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日見面起，郭順禾便在趙海洋這處處碰壁，這是他第一次肯搭她的話。

        郭順禾立時來了斗志，笑吟吟地看了眼林蕓。

        才道：“玉林哥之前可威風了，這左近學堂里的學子，敢惹你的人根本沒幾個，那些叫你打怕的小人私下里都說，你就像山里的孤狼，又野又狠，打架跟不要命一樣！”

        說罷，又瞅了林蕓一眼，這次卻有些幽怨，“現下玉林哥卻是不見以往半點風采了，比剛生的小狼崽子還溫順，若是讓江衡的同窗們瞧見你現今這副樣子，怕得驚掉他們眼珠子。”

        趙海洋一時無言。

        他雖覺著自己并非郭順禾所說那么溫順，可前身趙玉林，確實是個與野狼一般無二的狠人。

        這時，林蕓淺笑道：“有何好驚奇的？莫提狼不狼的，便是一條犬，家養的和散養的，性子也是天差地別。”

        “正是！”趙海洋絲毫不覺林蕓將他類比家犬有何不妥，極力應和著：“以往我只身一人，身無顧忌，自然怎么歡喜怎么來，如今既與蕓娘成了家，自當事事要顧慮她。”

        “哦，還有妮兒和寶生，我現今是有妻有小，有家室的人，可不能還像以前那般橫沖蠻撞了。”

        聽他提及自己，林寶生林妮兒雙雙抬起頭，也不知聽懂了多少，前者撅了撅嘴，后者則煞有其事地點了下頭：“嗯！”

        玉老嬸樂得點了點林妮兒的額頭，“你‘嗯’什么，小妮子這么大點年紀，你也曉得沒家的和有家的人是不一樣的了？真是怪機靈嘞。”

        幾人這波配合對郭順禾而言簡直堪稱大殺招，一個孩子都曉得的事，她能說不曉得？

        自然不能。

        于是乎，便只能昧著本心，附和了句：“成了親的人確實是不一樣了。”

        至于當中有多少不甘，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頓飯下來，眾人其樂融融，唯她心不在焉，飯后不等收桌，便匆匆告辭歸家。

        林蕓幫著將飯菜收拾妥當，還想和玉軟一起將碗筷洗凈，卻讓玉老嬸拉出了灶房：“也沒多少家伙，阿軟一個人忙得過來，你便和嬸子說說話吧。”

        至于說什么，林蕓總覺得應是與郭順禾有關。

        果不其然，玉老嬸帶林蕓進房后，剛找來兩張凳子坐下，便開門見山道：“順禾和玉林的事，嬸子是知道的，可怎么說，你和玉林已經成了親。今日嬸子知道你和玉林要過來，還做主留下了順禾，蕓娘心中許是有些不快的吧？”

        林蕓：說真的，并沒有。

        別說她和趙海洋不過假成親而已，即便是真夫妻，她也知道趙海洋對郭順禾心思清白得很，可犯不著吃莫名其妙的醋，弄得自己不痛快。

        玉老嬸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見她搖頭，便繼續道：“嬸子如此做，并非是昏了頭故意隔應誰。蕓娘若不嫌煩，不妨嬸子與你說說順禾的事吧？”

        都這般說了，必然是指著她答應的。

        林蕓雖對郭順禾的事并不太感興趣，但思及玉家對他們的照拂，可有可無地點頭：“嬸子但說無妨。”

        玉老嬸要與林蕓說郭順禾事，卻是先從她爹娘說起。

        “順禾她娘命苦，生來喪母，幼時發了場高熱，便啞了嗓子，長到十二三歲，又沒了爹……”

        郭母命苦，勝在能干，閑時便去接些漿洗縫補的活計，好賴是養活了自己。

        按理說郭母這樣的境況，莫說嫁個讀書人，好些的人家都是瞧不上她的。

        遇上郭父，于郭母來說，是幸也是不幸。

        幸，郭父讀過書，腹中有料，兩人成親沒幾年就考上秀才功名，在縣里當了夫子，有了束脩之后，他們的日子便過得舒適多了。

        不幸，郭父對郭母并無歡喜之意，連帶和郭母所生的兩個孩子他都不歡喜。

        林蕓不解：“既是這般，郭夫子為何要娶郭嬸子？況且我聽玉林說過郭夫子對郭姑娘很寵愛？”

        玉老嬸搖搖頭，不置可否。

        當年郭父不過一介窮書生，因未婚妻毀婚另嫁高門，一氣之下在那女子成親當日上門大鬧，被人打個半死扔到大街上，叫郭母給撿回了家養傷。

        孤男寡女共處，郭母沒了名聲，郭父病好之后便娶了郭母。

        可這些年來，郭父是一個正眼也沒瞧過郭母，便連兩個孩子，與其說是寵溺他們，舍不得多加拘束，不如說是放任不管。

        林蕓不知郭家的情況竟如此復雜，一時想起那日在郭家院里見的那位拘拘儒儒的婦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順禾她娘是個啞巴，她爹又不管她，幼時常常被巷子里不懂事的孩子欺負，直到玉林搬進來，幫了她幾次，她便日日跟在玉林屁股后面跑。”

        玉老嬸嘆息道：“她這孩子心思不壞，不過幼時被人欺負怕了，想尋個能保護自己的郎君。并不一定非得是玉林，只是她在玉林身上耗的時間太多，不甘罷了。”

        “順禾腦子不笨，她爹娘的景況她是看在眼里的，她曉得嫁與一個心無自己的郎君有多痛苦，所以這些年她都只是想著法子讓玉林歡喜自己，而不是學什么陰私手段叫玉林不得不娶她。”

        玉老嬸話鋒一轉，為林蕓支起了招：“蕓娘，若想順禾離得遠遠的，你無需做太多，只消叫她曉得玉林的心在你身上，時日長了，她自己便看開了。”

        從玉家出去，林蕓心情有些糾結。

        趙海洋幾次偏頭看她，終于沒忍住問出聲：“玉嬸到底和你說了什么？怎么神不守舍的？”

        林蕓擰眉道：“其實，我覺得吧，郭姑娘不過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并沒有做錯什么……”

        “蕓姐你不會是想成全她吧！”

        趙海洋滿臉不可置信，聲音不知不覺都提高了一個度：“咱們成親了啊！成親了！她這是在覬覦有夫之婦，錯得離譜了好嗎！”

        “呃…是哦，咱倆成親了。”林蕓看著他驚恐的臉色，也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趙海洋見她“知錯就改”，且態度良好，臉色總歸好看了些。

        為防后患，繼續拉著她喋喋不休：“我跟你講，咱倆已經成親了，我和郭順禾已經沒有可能了，咱們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耽誤她……”

        林蕓頭疼地聽著他叨叨，再看看前邊林妮兒林寶生的背影，恍恍惚惚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他們不是假成親嗎，怎么他好似當了真的樣子？

        可是抬頭一看趙海洋那張悲憤且委屈巴巴的臉，她又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許是他害怕她被策反，反過來想撮合他和郭順禾，才慌不擇言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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