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夏季晝長夜短,沈云棹一行人走在街上時太陽還未下山,像一顆火球半隱在云層中,天邊大片大片的云朵似被點著了,自西向東追趕,留下一路的金黃和橙紅。
大街上還殘留著午間的炙熱,蔣文石圍在葉菱身邊,殷勤地給她扇風,引得左右行人頻頻側目。
葉菱出聲提醒蔣文石注意腳下,婉拒道:“文石,我不熱,你給自己扇吧。”
說罷掏出手帕遞給他,讓他擦擦臉上豆大的汗珠。
“沒事,我不熱。”蔣文石嘴上拒絕,雙手卻很老實地接過手帕,“姐姐穿上廣袖裙真漂亮,比天上的仙女還要好看。”
葉菱低頭淺笑,耳尖隱隱泛紅。
晚飯前,蔣文石借蔣老爺的名義送了一套廣袖裙給葉菱,美其名曰是為了慶賀開園,府里的女眷都定制了新衣。
廣袖裙穿在葉菱身上宛如一灣碧水,走動間似春風拂過碧波蕩漾,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抹清涼,讓人見之醉之。
蘇執走在最后,徐元正在他耳邊一直說個不停,他卻一言不發,目光落在葉菱身上,久久不肯離開。
沈蘊慈見蘇執這副模樣不由得嘆了一聲,沒想到蘇執極其敏銳地回頭看向她,眼里帶了幾分看不懂的情緒。她被蘇執的舉動弄得猝不及防,臉上惆悵的神情都來不及收回就被他一覽無遺,沈蘊慈腦子飛快轉動,想著找什么借口可以把他糊弄過去。
幸好蔣文石的大嗓門救了她,“到了,到了,就是這里。”
園子門口站著一個管事和幾個丫環家丁,看到蔣文石來了,管事趕忙迎上來,“少爺,老爺已經在晴苑里等著了。”
聽說“晴苑”這名字是蔣老爺取的,“晴”諧音“情”,“苑”諧音“緣”,青年男女相會的地方正是情緣初始的地方。
沈蘊慈看著上方的牌匾,神色古怪,她原以為古人都是以含蓄為美,沒想到蔣老爺這么直白,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西綏城里民風開放,她瞧著來來往往的年輕人,臉上害羞的表情有但不多,更多的是欣喜愉悅,看來他們也高興終于有了和戀人相會的好去處。
蘇執見沈蘊慈四處打量,傳音問她:“你在找什么?”
沈蘊慈:“這晴苑好像沒有收費的地方,蔣老爺是打算免費開放園子嗎?”
蘇執看了她一眼,抬起下巴,指了指來時的路,“一路走來你都沒有注意兩邊的鋪子嗎?”
沈蘊慈不明所以,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腦海里響起蘇執的聲音:“這是通往晴苑唯一的道路,兩邊的鋪子大多翻新過,還有從南邊運過來的新奇物件、精美綢緞,試問在西綏城還有誰有這么大的財力?”
聽蘇執這么一說,沈蘊慈才后知后覺地發覺今晚街上的行人確實比他們第一天進城時的還要多,年輕的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成衣鋪或首飾店里,街邊買小食糖果的攤子邊圍著嘰嘰喳喳的孩童,還有一些人湊在一起圍觀從未見過的物件,整條街熱鬧得像是在過節。
果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難怪晴苑是免費對外開放,跟外面這條街上的收益比起來簡直是九牛一毛。
眾人跟著管事穿過小花園,在一個三岔路口停下來,就聽管事介紹,“各位少爺小姐,眼前三條路皆通往晴苑,這一左一右兩條路是給未婚嫁或無婚約的男女,并且還須戴上這個。”說著,他亮出拿在手中的兩個面具,上面分別畫著男童和女童。
蔣文石:“中間這條路呢?難不成有了婚約就不能進了?”
管事笑了笑,道:“少爺,中間的路正是為此準備,須夫妻或是戀人一起才能入園。”
蔣文石從管事手里拿過面具,一個遞給葉菱,另一個給自己戴上,“葉姐姐戴上面具,我走左邊,姐姐走右邊。”
管事面露難色:“少爺,您不能走左邊的路,要是被老爺看到你戴面具……”
蔣文石的少爺脾氣說來就來,面色瞬間就變了,面具一摔,拉著葉菱的胳膊就往中間那條路走,“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什么東西,一個個還都管起我了!”
