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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累成狗的西軍


  京東西路,徐州治所彭城縣。

  “老王,節(jié)哀!那個——”

  保捷軍鳳州第一指揮指揮使張雷拍了拍廣銳軍秦州第一指揮指揮使王育的肩膀。

  后者正蹲在地上,摟著自己坐騎的脖子,為它拭去眼角的淚水。

  張雷遞過一把短刀,催道:

  “再等就要涼了,快點吧——”

  王育悶不做聲地拿起短刀,又看了一眼愛馬。

  隨即,干凈利落地一刀捅進馬脖子下端靠近心臟的位置。

  戰(zhàn)馬因為疼痛,稍稍扭動了一下脖子,就不再動了。

  其大大的眼睛中,似乎透著解脫的情感。

  垂死狀態(tài)削弱了這個生靈心臟搏動的力量,噴射出不多的鮮血后,

  戰(zhàn)馬便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血液的噴射狀態(tài)也隨之變?yōu)槁砍觥?br />
  四名候在一旁的伙頭兵趕緊沖上前,奮力提起馬腿,以加快放血。

  王育別過頭,丟下短刀,氣急敗壞地罵道:

  “催!催!催他娘!老子的‘姑娘’都催死了!跑出來個把月,賊毛還沒撈到一根,打個毬的仗!”

  張雷伸手按住王育的肩膀,卻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受落后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限制,此時千里行軍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當年,張雷和王育所率各營兵馬入蜀地平亂,時間比現(xiàn)在寬裕多了,

