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見白睜開眼睛，發現這個情形該死的熟悉，她這一年半里不斷重復著瀕死——睜眼——再度瀕死的程序，她對這一套流程從驚嚇到熟悉。

        她一直被人當作柔弱的小白花，現在卻有了蟑螂、蚯蚓一樣的生命力，她不知道她該不該為此感到慶幸。

        “哇，本來以為是個傻乎乎笑的笨蛋，沒有想到生命力還蠻頑強的，不錯哦，有當可循環利用的炮灰的價值。”

        月見白頭上突然傳來劇痛，她覺得除了頭上的傷本來就劇痛無比，還有被對方冷漠的話語刺痛的因素。

        月見白的嘴角勾起了微笑，雖然對方說話難聽了，但好歹是能在她住院的時候看望她的人，這一點她就心懷感激。

        倒霉的事兒經歷多了，她對別人一點點的善意都能感動，說話難聽點不要緊，她的心臟已經如金剛石般堅硬，對方毒辣的話語如微風掃過，那點惡意無需在意。

        “笑容看起來果然還是傻，難看得讓人看不下去。”站在病床邊的少年接著朝她進行毒舌攻擊。

        他穿著長款黑色風衣，風衣是修身款，但在他單薄的身上仍顯得寬大，搞不好比身為女生的她還要瘦。

        當然了，對方的身高要比她高多少，這樣瘦沒有關系嗎？再看他身上裹著層層疊疊繃帶的樣子，看起來比她還要適合躺在病床上。

        蓬松柔軟的黑色短發、俊秀的臉蛋，外表比雜志上的模特還要出挑，僅從外表來看，是很討同齡女生喜歡的類型。

        更因為他脆弱易碎的氣質，搞不好有很多漂亮姐姐、阿姨都愿意朝他釋放母性關懷，是全年齡段女性通吃的長相，可惜他長了一張嘴。

        “謝謝你來看望我。”月見白繼續不為所動，轉過頭聲音溫和地說道。

        這位少年聞言，表情有些古怪，他說道：“喂喂，你該不會徹底傷到腦袋，然后忘了我是誰吧。”

        撇開好看的長相不談，對方也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不僅是他身上被繃帶大面積纏著的樣子，重要的是他沒被繃帶纏著的部分，不管是沒被纏著的一只眼和半張臉，都透露出令人心悸的死氣。

        和她在其他世界遇到的某些人一樣，是看一眼就覺得忘不了的人。

        月見白眨眨藍汪汪的眼睛，記起了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她那時候被人攥住了衣襟，隨手一甩，她被甩出了幾米遠，直到撞上了圍墻，然后她趴在圍墻的墻根處一動也不能動。

        不僅是頭骨斷裂、肋骨也斷了幾根，右手手腕更是彎折成一個可怕的角度。

        如果現在是劇痛的話，她在圍墻墻根處茍延殘喘的時候根本是生不如死。

        對方在將她扔出去之后就對這里失去了興趣，剛準備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腳步，即便隔得遠，也能感覺到他的震驚情緒。

        他有些急切地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似乎目標是她，很快就住了腳步，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危險匆忙離開。

        這片地區本來是居民區，幾個小時前還是一片安寧的地方，與□□火拼這種事毫無關系。

        就像她，本來以為被殺人犯殺死已經夠離譜，誰知道從那時起，還有更離譜的事情等著她，被殺人犯捅了一刀反而變得不值一提。

        現在居民區已經淪為了廢墟，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已經無法為原本生活在這里的平民們遮風擋雨。

        有些平民離開這里去其他和平地區尋找活路，有些平民還戀戀不去，他們失去了家園和家人，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接著受到戰斗的波及，倒在了地上。

        月見白趴在城墻下，耳邊是源源不斷的咒罵聲、子彈掃射聲、房屋炸毀聲以及哭泣聲，她身下的鮮血流淌的范圍越來越大。

        這次是在疼痛中失血過多而死嗎？

        月見白不知道她這次死亡還會不會迎來新的穿越，或者就此死去，弱者連死亡方式都無法掌握，怎么可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運。

