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怎么說？”

        “他言自己家中世代以砍樵為生，又兼狩獵，祖輩父輩習(xí)得一點武，是以有所學(xué)；至于走坡路步伐穩(wěn)健，走得多較為熟練，可控制平衡感；指腹處有薄繭，常年握斧砍柴，摩梭生繭。”

        樂苒很中肯給出建議：“并非不無可能。”

        池珩笑：“自然。他的回答沒有絲毫問題，積年累月之成果，的確堪有練武之效。我們查過他的身份，家中母親早逝，父親兄弟入山，不慎摔下山崖而亡，因家窮未娶，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我們問過左鄰右舍，家中的確世代以砍柴為生，常在麓山這一塊。”

        “他這些日子的行蹤呢？”

        “查過了。刺殺那日他沒入山，左鄰右舍皆證明其去了茶樓；抓到他時是狩獵開始后第一次入山。”

        “那茶樓之人可有印象？”

        “嗯哼。”池珩點頭，“我們?nèi)�問過茶樓的店家，他們確見過此人。”

        “萬般皆無罪，考慮過你與云楓曾與黑衣人對峙，此后也許還要再讓你們辨認(rèn)，是以我提議，請求陛下派你來協(xié)助辦案。”

        樂苒算是知曉自己在此案件中扮演的角色。見池珩不自覺在笑，樂苒蹙眉，她總覺得池珩還有后招。

        “那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樵夫？”

        走過這一段長廊，兩人走下石階，池珩側(cè)過頭對樂苒笑，聳肩表示無可奈何：“能怎么辦？無罪者釋放，我們還能拘著他不成？”

        樂苒默默看著池珩的背影，她總覺得事情不簡單。池珩此人，鬼心思極多，最喜給人無形之壓力，在心理防線上反復(fù)橫跳。

        樂苒自屋外走進來時，正好與于出門的禾望與朔風(fēng)二人對上。陽光暖洋洋照在三人身上，為他們鍍了一層金粉。

        “是你！”

        朔風(fēng)驚道，他也好久不見樂苒了。

        禾望則輕輕點頭。

        樂苒道：“好久不見。”

        他們二人道一聲有事便先行離開。

        三人道別，樂苒疑惑地盯著二人離開的背影，覺得好生奇怪。方才朔風(fēng)欲說還休的眼神，讓樂苒想起在元州時三人曖昧奇怪的神色，好似自己有什么奇怪的秘事得人知而不可言說，偏偏問也無果。

        她微出神，池珩忽然冒出頭，在她頸側(cè)低語：“想什么？”

        樂苒早已見怪不怪，她默默向一側(cè)移動，試圖遠(yuǎn)離池珩的包圍圈：“沒什么。”

        池珩默不作聲，他屈起食指輕彈了下樂苒的頭頂，是個鐵面無私的閻王爺：“如今你跟著我辦事，不得令不要離開我的視線范圍，否則按失責(zé)處理，概不受駁。”

        樂苒捂著腦袋，憤恨難平。

        樂苒辨認(rèn)無果，池珩提議其余大人，讓人將畫像畫出來拿去給祁曜看。畢竟祁曜身份尊貴，又身虛體弱，總不好讓這些污穢現(xiàn)在眼前，污了眼睛。

        直至宮中傳信，言不曾見過，于是該樵夫無罪釋放。

        當(dāng)日，樂苒在大理寺內(nèi)見到陸遇。兩人相見，樂苒敬道：“陸將軍。”

        陸遇瞥見站在一側(cè)的池珩，囑咐道：“既跟在池中丞身側(cè)，好好做事。”

        次日清晨，樂苒與池珩正在書屋內(nèi)整理樵夫的口供，有侍衛(wèi)來報：“池大人，王銘招了！各位大人如今正在牢里審問，特派卑職知會你。”

        樂苒愣神，除了樵夫，還有其余涉案之人落網(wǎng)嗎？

        她跟在池珩身側(cè)一同入牢房，樂苒再次見到昨日來時問好的幾位官員：大理寺廷慰唐政，刑部尚書楚軒，刑部侍郎石成浩以及御史大夫張建。

        幾人圍在案前，由唐政主審，其余旁聽。

        昏暗的牢房內(nèi)，天窗折射進來的那束光是唯一的光明。燭火在搖曳，鋪滿受審者滄桑的臉。

        男子鬢發(fā)斑白，面色憔悴，目光渙散。身上布衣襤褸，皮開肉綻，血跡斑斑落在破開的粗布兩側(cè)。

        唐政渾厚響亮的聲音壓抑著顫抖之言：“你說，是大皇子指使你制作的鶴頂紅？你地窖中的紅信石1全是大皇子提供的？”

        王銘虛弱點頭。

        唐政怒不可竭，一拍手中驚堂木，王銘瞳孔微縮，又聽得唐政厲聲喝道：“胡言亂語！本官看你是受罰力度不大，竟敢污蔑大皇子！你受了誰的指使？為何要這么說？你有什么陰謀？！”

        王銘虛弱著聲，不絕如縷：“草民……草民沒有說謊。”

        “好。你既言你沒說謊，那證據(jù)何在。僅憑你一面之詞，沒有罪證，由你胡言，任是清白也成黑。”

        “你說是大皇子指使，本官且問問你。是誰運送紅信石給你的？怎么運送的？紅信石又是從何而來？此人姓甚名何？又是什么樣貌，指給你你認(rèn)得出來嗎？”

        王銘啞著嗓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本官看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唐政欲再次用刑，張建與楚軒二人建議稍后再議，此事本涉及到三皇子，如今再涉及大皇子，兩者牽涉其中，成了受害者與指使者的關(guān)系，成了大忌。若說是莫須有之事尚可，最怕糊涂行事，反倒惹得事情無法回轉(zhuǎn)。

