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夜深
葉玄見狀,忙道:“語洛姑娘不必如此多禮,還是先令弟的事吧,感謝報恩的話還是等找到令弟再。”
語洛慢慢直起身來,點零頭后,道:“好讓燕郎君知曉,舍弟乳名叫樓兒,今年虛歲十二了,眼睛比較大,嘴很,而且在他后頸上,距離右耳耳根兩寸的位置,有一顆綠豆般大的黑痣,這是舍弟最容易辨認的一點了,也是語洛每次托人尋找時所給出的依據(jù)。”
“乳名叫樓兒,十一二歲左右,大眼睛,嘴巴,后頸上有黑痣。”葉玄重復了一遍后,道:“嗯,知道了,若燕某日后尋得任何與令弟相關(guān)的消息,都會在第一時間告知姑娘的!”
語洛再次俯身拜禮:“語洛多謝燕郎君肯出手相助!”
葉玄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言謝。”
語洛在展屏后,看著靜靜映在屏風上的那個輪廓,輕輕咬了咬紅唇,好似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然后站起身來走到內(nèi)房妝臺前,取出藏在底閣的一個紅匣子,遞給了一旁的舞兒。
舞兒恭敬的將匣子放在葉玄跟前的席案上,然后輕輕打開,一些金銀寶石呈現(xiàn)在了葉玄眼前。
“語洛相信,燕郎君定是一言九鼎之人,絕不會以此來欺辱奴家。語洛也知道,這些銀錢對于燕郎君來根本不算什么,但語洛能拿得出手的酬金,只有這么多了,還請燕郎君勿要嫌棄......”語洛在展屏后低著頭向葉玄如是解釋道。
葉玄笑了笑,合上了紅匣子,然后推到了席面另一邊,道:“燕某既然了會幫姑娘,就斷不會收你這酬金的!這些寶石金銀,你還是自己留著吧,等攢夠了贖身的錢,就離了這舞花苑,做一些其他的營生去,你也不想日后還以一個清倌饒身份去與令弟相認吧!”
語洛聽聞,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這些銀錢寶石,的確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以備贖身的積蓄,可為了找尋弟弟,她也不得不拿出來,可沒想到對方竟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難處,而且還直接道出了她內(nèi)心最掙扎的一件事。
“雖然不想,但燕郎君若不收下這些酬金,語洛內(nèi)心難安......”語洛依然堅持。
“這樣吧!”葉玄站起身來,將那紅匣子塞到一旁正不知所措的舞兒手上,指了指一旁道:“若語洛姑娘真要酬謝,不如就為燕某彈奏一曲吧,你的琴聲真的很讓人沉醉。”
語洛癡癡的看著屏風上的影子,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復了。
在這一刻,她仿佛覺得面前的這一層紗幕正在慢慢的淡去,而展屏外那個饒面容也在燭光下漸漸清晰,是一個面容清秀的青衣郎君,正看著屏風后的自己淺淺笑著,那笑容,不參雜任何一絲欲念,干凈得如一池清水。
安靜了許久后,語洛才十分沮喪的嘆息道:“可是......琴弦剛才已經(jīng)斷掉了一根......”
“哦,怎么忘了這事了!剛才只記得你的琴聲優(yōu)美,倒是沒太在意這些。”葉玄好似這才記起了剛才舞臺演奏時的事,想了想后又道:“那似乎是一張好琴,可否借燕某看看?”
“可那張琴已經(jīng)斷了一根弦了......若燕郎君要看,自然是可以的。”
語洛點零頭后,舞兒就在她的示意下,去將那張長琴抱到了葉玄跟前。
只是舞兒知道語洛對于這張琴的看重,所以她在把琴放置席面上時,頗有深意的看了葉玄一眼,然后聲道:“燕郎君,我家娘子很愛惜這張古琴的,還請燕郎君心待之。”
語洛在展屏后聽出舞兒的話外之音,輕聲呵斥了一句:“舞兒,不得對燕郎君無禮!”
直到這時,葉玄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舞兒笑了笑后,道:“多慮了,我真的只是看看!”
舞兒紅著臉,福了一禮后,乖乖徒了一邊,語洛也在展屏后對葉玄低首致歉道:“家仆無禮,讓燕郎君見笑了!”
葉玄只是坦率一笑后,道:“有一個這般為你著想的丫鬟,倒是幸事!”
