥人是真不錯。
　　雖然但是
　　如果沒有對方和自己聊了那么多，他昨天的第二樂章也彈不出那種效果。
　　或許是前天上午兩個人聊K271聊的太多了，才導致對方情急上場一時間想到的就是K271。
　　昨晚謝幕和對方擁抱的時候，他瞅了眼譜臺，上面只有K271的譜子。
　　假設是謝老爺子指揮完梁春雨的K466下場的時候帶走了K466的譜子。
　　而夾在他和梁春雨之間的雅涅夫彈得是K271，老爺子指揮完梁春雨再上臺的時候拿著雅涅夫的K271。
　　可再下臺的時候身體已經感到極度不適，被樂隊成員扶下臺的時候把K271譜子留在了譜臺上。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么他看到譜臺的時候上面只有一本K271。
　　況且老爺子確實有上下臺拿譜的習慣。
　　片刻后李安又嘆了一口。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謝老爺子怎么樣了。
　　哎。
　　接著李安又在微博里轉了一會。
　　發現了#066號選手很無奈#的熱搜詞條。
　　位置雖然已經很靠后，詞條里也沒有他的名字，但作為當事人，他也算是借著新海杯的影響力上了一回熱搜。
　　點進去是能看到他的選手身份介紹的。
　　只是被大家通過這種方式認識，實在讓人有些....還是很開心的。
　　如果不是侯振濤被免職，他可能會更開心一些。
　　大致看了看網友在這個事件下的評論。
　　基本就那么幾個觀點。
　　以網友A為代表的吐槽派：這就是我們國內規格最高的鋼琴比賽嗎？組委會也太不負責任了吧，就這么毀了一個選手的幾年努力，鄙視！
　　以網友B為代表的陰謀論派：指揮是不是故意的？欺負人家一個音協推選的
　　以網友C為代表的吃瓜派：心疼歸心疼，但那一臉無辜快把人笑死了
　　以網友D為代表的李安派：新海杯欠066號選手一個金獎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評論。
　　‘66號選手的民族作品彈得很驚艷，大家可以再去聽聽，氣韻很足，當時我還在想這個估計能拿獎，結果救場指揮烏龍了，遺憾遺憾。’
　　‘發現沒腦子的太多了，66號選手沒拿金獎是因為指揮烏龍？拜托，組委會都給他機會了，是他自己拒絕的。不就是覺得自己再比一次也不足以改變比賽結果么。他要有這個實力能不重賽嗎？’
　　‘前幾輪沒關注，昨天晚上直接去了現場，回來之后直接搜了66號選手的前幾輪視頻，實話實說，技術和情感都有，但是即便沒烏龍，沖擊金獎的機會也不大。從第二輪第三輪就能看出來，沒什么固定的演奏風格，也并沒有比其他五名進入決賽的選手強在哪里，無意外的情況下超長發揮估計也就是沖個銀獎，另外，這屆海院的吳復生真的強，感覺和其他幾個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一群二十五六的高校選手大亂燉，不知道討論個什么勁，真拿星海杯當肖邦大賽了。”
　　‘自己參加過，周圍的同學也參加過，反正新海杯那就么回事，懂的都懂。’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看完賽前采訪再看這個表情就笑不出來了，哥們是個純粹的人，讓人佩服。’
　　‘李老師好，特別喜歡您演奏的暴風雨，我是一名藝考生，還有半個月就該上考場了，也彈暴風雨，期望一切順利。’
　　看到這里李安毫不猶豫的直接回復了這條評論，“加油，祝你拿到心儀的合格證。”
　　回復完，李安就退出了微博。
　　怎么說，看了一圈，挺感慨的。
　　之前做B站的時候，餓的巴不得每天有人用評論給他投食，這一會功夫，就給他吃的飽飽的。
　　有些話不好聽，說的卻很在點。
　　有些話說的好聽，又有些偏激。
　　有些話不但難聽，還帶著泄憤的感覺。
　　當然，還有那些暖心的安慰和祝福。
　　回到微信再點開堂弟發來的表情，李安輕輕一笑，添加。
　　于個人，不管這次網上怎么評價，都影響不到他接下來的生活。
　　他也不會認為自己真的紅了。
　　一夜出圈的他不過是曇花一現，一個特鏡下的表情而已。
　　熱門事件天天有，互聯網的記憶在沒有持續流量的跟進下，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就像一位網友在評論中所說的那樣。
　　這又不是肖邦大賽。
　　所以打鐵還需自身硬。
　　想要在演奏一途出頭，至少要擁有絕對的實力，才有那么一絲機會。
　　-
　　被動接受并消化了一波情緒，李安心里更加踏實了。
　　不出他所料，舍友群，師門群，全特么是他的問號臉。
　　最后掃了一眼昱東的小群。
　　被玩的更花。
　　王盼盼直接把動圖里的問號換成了“校長？”
　　介就太損了，你不知道你哥也是一名指揮嗎？
　　戰術性選擇先不回信息，李安輕聲下床穿上衣服離開了房間。
　　他剛拉上房門，床上陳璇也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
　　酒店餐廳本不給4005號房提供免費早餐服務。
　　是真假車爾尼之夜那晚，X老板點頭發了話，他要請李安吃一周早點。
　　此刻餐廳已接近停止供餐，李安出了電梯大步向餐廳的方向走去，一進門迎面和穿戴整齊的林幽幽撞了個正面。
　　“你也住著？”
　　盡管知道林幽幽要來燕京，但此刻在這相遇還是讓他感到一絲意外。
　　林幽幽看著眼前這張詫異的臉，直接笑了出來。
　　李安敏感的想到什么，皺起眉：“那么好笑嗎?”