        幾人暫停審問，將王銘押入大牢，正打算派大夫過來問診，畢竟他是重要人證，又步入中年，最怕不小心一命嗚呼，此事成了不得解的忌諱，落下與大皇子的隔閡以及辦事不力之名，失了陛下信任。

        池珩道：“眾位大人，樂苒恰巧略通醫(yī)術(shù)，可讓她暫為看診。”

        幾人毫無意義。

        于是樂苒在池珩的陪同之下入牢房，為王銘問診。王銘早已痛暈過去，躺在屋內(nèi)的草席上，胸膛不斷起伏，鼻息微弱。

        樂苒把脈，感受脈搏的跳動，朝池珩輕點頭。

        “人至中年，體虛病弱，承受不住拷打。如今需養(yǎng)著，不宜再用酷刑。”

        樂苒微蹙眉，看著那遍體鱗傷的疤痕，有些不適。

        池珩吩咐獄卒好生看待著王銘，上些魚肉補補身體吊命，免得出了差池。

        獄卒應(yīng)是。

        兩人往回走，樂苒問：“王銘又是怎么回事？”

        池珩道：“我們派人查探蘭陵藥鋪，翻看賬單對比鶴頂紅的購入與販賣情況，再去核實購入店家的賬單，以免有人做假賬。”

        樂苒稍微聽出其中問題來，她思索著，壓著心中疑惑聽池珩繼續(xù)道：“賬本的登記沒有問題。鶴頂紅經(jīng)再加工可得到更為純正的□□，人們常常用來治療瘴氣2、喘鳴3等，或殺蟲，有大用。購入與售賣的量皆對得上，偏偏搜查時，我們發(fā)現(xiàn)藥鋪后院地窖有大量紅信石。”

        “紅信石是制作鶴頂紅的原料，賬單對得上，可這多出來的紅信石對不上。京中規(guī)定每家藥鋪限定購入鶴頂紅，不可超額購入，他私藏如此之多，太過可疑。”

        樂苒忽記起戴仁發(fā)，他同樣是自產(chǎn)糙鹽，正常販賣，而后從中獲利。

        “那紅信石又是如何運送的？其中沒有負(fù)責(zé)人嗎？藥鋪沒有其余伙計嗎？他們又是怎么說呢？”

        “店里兩名伙計同關(guān)押在牢房內(nèi)，目前審問，他們皆言不清楚情況。真真假假難猜，既都問不出個所以然，王銘又作為店家老板，嫌疑最大，自然只能先嚴(yán)審他。”

        “至于負(fù)責(zé)人，此事道不清。問不出結(jié)果，這堆紅信石不過也只是廢料；即使問出結(jié)果，也不能憑一面之詞來判斷。”

        樂苒明白池珩所指，尤其是王銘所言涉及祁言，更應(yīng)慎重看待。

        “如你所言，京中限定購入鶴頂紅的量。所以即使他多了這些紅信石，很可能只是私下販賣，借以謀利，未必與此事扯上干系。”

        “既有嫌疑，總要審問清楚。清清白白無罪即釋放，又不會胡亂……”池珩忽然想起王銘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模樣，那到嘴的“殺人”二字立馬咽了下去，“審訊自然有個度，茲事體大，不會隨意要人命的。”

        使者傳信至獵場，池珩等人等不來祁天佑的旨意，反倒等來秋獵提前結(jié)束的消息。

        幾人受傳喚，早早在御書房內(nèi)候著，便見身著明黃色旗袍的祁天佑面色沉郁地自外走進來。

        祁言緊隨其后。

        祁天佑讓幾人免禮，他坐在文案前的龍椅旁，看向祁言，怒氣沖沖將手中奏折甩到祁言腳下：“你干的好事！老大，枉朕對你這般信任，你好好想想該怎么給朕一個解釋！”

        祁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整個人糊里糊涂得很。他彎腰撿起奏折，翻開閱讀，初始鎮(zhèn)定，越至后文，神色陡然驚惶，越發(fā)驚恐。

        他忙跪下：“父皇，兒臣冤枉！兒臣與三弟手足之情，何苦要害他，這定是有人在陷害兒臣。王銘此人交代事情不清不楚，個中緣由情況皆不知，無憑無據(jù)，頗有信口雌黃之嫌。”

        他跪得板正，言辭懇切，有理有據(jù)，直接戳中王銘供詞中的弱點。

        祁天佑自然知曉這一點，他很氣憤，哪怕此事為假，但于他而言，兄弟相殘即為忌諱之事，不得犯！

        唐政上前道：“陛下，大皇子所言極是。王銘供認(rèn)大皇子，一問三不知，所言難辨真假，需要核實。涉及兩位殿下，此事不好定奪，因此臣等特稟報陛下，請求陛下定奪。”

        祁天佑看著堂下之人，僅幾個烏黑的腦袋，莫名讓他覺得比早朝時那群人還要更讓他心煩意亂。

        王銘所言難為真，可誰給他的熊心豹子膽來污蔑皇子？

        真，祁言有罪；假，又是誰在背后指使？

        前者他不愿見到，后者讓他更加生氣。不僅刺殺三皇子，更要拉大皇子下場，危害皇室子嗣，其罪當(dāng)誅！

        “嚴(yán)查！”祁天佑喝道，“此案得破，朕必有賞！”

        祁天佑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胸腔悶悶的，一股氣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也下不來，最后舒緩之時，又連連咳嗽好幾聲。

        池珩等忙下跪：“請陛下（父皇）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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