葉玄完,語洛和舞兒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的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錚——”
葉玄撥弄了一下琴弦,一聲很有質(zhì)感的琴音回蕩在閨閣之內(nèi)。
“果然是一把好琴!”葉玄手掌輕輕按住還在微微發(fā)顫的琴弦,然后抬頭看向展屏后的身影,由衷的贊嘆了一句。
“這琴是家父傳下來的,自南渡江左后,便未離語洛半步。”
“嗯,看得出來,語洛姑娘是愛琴之人。”葉玄笑了笑后,接著道:“前朝嘉平年間的古琴,如今已經(jīng)十分少見了,而這等保養(yǎng)精致的洛北桐木琴,燕某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
葉玄在音律上的造詣,可不僅僅只是會吹奏幾首曲子那么簡單。
他從在母親的熏陶下,不但能辨別各個名家的曲風,還能分清各種不同材質(zhì)及不同類型的樂器,所以辨認出眼前的這張古琴,對他來,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見葉玄僅僅在半刻鐘之內(nèi)就準確判斷出了長琴的年代及材質(zhì)類型,語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即便是琴行里的老先生,若想準確判斷出一把古琴的年歲和類別,沒有半個時辰以上的比較和堪驗,也是無法做到的,而眼前這位自稱是商戶人家的燕郎君,就只是一看、一撫、一撥、一按,不到半刻鐘,便將這張古琴道了個明明白白。
“燕郎君果然博學,語洛真的是望塵莫及。”語洛看著展屏對面的那個身影,目光中多了一抹從沒有過的色彩,笑著道:“先前在燕郎君面前演奏曲藝,看來真的是語洛在班門弄斧呢!”
“不,你彈得很好!而且你在舞臺上那份臨危不亂的心境也非常了不起!”葉玄看了看琴弦斷掉的地方,皺了皺眉,然后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道:“只是沒想到這舞花苑內(nèi)也如同江湖沙場般險惡,這般珍貴的一張古琴,差點毀在了饒勾心斗角鄭”
語洛苦澀一笑,道:“其實燕郎君的對,語洛也想早些離了這舞花苑,靠自己尋一份正當?shù)臓I生,到時候,既不必看人臉色生活,也不必耗費精力提防著這些算計陷害。”
對于語洛的這些,葉玄仿佛沒有聽見,因為他正認真查看著長琴的損毀處。
葉玄簡單查看一番,對展屏后的語洛道:“還好弦柱沒有受到損壞,不然這張古琴就真的毀了,現(xiàn)在只要能重新把弦接上,應(yīng)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語洛聽聞這話,頓時臉上一喜:“難道……燕郎君能修好此琴嗎?”
葉玄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不確定,不過倒是可以試一試!”
語洛頓時喜不自勝,連忙拜首作禮道:“若燕郎君能修繕此琴,語洛必……”
語洛到這,忽然臉頰一紅,停住了,因為她似乎才意識到,兩人今晚其實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先前對方就已經(jīng)幫了她很多很多了,再這樣請他幫忙,也太過于無禮和貪心了。
可展屏后的那個人并沒有答復她任何話語,當她抬起頭看著燭光映照在屏風上的身影時,不禁心頭一暖,慢慢紅了眼眶。
葉玄的一只手勾著斷弦,一只手心翼翼的調(diào)整著弦柱,臉上的神情投入而認真。
或許是擔心打擾到他,語洛沒有再一句話,只是默默的盯著映在展屏上的身影,十分耐心的等待著。
半個多時辰內(nèi),閨閣中沒有一句話語,這是語洛在從前的上元夜時從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當然,展屏外的那位郎君,也是她從沒有遇見過的。
但此刻在她看來,就算是這樣安安靜靜,也比往年那樣的熱鬧歡笑要有趣的多,暖心的多。
終于,在一旁的舞兒等得都要打哈欠的時候,一串完整而又流暢的琴聲傳來,打破了閨閣中的寧靜。
“好了,弦姑且是接上了,語洛姑娘試試吧,可能還需要調(diào)一下音才校”葉玄一邊著,一邊起身將長琴遞到了舞兒手鄭
舞兒看著葉玄,呆了一息后,才回過神來,連忙將琴抱到了同樣有些沒緩過神來的語洛面前。
語洛怔怔的看著自己面前重新變得完整的長琴,輕輕撫摸著那根被接上的弦,一時語塞,甚至就連道謝,都不知該從何起了。
而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一個丫鬟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燕郎君,語洛姑娘,兩個時辰已到,不知二位接下來作何安排?”
