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墻碧瓦，庭院深深，梧桐苑內，海棠飛絮，竹搖清影，日初長。

        劉婉瑩閑閑靠坐在亭邊，看著池塘里的荷葉發呆。

        腦中想起了早上給祖母請安時的畫面。

        劉婉瑩是劉家長房嫡女，在劉家排行第七，自幼隨祖母在錦州長大。

        她自幼聰慧過人，八九歲通詩律，容姿端麗，善辯慧，工詩賦，雖常居錦州，可才名卻遠播京都。

        可謂才貌雙絕！

        這樣出色的女兒，在劉家自然是受盡寵愛。

        連著幾夜休息不好，劉婉瑩臉色差到連脂粉都掩蓋不住，不過倒是弱柳扶風添了幾分病柔之美。

        和往常一樣，劉婉瑩比請安的時辰早了一刻鐘到了頤和苑。

        頤和苑內一片忙碌，卻未發出半點聲響，清掃的仆人見到劉婉瑩紛紛低頭問安。

        劉婉瑩笑著點頭，并未停留，直直朝著正院走去，才到門口，門簾就被從里面打起，兩個笑盈盈的身影站在簾后，“我就猜二姑娘這會該到了，你可輸了我一個銀裸子。”說話的是劉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紅袖。

        劉婉瑩笑著將脫下得披風遞給丫鬟詩文，舉步進入室內，來到紅袖面前伸出手，“這銀子是不是我也應該有份？”

        紅袖笑著對身旁的紫絹道：“看，我這銀子還沒到手呢，姑娘就來討債了，姐姐可得趕緊把銀子給我，不然不好給姑娘交代。”

        說完幾人笑了起來。

        這時吳媽媽扶著老夫人從內室走了出來，笑著道：“敢拿姑娘打賭，你們幾個丫頭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確實是越來越膽大妄為了，待會罰她們把贏來的錢買糖果子給瑩丫頭吃。”劉老夫人。

        劉婉瑩笑著點點頭，“還是祖母心疼我。”說著上前扶著劉老夫人走到榻上坐下。

        待祖母坐好，劉婉瑩便將丫鬟們一早準備好的參茶端給祖母，劉老夫人接過參茶喝了兩口，劉婉瑩接過茶碗放到一旁的茶幾上，這才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柔聲問道：“祖母昨兒可休息的好？”

        劉老夫人笑著拍了拍孫女的手，“自從用了你送來的安神香，每晚都是一覺到天亮。”

        “那就好，下次我再請大夫調制一些。”

        劉老夫人點點頭，“你呀~別光想著我這老婆子，我聽說你這幾晚睡不踏實，看這黑眼圈重的。”說著有些心疼地拂過劉婉瑩的眼眶。

        “我沒事祖母，就是做了幾晚噩夢。”

        劉老夫人溫柔地幫她理了理散在臉頰旁的碎發，“可不能大意，今兒在祖母這用早膳，好好補補。”說著看向一旁的吳媽媽，“阿沁，你去安排早膳，順便跟王氏和其他人說說今兒就不用過來請安了，我和瑩丫頭說會話。”

        “是。”吳媽媽聽了老夫人的安排，就領著屋內的丫鬟退了出去，獨留老太君和劉婉瑩在房中說話。

        阿沁是吳媽媽的閨名，劉老夫人一直這么稱呼她。

        等房內都沒人了，劉老夫人才接著說道：“這老做噩夢可不是什么好事，等下月初一咱一起去一趟慈恩寺消消厄。”

        慈恩寺？！

        乍聽到這個名字，劉婉瑩心下一驚。

        慈恩寺……夢中她和賢王謝衍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慈恩寺。

        只是慈恩寺位置偏僻，遠不說道路還十分不好走，要先走一程水路，還要再走一段山路，十分不便。

        祖母為什么要舍近求遠跑去慈恩寺？

        劉婉瑩心中這般想也這般問了出來，“祖母，為什么不去崇福寺呢？”

        劉老夫人一愣，似乎沒想到孫女會這般問，不過很快就恢復一臉笑容，打趣道：“我聽人說這慈恩寺的姻緣簽最靈，遠一點也沒關系。”

        劉婉瑩怔怔地看著祖母，如果沒有夢中的經歷，她不會知道，慈恩寺根本求不了姻緣簽，它最有名的是長明塔，專供祭祀亡靈。

        而謝衍就在塔上點了長明燈祭奠因戰亂而逝去的百姓和士兵，在連云的這幾年他每年都會抽時間去慈恩寺住上幾日，這件事只有親近的人知道。

        所以，她和謝衍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嗎？

        對于家人給自己的寵愛，劉婉瑩一直深信不疑，可直到最近反復出現的夢境，讓她不得不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如夢中一樣，祖母和她說起要去慈恩寺，而就是這趟慈恩寺之行，她遇到了謝衍，他救下失足落水的自己，然后成就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