　　林幽幽笑容已收起：“大概只有你覺得不好笑，昨晚彈得不錯，恭喜拿了個大獎。”
　　特別獎絕對算是星海杯的大獎，林幽幽這話說得沒毛病。
　　“謝了，你事情辦的怎么樣了?”李安關心了一句。
　　“昨天下午剛到，現在正準備去。”林幽幽低頭看了眼表，“我要遲到了，拜拜。”
　　說著從李安身旁瀟灑走過。
　　“拜拜。”
　　李安揚揚手，接著帶走兩份走飯。
　　出了餐廳他來到酒臺坐下給老父親去了個電話。
　　既然家里都知道了這個事情，他還是親自講清楚，省的老兩口瞎擔心。
　　“喂，老爹。”
　　-
　　老李聽侄子叨咕了一早上。
　　侄子說，就是主辦方的失誤才讓安哥沒演奏成本準備好的曲目，不然安哥就是第一名。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李安什么時候有這水平了？
　　接著侄子就給他的看那些網上的評論，一看，還真有不少這么說的人。
　　當下就亂了陣腳。
　　你說他一個當爹的，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忽然知道孩子遇到了這種事情，他當老子的能不炸了鍋？
　　直到聽了李安的解釋之后，他才明白。
　　老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兒子既然說了主辦方不失誤他也拿不到第一名，那就是咱們水平還沒到，而且人家也給咱頒了個特別獎，給的獎金和第一名一樣多。
　　這個事他不氣了，但他還氣另外一件事。
　　你說你參加這么大的比賽，怎么就不和家里吭一聲呢，不然我和你媽怎么的也得去看看你啊。
　　你說你這孩子，氣不氣人。
　　李安這邊一通哄，才把老李哄好。
　　“行了老爹，不說了，我這還忙，你給家里說一聲，別讓大家胡亂傳。”
　　掛了電話李安收起手機拿著早餐上了樓。
　　家里這邊算是暫時解決了。
　　-
　　“你醒了啊?”
　　回到房間，李安發現陳璇正靠在床頭拿著手機，接著他放下手里的早餐一躍爬到床上。
　　湊近一看，陳璇的手機屏幕上正是他剛剛看過的微博帖子。
　　陳璇：“干嘛嘆氣啊。”
　　李安搖頭：“沒事，就是覺得挺神奇的。”
　　陳璇打趣：“有沒有當公眾人物的感覺？”
　　李安撇嘴：“行了行了，快起來收拾一下吃飯，你今天不是還要帶我出去關逛逛嗎？”
　　說著他爬起來收拾桌子。
　　這邊陳璇又快速刷了幾條評論，最后也發表了一條評論。
　　一個簡單的心形表情。
　　-
　　兩人簡單的洗漱了一番。
　　吃飯的時候李安說剛才在餐廳碰到了林幽幽。
　　“好巧。”
　　陳璇之前聽李安說過這個老同學這個月也要來燕京跑什么協會的事，所以第一時間她也沒往別處想。
　　再說這間酒店來來往往的住客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鋼琴圈里的人，所以林幽幽會選擇住到這里也不奇怪。
　　“她事情辦的還順利嗎？”陳璇問。
　　“我和她說了兩句話她就急急忙忙走了，說是正要去辦。”
　　李安隨口說著，撥了個雞蛋遞到了陳璇眼前。
　　陳璇接過，“那你們這兩天不抽空吃個飯嗎？”
　　李安搖頭：“沒時間。”
　　陳璇白眼：“沒碰見也就罷了，一個師門的同級老同學，碰都碰見了，你至少也問一聲吧？”
　　李安扳手：“今天咱們出去玩，明晚你陪你看肖老師的演出，后天一早我們就回家了，哪有時間？”
　　陳璇想了想：“今晚吧，反正我們也得回來吃飯，你約她看看，她要沒時間就算了。”
　　看著陳璇善解人意的模樣，李安心里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行，那我問問。”
　　李安接著干脆道，“她晚上要是有時間的話，你和我一起去，正好你們也一直沒見過面”說著他在想吳復生和老湯要是沒走就好了。
　　陳璇淡淡的笑了笑。
　　她本沒想去，不過李安都這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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