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蕓和趙海洋買炭的地方和他們租的小院足足隔了大半個城池。

        好在賣炭的老翁看在他們一次性買兩百斤炭的份上，讓家里的長孫趕車替他們把炭送回家了，不然還得夠折騰。

        趙海洋和林蕓將炭從牛車上搬到灶房后，返身便關上院門，“蕓姐，咱們今晚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紅燒肉！”

        林妮兒從灶房里端出一盆清水：“姐，洗手。”

        “謝謝妮兒。”林蕓蹲下身子，雙手浸進冰涼的水里，仔細擦拭掌心黑色炭跡。

        趙海洋在她旁邊蹲下，兩手在水面下胡亂搓洗，“行不行啊蕓姐？”

        林蕓：“家里還沒有收入之前，雞鴨魚肉你就別想了，今晚將就點吃吧。”

        “……那你問我想吃什么……”

        “我問了就要給你做么？”

        “……”

        趙海洋委屈卻不敢罵人，收回手往兩邊克制地甩了甩，手上水珠濺落在地。

        “不做就不做，那……那我要吃白米飯，總可以了吧？”

        瞧瞧他多可憐，如今竟然連頓頓吃上白米飯都得跟人講條件。

        這回林蕓應了：“行。”

        他又道：“蕓姐，做道蒜蓉茄子吧，你在金橋鎮買的茄子不是都帶過來了么？”

        “可以，但是我們沒有辣椒，做出來味道可能有些差別。”

        做為兩個無辣不歡的人，大梁朝沒有辣椒這件事對林蕓和趙海洋來無疑是痛苦的。

        林蕓嘴快一提，惹得自己和趙海洋神色都萎頓下來。

        她洗好手，順手抓過他的衣袖，在上面擦了兩把：“味道差就差了吧，現在又輪不到我們挑食。”

        趙海洋對她拿自己的衣袖擦手這件事表現出一副習慣了的樣子，見她擦完手，還十分上道地抬著臟水去倒。

        他們在外面買東西足足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現下天色已經灰蒙蒙一片，倒是林平忠之前擔心會下的雨一直沒落下。

        林蕓起身便往灶房走，打算趁天黑之前趕緊把飯做出來，吃完飯洗洗就睡了，還能省點燈油。

        林寶生一蹦一蹦地跟在她腿邊，仰著頭問：“姐，辣椒是什么？比肉還好吃嗎？”

        林蕓登時一頓。

        她能感覺到林妮兒此時也在背后看著自己。

        這兩個孩子說小其實也不算小了，都到了知事的年紀，對她說的話、做的事都會有自己的疑惑。

        隨著年齡增長，日后他們必然會發現她和趙海洋與大梁普通百姓的格格不入之處，甚至會發現她和林蕓娘處處不相似……

        可他們如今是一家人，她就算再小心避諱著，也總有避不開的時候。

        就在林蕓苦于要怎么趁早與兩個弟妹解釋自己的異常行為，避免日后發生“大義滅親”的慘案時，趙海洋倒水回來了。

        他把木盆隨意擱在地上，笑道：“辣椒啊？那可是陰曹地府里的東西。”

        姐弟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他吸引過去。

        林蕓歪頭輕挑眉：“……？”

        你在說什么東西？

        林妮兒和林寶生則完全在為他話里的內容感到新奇。

        林寶生立時撇下林蕓跑到他面前：“姐夫你知道？你給我說說唄？”

        “成，你們想知道就過來，我給你們說說這回事。”趙海洋大搖大擺走到灶房門前，朝林蕓擺擺手：“蕓姐，你先做飯，我跟他們說。”

        待林蕓一進去，他便霸占了灶房的門檻，大刀闊斧的地坐上去，面朝外忽悠起了兩個懵懵懂懂的孩子。

        “前些日子蕓娘不是上吊了嗎？正巧那時候我也落水了，我跟她在鬼門關碰的面，便一起在陰曹地府里住了十幾年……”

        林寶生聽得津津有味。

        林妮兒卻眨了眨眼：“我姐上吊到現在才幾天，你們怎么會一起住了十幾年？”

        趙海洋信口而來：“陰曹地府的時辰和人間不一樣，在那里十幾年，回這里不過十幾息的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林寶生舉手：“就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一個道理，是不是？”

        “聰明！就是這樣。”趙海洋獎勵般摸了一下他的頭發，接著笑道：“我跟你們說啊，陰曹地府和人間可是大不相同，人間有的那里都有，人間沒有的那里也有……”

        林蕓被迫聽著他把他們的前世比喻成陰曹地府，將他們前世過往濃縮成黃粱一夢，唬得兩個孩子一愣一愣的，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火上正在燜飯，茄子也已經切好放進鹽水里泡著了，她翻出幾瓣大蒜剝皮，放在菜板上打算剁碎的時候，忽然聽外面林寶生興奮地說：“我要去陰曹地府！”