        只是……真的會這般巧合嗎？

        夢里，她一直相信自己和謝衍的慈恩寺相遇是因緣巧合，可現在看來卻處處透露出詭異，就像有一張巨大的網，將每個人都網在其中掙脫不得。

        如果謝衍沒有救下落水的自己，她和謝衍的婚事還能成嗎？

        錦州最有名的寺院是崇福寺，香火鼎盛，聲名遠播，祖母往日進香去的也是崇福寺，為什么突然要去慈恩寺？

        而且最近適合進香的日子十五馬上就要到了，為什么偏偏要等下月初一？

        劉婉瑩一腦子的問號。

        她想起母親前幾日寄來的信，雖然話語很隱晦，但卻是讓她無論祖母安排什么樣的婚事都不要答應。

        夢中母親也是這樣，知道她要和賢王謝衍定親后也寫信勸過她，只是夢中的她因自小跟母親分離，母女一直有些隔閡，她任性的以為母親是不想自己嫁的比妹妹好。

        即使后來成親后，自己一直不給母親好臉色，可母親一直關心著自己，甚至讓自己小心提防祖母他們，那時她嗤之以鼻，可如今想來甚是怪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夢的緣故，她總覺得祖母的言行有些不對勁，真的是因為聽說慈恩寺的姻緣簽最靈？

        她不相信。

        她至今想不明白，夢中謝衍為什么會對劉家趕盡殺絕……劉家究竟做了什么事讓謝衍一點都不顧念兩家的情分？

        只怕事情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想到夢中那如謫仙一般的男子——

        至今思起，

        依舊……

        不忿！

        不甘！

        曾經的花前月下，鶼鰈情深，難道都是自己的妄想？

        為什么最后會走到那般田地？

        雖已如隔世，可至今想起夢中種種依舊心如刀割，心意難平。

        一時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交錯相織，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劉婉瑩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小姐，你看你最喜歡吃的葡萄！”丫環書香端著托盤興匆匆地走了過來。

        歡快的嗓音將劉婉瑩從困苦中拉了回來。

        劉婉瑩立馬用手絹擦了一下眼角，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假裝嗔怪道：“叫這么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你的破鑼嗓，仔細龐媽媽聽到了又罰你。”

        書香笑嘻嘻地說道：“不是還有小姐嘛，你可是我的護身符。”

        劉婉瑩笑著點了點書香的額頭，“你呀~就拼命作吧！小心那天我不管你了。”

        書香滿不在乎地說：“小姐才不會呢。”

        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書香，劉婉瑩的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還有人不離不棄地跟著自己，夢里最后只有書香一直陪著自己，其他人走的走、死的死……

        “小姐，發什么呆呀，趕緊嘗嘗這葡萄，可新鮮了，嚴家走水路運過來的，一送過來老夫人就命人趕緊給你送來，還用冰鎮著呢。”

        一旁的小丫鬟將水端了過來，劉婉瑩笑著凈了凈手，才捻起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果然清甜甘香，口感極佳，“果然不錯，對了你剛才說這葡萄是哪家送來的？”

        “嚴家呀，這錦州府估計現在也只有他們家才能運來這么新鮮的葡萄了！”

        “嚴家？！”

        看著自家小姐一臉驚懼地樣子，書香疑惑問道：“是嚴家呀，怎么了？”

        竟然是嚴家！

        “書香，今天初幾了？”

        看著小姐一臉緊張，書香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小姐，今天初九，五月初九。”

        劉婉瑩失神地喃喃自語：“五月初九…晚了，晚了。”

        “小姐，什么晚了？”小姐今天好奇怪呀，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劉婉瑩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如果她的夢是真的，那么再過不久，盛極一時的嚴家就會遭遇滅頂之災，嚴府上下連同嚴氏族人百余人系數問斬，至于原因為何，那時她已到京都待嫁不得而知，后來嫁入王府才偶然得知嚴家之事牽扯到了已故的四皇子，此案后來由謝衍勘破，聽說嚴家也是受了無妄之災，可真相大白時已為時晚矣，嚴家眾人早已成為刀下亡魂，沒有一個活口。

        而四皇子出事的時間，聽說就是五月初八，而今天已經是五月初九了，時間剛好晚了一天。

        她想救嚴家只怕是已經來不及了，難道這就是命？

        那劉家呢？會不會也和嚴家一樣逃脫不了家破人亡的下場？

        想到此，劉婉瑩不寒而栗，踉蹌幾步坐下，“書香，你讓劉全偷偷去文津港碼頭打聽一下…有沒有溺水的孩童……如果有的話就幫著把尸體收斂了……”

        夢中，四皇子被歹人劫出皇城，又落入人販子手中，最后慘死于文津港碼頭，尸身更是被遺棄荒野成了野狗蒼鷹的食物……此后，文皇后性格大變，與文景帝水火不容，和惠貴妃更是斗得你死我活，朝廷上下也是波云詭譎，動蕩不安。

        如果不是有謝衍這根定海神針在，只怕大雍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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