沈蘊慈心里記著陳萋萋的事情,沒怎么在意前面發生了什么,可讓她沒有想到是徐元正居然先沈云棹一步出來阻止。
徐元正幾步上前攔住蔣文石:“等會,你怎么能和葉姑娘一起走中間的路,要走也是和沈云棹,還有蘇執也在后面等著呢,怎么也輪不到你啊。”
這話里明明提了四個人,可所有人的視線卻全落在蘇執身上,互相看不順眼的沈云棹和蔣文石此刻倒像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全部集火蘇執。
葉菱愕然:“徐元正你不要胡說八道。”
管事眼見著氣氛不對,忙把眾人全拉到一旁,一個人手里塞了個面具,賠笑道:“恕我眼拙,竟沒看出各位是來自仙門的貴客,各位戴上面具后只管跟著少爺走中間那條路。”
就剛才說話的一會工夫,后面就已經排起了入園的長隊,管事當機立斷,特殊事情特殊處理,把這一伙人全部打包推進中間的那條路。
不知是生氣還是害羞,葉菱戴著面具疾步走在最前面,沈云棹和蔣文石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知在說什么。蘇執和沈蘊慈落在后面,徐元正和古劍也放慢腳步,很快一行人就拉開距離分成兩撥。
沈蘊慈斜眼看徐元正裝聾作啞,剛剛還故作義正言辭的樣子,現在卻安靜得連屁都不放一個,這模樣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你剛剛不是挺會說的嘛,怎的現在啞巴了,屁都不放一個。”
徐元正繼續裝傻,沈蘊慈忍不了了,下一秒玉樓劍就橫在徐元正面前。
古劍突然說話了,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怪不得。”
頂著三人疑惑的目光,古劍解釋道:“之前我就聽到傳言,說玉樓劍性情兇猛,不可招惹。”
沈蘊慈幽幽道:“還有呢?”
古劍似乎沒有察覺到氣氛突變,繼續說著聽來的傳聞:“還有說玉樓劍極其護主,差點血洗蒼羽劍派的平溪峰……”
說到一半,他后知后覺抬頭,入眼就是沈蘊慈咧著大白牙,笑得瘆人:“看來這傳聞也不是人人皆知,不然怎么還會有人來找死呢?”
徐元正埋著腦袋,不敢看沈蘊慈,拉著古劍就往前奔,那模樣像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猛獸。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劍柄,“他們已經走了。”
沈蘊慈冷眼瞧著兩人跑遠的背影,終于走了,要是這兩個人一直跟著實在不方便。
“那個傳聞……”
“什么傳聞,他們說他們的,關我屁事。”沈蘊慈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語氣卻多了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暴躁,“若我真的如傳聞中所說,早該死在海棠園了。”
說完自己都愣住了,海棠園是她恢復記憶的地方,距離今天也有小半年的時間,可她怎么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很久。猶記得當初自己一門心思想著要遠離書中的故事,結果現在依舊和原書糾纏不清…
蘇執就這么看著沈蘊慈的瞬間情緒轉換,前一刻還生著氣,眨眼間就變得落寞起來,他都來不及去想其中的緣由。
兩人默默走出中間的通道,放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幾人的影子。晴苑里花團錦簇間,小橋流水上都是或戴面具或攜手相伴的男男女女,廊上的花燈在夜風中光影流轉,水里的月光合著低吟的琵琶聲婉轉撩人。
“走吧,正好他們都不在。”沈蘊慈丟下一句就往園子里走。
蘇執覺得自己好像又發現沈蘊慈的一個優點——在正事面前她可以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他真的以為之前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因晴苑是對外開放,蔣老爺找來工匠砌了高高的院墻隔開,但留了一個角門以供不時之需。下午的時候沈蘊慈拉著蘇執把陳萋萋的小院和晴苑之間的路線全都走了遍,打消了在途中截住陳萋萋的想法,可能性太多了,他們沒辦法篤定陳萋萋一定會走哪條路,沈蘊慈便打算在角門旁守株待兔。
小院里,丫環拗不過陳萋萋也心疼小姐這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少爺,她裝作服侍小姐就寢,吹滅了蠟燭,主仆二人趁著夜色悄悄溜出小院。
“小姐,你答應我,看到就立刻回來。”丫環冰涼的手緊緊握住陳萋萋的手。
“知道了,我很快就回來,不會讓人發現的,你就這里等我。”陳萋萋輕拍丫環的后背,讓她守在入口,打算獨自溜進晴苑。
陳萋萋走到藏在樹蔭后的角門,左右望了望,空無一人,只有小丫環緊張地來回踱步的聲音。
角門的另一邊,沈蘊慈和蘇執剛剛布置完,就看見了陳萋萋。