        “！！！”這可還得了？

        頓時菜刀碰地一聲巨響落在菜板上，生生嵌進去淺淺一層。

        趙海洋身體微不可見地一顫，慌忙勸林寶生：“這種想法可不能有！我跟你姐是因為上輩子做的善事太多，才有此翻機遇。”

        “旁的人去了陰曹地府那可是要被下油鍋，先把你身體炸成渣，然后將你丟進輪回道轉生的。屆時別說留在陰曹地府享樂了，你連自己下輩子轉生的是人是狗都不知道！”

        “啊……”林寶生臉色一白，小眼珠子瞪得老大，“那我不要去陰曹地府了，我不要轉生當狗！”

        林妮兒小臉蛋有些發白，顯然已經信了趙海洋的話。

        趙海洋滿意了，最后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這件事你們千萬別說出去，蕓娘舍不得你們，所以我們才偷偷回人間的，要是被外人知道，地府里的官差就要把我和蕓娘抓回去了。”

        林寶生面色一正，煞有其事地點頭：“姐夫放心，我一定不會把這件事說給別人知道！我不要姐姐被抓走！”

        林妮兒也嚴肅地表示：“不說，我要姐留下！”

        趙海洋欣慰點頭，點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倆孩子絕口不提他是怎么回事？他不配？

        他萬分憂傷的將他們打發走，自己來到林蕓身邊，立馬又換了個得意洋洋的表情：“怎么樣？唬人這回事，還是我在行吧？”

        林蕓無奈地將他推到一邊，把火上的米飯抬下灶，準備開始炒菜，“你也不怕把他們嚇出什么事來。”

        “……不至于吧？我也沒說得太過分……”

        “行了，趁現在還有一點亮光，你幫我把鋪蓋拿去那間空屋子里，順便把床鋪了吧。等會吃完飯天也差不多黑了，正好直接睡覺。”

        趙海洋：“換成我們那邊的時間，現在頂多才七點，你睡得著？”

        “不然呢？沒手機沒電視，燈油還貴，不睡，咱們搬張凳子在外面賞月？”

        “你忘了？廣陽縣里有夜市。我是沒去過，但趙玉林的記憶里，這里的夜市可比咱們那里的夜市熱鬧，畢竟是為數不多的娛樂場所……”

        趙海洋聲含引誘：“你就不想去瞧瞧？不是還打算去夜市做生意嘛？就當是提前了解市場了。”

        林蕓確實有打算提前去夜市探探路，但今天才第一天來縣城，她在這座小院子里呆的時間統共還沒有一個時辰呢，有必要這么急？

        “反正我是睡不著，蕓姐，你就當陪我了？”趙海洋把頭擱在她肩膀上，大有一副她不同意就在她耳邊念叨到她同意的架勢。

        “蕓姐，蕓姐，蕓……”

        林蕓皺眉推開他的腦袋，“行行行，你先給我把床鋪了。”

        “好嘞！”

        吃完晚飯之后，外面已經徹底被夜幕占領，原本林寶生擱下碗筷就打算上床睡覺，一聽林蕓要帶他們去夜市，頓時興奮得手舞足蹈。

        他亮晶晶的眸子緊盯著林蕓碗底的飯，等她一落碗便高興的蹦了起來：“走嘍，去夜市嘍！”

        讓林蕓驚喜的是，從小院出發走到夜市街口，竟然還不足二十分鐘的路程！

        她原以為，這么熱鬧的夜市，怎么也該在城中心呢。

        趙海洋與她解釋：“城中心四坊都是富貴人家的居所，先不說大戶人家講究清靜，那四個坊都是大宅子，人家戶加起來還沒平安坊的一半呢。夜市里賣的東西價廉，大多都是平民百姓在消費，置于平安坊最好不過。”

        林蕓聽著他科普，眼睛早就到處亂飛了。

        這夜市一條街從頭到尾，兩邊商鋪房屋燈火通明，頭頂懸燈結彩，玩物吃食琳瑯滿目，街上行人擦肩接踵，人聲沸騰。

        其熱鬧程度絲毫不遜色于金橋鎮七日一趕集時，幾個村子的人一涌而入的場面。

        甚至因夜市乃夜間所開，漆黑夜色下暖燈明火的氛圍更添幾分愜意，閑時漫步讓人備感心情舒暢。

        林蕓左右牽著兩個弟妹走在前面，趙海洋忽然腹間一疼，捂著肚子叫住他們：“蕓娘，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因茅房污穢，有礙觀瞻，夜市街面上并不置茅房，若有三急只得往偏僻巷子里去尋茅房。

        趙海洋借著趙玉林的記憶總算解決人生一急后，正打算回去與林蕓匯合，誰料正讓他撞見了一群喝醉了的地痞流氓調戲柔弱姑娘的場面。

        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如果可以選擇，正常情況下肯定是偷偷離開叫人過來幫忙。

        可誰知道呢，這群醉鬼竟然把人家姑娘賭在茅房外面！

        他一出來，面對的便是五六雙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目光！

        最要命的是，這些人，他娘的全是熟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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