        在第一次死亡后，她想要靠自己獲得自保能力，可惜沒有戰斗天分，也沒有足夠的讓她慢慢成長的時間，所以她寄希望于其他心存正義、憐憫弱者的強者。

        海盜來燒殺搶掠，她向世界政府旗下的海軍求救；咒靈大肆虐殺，她向咒術總監部求救；在被殺人鬼盯上后，她向鬼殺隊求救……

        有些正義組織積極響應了她的求救，一開始也確確實實地救下了她，但他們終究無法永遠拯救她，她最后還是遭受了差不多的命運。

        她總覺得有一雙惡魔之手在操縱她的人生，并在她希望破滅的時刻語氣愛憐地嘲弄她：

        沒有人能拯救你，你只能靠自己，但你又太軟弱了，你這樣弱小的生物只配像螻蟻一樣死去。

        這一次，月見白向異能特務科求救，結果被剛才將她甩去的人發現，遭到了這樣殘酷的報復，還是沒能夠保護自己，也沒能保護這個地方。

        她很想安慰自己她已經盡人事，靠不了自己也靠不了別人，她已經無計可施了，她應該毫無遺憾地痛快死去，但是心底里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不能死”。

        那是她的聲音，是她還沒有遭遇這些瘋狂的命運，還相信著一切的她的聲音。

        僅因為這個聲音一直在腦中回響，她拖著一條如風中燭火的殘命不肯就此放棄。

        月見白整個人處于生與死的臨界點，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發揮最大潛力，她整個人都在拼盡生命的極限。

        她的五感也變得空前的敏銳，她聽到了來自天上的聲音，她在其他世界見過有著各種特殊能力的強者，這個世界也是遍地異能者，有聲音來自天上不稀奇。

        她只聽見一聲巨大的聲響，蓋過了其他嘈雜的聲音，能鬧出這樣的動靜，能讓其他□□停下戰斗，可想而知對方實力不弱，是異能特務科的人嗎？

        她可能無法被拯救了，這里還有很多需要及能夠被拯救的人。

        如果他們能被拯救，那么證明她之前的求救不是無用功，她在心靈上也獲得了拯救，這樣她至少能更從容的死去。

        隨著對方的降落而揚起了沙石塵土，她趴著不能躲閃，那些沙石塵土掉落在她的身上，除了讓她的傷勢雪上加霜外，還將她的身體掩埋起來。

        正當她焦急地想要求證他們“異能特務科”成員的身份，就聽見了兩個少年音響起，一個生氣勃勃，一個語調詭異。

        語調詭異的那位一直在激怒同伴，生氣勃勃的那位一直被氣得跳腳，跳腳的同時泄漏出來的異能又激起飛沙走石，將月見白的身體又掩埋得更深了。

        月見白都快要斷氣了，因為生氣又平添了一點生氣。

        她聽見夾雜了“浪費繃帶裝置”、“青花魚”、“漆黑的小矮子”、“小蛞蝓”這類綽號的小學生式爭吵，也聽見了“港口黑手黨”、“首領”這類詞語。

        原來不是“異能特務科“而是“港口黑手黨”，月見白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一些。

        就算不刻意去了解，也知道港口黑手黨是參與這次戰爭的最大組織之一。

        戰爭已經進入尾聲，他們是最大贏家，想來這次戰爭結束后，港口黑手黨會成為橫濱地下世界的主宰。

        這場戰爭是橫濱黑色地帶的龍頭角逐之戰，人們只會記得港口黑手黨的勝利，不會有多少人注意無辜百姓的傷亡。

        月見白自認是個善良的人，如果她只是這場戰爭的旁觀者，她一開始會對平民報以同情，之后也會跟著忘卻。

        現在她和其他普通民眾一樣倒在地上，她無法不去在意那些和她一樣弱小的人。

        “漆黑的小矮子”和“浪費繃帶裝置”吵架也不忘解決敵人，躲在這里的敵人很快被解決完畢。

        兩個人從開始到最后語調沒有絲毫變化，好像解決敵人對他們來說只是隨手的小事。

        月見白什么也看不見，也能感知到他們的強大。

        這里是他們今天最后的戰場，他們剛準備一邊斗嘴一邊離開，在他們腳邊的廢墟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這種情景在平日里有些嚇人，但是在戰場上沒什么特別的。