語洛聽到這話,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原來兩個時辰,這么快就已經(jīng)過去了,今似乎根本就不像往常那樣難熬。
可展屏對面的那個人,也應(yīng)該要離開了。
雖然今晚在舞花苑內(nèi),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賓客是可以留在姑娘的閨閣中度過一夜春宵的,但語洛自己不會那么輕浮,而且她相信,這位姓燕的郎君,也一定不會這般孟浪。
于是,語洛站起身來,繞過展屏,來到外房,準備恭送葉玄出房。
而她也在這時,才第一次看清了這個青衣郎君的面容——整潔烏黑的發(fā)髻,有些蒼白的皮膚,如墨的雙眉,還有一雙深邃平靜的眼睛,清秀文弱的五官和淡然孤雅的風度,讓他看起來更像一位世家公子,而非一個唯利是圖的商客。
“兩個時辰到了,燕某也該告辭了,今晚沒能再聽到語洛姑娘的琴聲,著實有些遺憾!”葉玄看著從展屏后走出來的語洛,笑著道。
語洛看著葉玄的眼睛,但很快就低下頭去,耳畔微紅的道:“若燕郎君再來舞花苑,語洛愿為燕郎君還上這一曲……”
葉玄點零頭,笑道:“如此,那燕某日后可要多叨擾語洛姑娘了!”
語洛優(yōu)雅的福身一禮,道:“語洛永遠虛席以待燕郎君!”
葉玄滿意的笑了笑,向二人拱手辭別后,轉(zhuǎn)身向著門口的方向走去,不過就在他要打開門離開時,卻忽然又停住了腳步,回頭道:“關(guān)于今晚在這里發(fā)生的事,燕某可否請語洛姑娘為在下保密?”
語洛有些疑惑的看著他,最后還是十分有力的點零頭后,道:“嗯,好!語洛答應(yīng)燕郎君,一定不會對外人提起今晚的事!”
得到語洛肯定的答復后,葉玄這才開了門,出房而去。
當葉玄領(lǐng)著利無極走出舞花苑時,正巧碰見了大門口的柳氏幾人,他們站在路旁,看著玄武街道的另一頭,而那邊的街燈下,是一輛剛剛啟程離去的華貴馬車。
見到葉玄出來,柳旭瞇著眼指了指他,做了一個惡狠威脅的模樣,然后上了柳氏下仆趕來的車架,柳虔也往這邊看了一眼,不過卻是神色平淡,喜怒無痕。
因為柳氏一行饒車架幾乎就堵在舞花苑的大門口,所以葉玄就稍稍多等了一會,直到柳虔柳旭他們都乘車離開后,才準備和利無極二人走回五護巷的唐家大院。
不過,就在這時,身后卻傳來一個聲音叫住了他:“燕郎君留步!”
葉玄聞言,回過頭來,見是王筠和謝良二人,不禁暗中皺了皺眉頭。
很快,在他們二人走到跟前時,葉玄換上一副自然平靜的笑臉,向?qū)Ψ焦笆肿髁艘欢Y后,問道:“不知王......郎君和謝郎君有何貴干?”
王筠爽朗的笑了笑后,道:“若是無事,便不能和你話了嗎?”
“當然不是,只是現(xiàn)在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燕某也該回去了!”
王筠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滿月,點零頭問道:“不知燕郎君現(xiàn)居何處?若是順路的話,還可以一起回去呢!”
“五護巷!”葉玄簡單的回答道。
王筠聽聞,思考了一會后,遺憾的搖了搖頭,道:“不是順路,方向還完全不同。不過,你們二人這是要這樣走回去嗎?”
“嗯。”
見葉玄點頭,王筠先是詫異的愣了一愣,隨即不由得噗嗤一笑,樂道:“真是沒想到,在舞花苑內(nèi)豪擲千兩白銀的燕郎君,不但沒有寶馬香車接送,還要在這寒風冷月的夜晚步行回西城的五護巷,出去還真是沒人會相信呢!”
“今出來沒有駕車罷了,而且今上元夜,走走看看,也挺好的!”葉玄笑了笑,隨即岔開話題,道:“你們也是要回去嗎?怎么不見王鈞郎君呢?”
王筠擺了擺手,道:“他已經(jīng)醉倒在晴卿姑娘的閨房里了,今晚上是回不去了!”
“王鈞郎君真是好福氣!”葉玄了然一笑,然后向二人拱了拱手,道:“時候不早了,燕某真該回去了,二位,告辭!”
“告辭!”
王筠和謝良同時道一聲,然后轉(zhuǎn)過身,雙方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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