“好家伙,她居然是飛過來的,也不怕被人看見。”沈蘊慈不知她是仗著有夜色掩護還是壓根沒想到這些,就這么明晃晃地過來。
按照沈蘊慈預想的,陳萋萋應該走左邊的小路,路牌上寫得很清楚,左邊往下是通往晴苑的主園區,右邊往上則是蔣老爺休息的屋子以及管家下人們住的排屋。
眼見著陳萋萋在岔口處停了幾秒,然后腳步堅定地邁向右邊。
“沒聽說過這位小姐不識字啊?怎么還往右走了呢?”沈蘊慈覺得奇怪,幸好聽了蘇執的建議,在兩條路上都畫了陣,不然真的要白費一場。
陳萋萋沒走幾步就發現了不對勁,園里的聲音如潮水般退去,空氣里彌漫的清香和晚風被凝固,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她無措地環視四周,眼里的驚恐早已掩飾不住,不安地到處尋找出口卻一無所獲,沒有不速之客也沒有疼痛,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困在這里。
沈蘊慈和蘇執無聲地對視一眼——陳萋萋的反應出乎他們意料,她沒有絲毫反抗的舉動,只是抱膝縮成一團,安靜地等待即將發生的事情。
不知怎的,沈蘊慈想到暴風雨前夕的小草,和眼前的陳萋萋一模一樣,既然逃不掉,那就接受,總會過去的。
蘇執他上前一步,手指在左手掌心里龍飛鳳舞地游走,倏而左手猛地握拳,手背青筋凸起,陣法開啟,在陳萋萋腳下緩慢地轉動,發出刺眼的紅光。
陳萋萋被迫起身,后背緊貼著空氣墻想躲開,紅光依舊從她腳底向上蔓延,一點一點地匯聚在她佩戴的首飾上,紅光越聚越多,閃動的頻率也變得急促,突然間首飾全部炸開,紅光倏地消失,陣法里只剩下濃稠的灰霧,什么也看不見。
沒過多久,灰霧慢慢沉淀,沈蘊慈看到陣法里的妖氣,綠色夾雜著金色,隨著灰霧全部落地,陳萋萋的真身也全部露出來——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大概是被嗆到了,正咳得昏天黑地,瘦小的身子都快咳得散架了。
兩人掀開結界,陳萋萋發現有人進來,一蹦一跳地就往后逃,“嘭”地一聲撞到結界上,還沒落地就暈了。
沈蘊慈、蘇執:……
沈蘊慈:“你是不是嚇到她了?”
蘇執:“……”
沒時間等陳萋萋自然醒,蘇執抽出一絲靈力打入陳萋萋體內,強行把她喚醒。
沈蘊慈蹲在野草邊上,“你真的是陳萋萋?”
野草看了眼旁邊存在感極強的蘇執,抖了一下,往沈蘊慈這邊挪了挪,朝她先是搖頭然后點頭。
“什么意思?”沈蘊慈沒看懂。
蘇執:“說話。”
野草又抖了一下,聲音細小柔弱,“之前不是,現在是。”
沈蘊慈看了眼同樣沒有聽懂的蘇執,他作勢就往這邊來。
野草抖得更加厲害,像是一個會說話的篩糠,“你,你,你還想知,知道什么……我,我都說,別……別讓,讓他過來……”
沈蘊慈覺得稀奇:“你怕他?”看這模樣,估計蘇執再近一點,野草就又要撅過去了。
“他,他……離得近,我,我怕,透不過氣……”
蘇執無辜攤手的模樣把沈蘊慈逗樂了,擺手讓他站遠點。
可野草精說話還是磕磕巴巴,沈蘊慈聽得很費勁——她原是長在蔣府里的一株野草,名字就叫小草,在蔣老爺還是孩童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后來蔣老爺發達了之后在原地修建了如今的蔣府,而小草生長的地方成了陳萋萋的住處。后來陳萋萋病重,不幸離世,她就化作陳萋萋的模樣……
原本抱臂在一旁等著的蘇執突然放下胳膊,轉身離開結界,沒過一會回來:“外面走水了。”
“啊?”沈蘊慈瞪圓了眼睛,“什么地方?嚴重嗎,有沒有人受傷?”
蘇執搖頭:“具體什么情況還不清楚,管事的正在叫人去滅火,好像是蔣老爺休息的屋子。”
話音剛落,小草猛地竄起身,“砰砰砰”地想撞開結界,“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人!快點!快點!!”
蘇執撤掉結界,小草頭也不回地往失火的地方蹦,大概是嫌速度太慢,咬牙硬化作人形,可沒跑幾步就摔了跟頭,她像是沒有感到疼似的,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接著跑,又摔倒,又爬起。
沈蘊慈看不下去,玉樓劍攔住她,“照你這速度,等你到了只怕灰都燒沒了。”
小草的膝蓋和手掌全部被擦破,衣服上被磨出一個個窟窿沾滿了塵土,她抬手抓住劍身,“求你,救救蔣白,他是個好人,救救他,救救他!”
鋒利的劍刃深深沒入小草的掌心,紅色的鮮血一滴一滴撞擊沈蘊慈的瞳孔,她驚得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想抽出玉樓劍又怕加重小草的傷口,而體內的戾氣聞到血腥氣再次蠢蠢欲動。
“靜心!凝神!”蘇執掠過沈蘊慈丟下一句話,接著一掌震開小草,快速擦拭劍身上的血跡。
小草求助無望,也顧不上清理傷口,轉身又跌跌撞撞地往失火的地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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