        月見白也不知道自己會抓住誰的褲腿，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但是她不能就這樣等死。

        她想要前進，她還有很多仇沒報，她還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答案，她不能死，她聲音微弱并堅定地說道：“我還不能死，請救救我。”

        月見白沒有抓到任何一個人的褲腿，她的手掌被一個人踩到了腳下，動作很輕，沒有虐待式的用鞋底碾磨，但也是相當殘酷地將人的希望踩在腳底。

        她聽見清清潤潤的好聽的聲音說道：“沒有人是不能死的，你能死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活下去才是真正的殘忍。”

        “喂，太宰。”同伴忍不住出聲，估計是覺得“太宰”的話語太過冷酷。

        “我要活下去。”月見白不在意太宰治冰冷的話語，她太弱了，對于黑手黨而言沒有什么利用價值，救她是件沒什么好處的麻煩事。

        即便知道她大概會被拒絕，即便知道她乞求的這個人不是什么無私好人，以后可能會給她帶來更可怕的災難，但她沒有辦法，她不想再一次經歷這樣毫無意義的死亡。

        如果能讓她活下來，就算和魔鬼簽訂契約也沒有關系。

        她用一只手支撐著上半身從廢墟中爬出，姿態沒有比爛泥好上多少，渾身疼得她雙眼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她執著地睜大眼睛，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她猜她現在一定狼狽得要命，比一動不動地死亡還要難看得多，但是到這一刻，矜持、整潔、純潔可愛這些好女孩必備要素已經不重要了。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活下去。

        “拜托你們。”月見白咽下了吐血的欲望，她的手臂已經沒有力氣了，只是用手肘勉力支撐身體，拼命用脖子支撐著頭仰望著他們，好讓她不像一團爛泥一樣。

        “如果我不愿意呢？”太宰治饒有興致地問道，聲音很好聽，但語氣和魔鬼沒有什么差別。

        他看似欣賞著月見白掙扎狼狽的樣子，但是心里著實無感，作為黑手黨干部候選人，他已經看膩了這樣的畫面，而且倒在他腳邊的是看著就沒有什么用的女孩子。

        別說他手下的那些精英了，就連港口黑手黨里的那些炮灰都沒法比，他對于救這樣臟兮兮的家伙一點興趣也沒有。

        聽出對方話語里的真意，在對方眼中她是個徹徹底底的累贅，月見白的心里冰涼一片，身上的痛楚也幾乎感覺不到，不管心臟還是身體都覺得麻木。

        她維持著仰頭的動作，笑著說道：“那就沒有辦法了。”

        她已經經歷過太多絕望，再一次遇上這樣的絕境，她的心里已經沒有多少悲傷的感情。

        不過面無表情地死亡到底難看了點，她現在滿臉的汗水、污泥、血跡已經夠難看了，她覺得至少臨死的時候露一露微笑也好，她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笑過了。

        她緩緩趴回了地面，咳出了喉嚨里剛才強忍著的鮮血，她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等著自己生機斷絕的時刻到來。

        月見白回想結束，記得她昨天向這個人求救，原本以為被拒絕了，沒有想到對方還是救下了她。

        她記得這個人叫做“太宰”？別告訴她這個人的全名叫做“太宰治”。

        哪個家長會讓自家孩子叫這樣的名字，雖然歷史上的太宰治是個文豪，但是回顧這個文豪的生平，有點不太吉利。

        月見白的思維稍微發散了下，緊接著就聽見面前的人說道：“我叫太宰治，是港口黑手黨，我救了你，你準備怎么報答我？”

        太宰治、黑手黨，兩個不吉利的詞加在一塊，月見白覺得她就算被救下了，以后的命運也不會好過。

        之前是求生不得，在這個人的手下，她搞不好會求死不能呢。

        應該沒那么糟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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