  仍有四十多人因“水土不服”先后生病,并且最終死了五人。

  這次平叛,他們兩營之所以再次被抽中,就是因為經(jīng)歷過長途行軍的考驗,

  比起其他各營,有經(jīng)驗,要更抗造一些。

  事實上,相對于其余十三營超過兩成的傷病率,

  張雷、王育二營傷病不足一成,的確是抗造得多。

  正常情況下,由關(guān)西進入氣候宜人,開發(fā)度極高的京東地區(qū),

  又不是到蠻荒且熱瘴流行的嶺南,不可能有這么夸張的傷病率。

  西軍官兵傷病多的主要原因,當然是朝廷沒頭沒腦的瞎指揮。

  從開拔開始,朝廷就在不斷催促,越催越急,越急越催。

  一面是朝廷瘋狂催促行軍速度,一面卻是相當糟糕的途中保障。

  沿途城池的位置是固定的,更快的行軍,往往意味著夜間必須露營。

  在國內(nèi)行軍,安全問題不大,扎營可以馬虎一些。

  都是粗糙軍漢,疲憊行軍一整日后,有個地方躺下就能馬上睡得著。

  但飲食上將就,造成的問題就要麻煩得多。

  沿途州縣也盡力供給了糧草,可是,飯菜卻必須要下營后,伙頭兵們自己做。

  因為行軍耽誤了大量時間,飯菜經(jīng)常做得半生不熟,還不能不吃。

  吃不飽飯,耗損的體力得不到有效補充,身體機能迅速下降,就更容易生病。

  這還不算,集結(jié)地域和任務(wù)目標也在不斷地變化。

  先是通知到東京城受閱,還沒走到,就改成直接去應(yīng)天府。

  才上路,又通知速去下邳縣。

  剛跑一半,又來急報,趕緊去淮西。

  終于跑到淮西了,還沒歇口氣,急令再來,馬上到彭城。

  朝廷中的大老爺們嘴巴一張一合,就可以在地圖上重新劃出一個集結(jié)地域。

  卻不知道靠兩條腿行軍的小兵們,要多跑多少冤枉路。

  實際上,去淮西之前,全軍傷病率還控制在一成以內(nèi),

  預(yù)定的開戰(zhàn)前休整變成了再度開拔,松下的氣再難提起,傷病才開始暴增。

  丘八們只認錢,在賞銀的激勵下,即便得了病,也能咬牙堅持。

  不會說話,對錢也沒有興趣的牲口卻不行。

  本是馬軍的廣銳軍秦州第一指揮,因戰(zhàn)馬急劇減員,實際已經(jīng)變成了步營。

  這一路上,王育雙腳磨破了水泡,都舍不得騎他的姑娘。

  結(jié)果,還是沒能保住一條馬命。

  人、馬大量傷病減員,讓軍中彌漫著頹喪的情緒。



  到此時,一仗未打,軍士們卻已經(jīng)對這一戰(zhàn)滿是迷茫。

  張雷拾了條板凳,招呼王育,一起背對著正分割馬匹的士卒坐下。

  張雷摘下酒葫蘆,自顧喝下一口。

  “來一口?”

  接過張雷遞來的酒葫蘆,王育喝下一口,就將葫蘆還了回去。

  這酒勁大,聽說還是某個老熟人的產(chǎn)業(yè)。

  “教授,你會不會算卦?”

  “不會。”

  算卦是個技術(shù)活,很吃天賦,張雷確實不會。

  但他知道王育是有心事想傾訴,問的并不是算卦本身。

  “你想算啥?”

  “算一算我——咱們這一仗,到底要跟誰打?”

  王育本來想問自己會不會死在這一仗,話到嘴邊,覺得晦氣,臨時改了嘴。

  本朝鼓勵武人不讀書,軍中基本都是粗魯武夫。

  讀多了書的張雷在軍中很是扎眼,他也清楚這一點,有話也不愿跟同袍深講。

  “羅總管不是說了嘛,打京東賊人李子義,還能是誰?”

  王育轉(zhuǎn)過身,盯著張雷問:“你信?”

  二人當年在瀘南共過生死,關(guān)系比較近,但王育惱騷多,城府淺,張雷在他面前很少流露真情。

  “怎么問這問題,莫非你有啥發(fā)現(xiàn)不成?”

  “有!”

  王育抓過酒葫蘆,猛灌一口。

  “京東東路有大古怪!”

  大古怪?

  京東東路當然有大古怪。

  匪亂第一次被平定的時候,朝廷為什么要調(diào)他們來京東,后來又為什么要增兵?

  現(xiàn)在亂成那樣了,為什么還沒聽到登州的消息?

  稍微想想,都能發(fā)現(xiàn)這古怪。

  望著西邊的如血殘陽,張雷想起了當年的瀘南平亂。

  他們兩營本應(yīng)該成為平亂主力,卻淪落到全程打邊鼓。

  只因為在他們之前,登州第二將已經(jīng)做完了大部分的事。

  以至于最后合圍夷人前,撈不到戰(zhàn)功的王育一路燒房子撒氣。

  其實,不僅是王育,張雷對這個非西軍系的徐澤也很不服氣。

  直到如今,三人有可能走上同一個戰(zhàn)場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曾經(jīng)不服的對象,其實沒什么了解。

  那個人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超越了他的想象太多,是他目前還無法觸及的層次。

  張雷看了看又在灌酒的王育,再次轉(zhuǎn)移了話題。

  “今天怎么要說這些?”

  王育似乎來酒勁了,咧嘴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教授,你這樣活著累不累?整天裝那么多心思,萬一哪天躺下了,誰知道你想了個啥?”

  張雷抓過葫蘆,灌下一口。

  其人早習慣了同袍故意酸他,自不會糾結(jié)王育的這句話。

  “京東有大古怪,朝廷里的大老爺不比咱們清楚?這么大的陣仗,我們這些小營官想不想得清楚,有什么用?”

  皮球又踢了回來,但王育發(fā)完惱騷,心情已經(jīng)好了很多,望著遠處半邊落入山中地平線的夕陽,又罵了一句。

  “娘的,咱們這些丘八天生就是低賤,為了幾貫爛錢,跑細了腿,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花?”

  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個時候敲聚將鼓!

  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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