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零章 初見
唐辰兒聞言,抬起頭順著怡兒手指的方向看去,臉上即刻浮現出了欣喜的神色,笑道:“真的是愫姐姐,沒想到她今天也來了!”
看席周邊的帷幕只有三尺來高,根本就擋不住視線,跪坐在蒲席上只要立直身子就能看到外面去。
怡兒所指的地方與唐家的看席僅僅隔了數十步,葉玄轉頭望過去,卻見一個戴著白紗帷帽的雪衣女子正亭亭立于江邊看席處,清風吹拂著衣裙,將她那高挑的身形和婀娜的體態勾勒得淋漓盡致,從內而外的散發出一種超凡脫塵的氣質來,令身后岸上的不少男子都看直了眼。
或許是聽到了唐辰兒的聲音,那清美女子看向這邊,輕輕點頭示意,接著目光在葉玄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后,這才在那邊的看席處坐了下來。
“劉府?”葉玄回過頭來,看向唐辰兒,問了一句。
“嗯,燕表兄不記得了?就是五護巷外街的那個劉知縣府!”
葉玄了然的點了點頭,笑問道:“剛才那位女郎就是教你笛曲的愫姐姐?”
“嗯,對。
“那她有沒有一個......”
葉玄說著,突然停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已經不能再接著問下去了,因為燕恒是不可能認識一個叫劉昶的人的。
“有沒有一個什么?”唐辰兒見葉玄忽然不說話了,不由得偏過頭來,疑惑了眨了眨眼睛。
“沒什么沒什么......”葉玄搖了搖頭,想一笑而過。
可唐辰兒見狀,卻微微皺起了眉,不過正當她接著說些什么時,下游秦淮河的入江口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喧鬧聲,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開始了!娘子,好像是仙官要來了!”怡兒站起來,探著腦袋往那邊望著,興奮得原地直跳。
唐辰兒也往那邊望了片刻后,對葉玄笑道:“今年好像早一些呢,不過還要等一會筏子才會漂到江里面來,現在這邊還什么也看不見!
葉玄聞言,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莫瀾,見她不時往下游方向張望,于是便笑著說道:“想去看就讓怡兒帶你去看看吧,注意安全就好了!”
莫瀾雙頰一紅,很快低下頭去,不過她猶豫了片刻后,還是滿臉欣喜的點了點頭:“嗯!”
怡兒本就喜歡湊熱鬧,早就在這坐不住了,聽葉玄這么一說,看了看莫瀾后,也眼巴巴的看著唐辰兒。
唐辰兒一笑,沖她揮了揮手后,道:“行了行了,去吧去吧,把六德帶上,兩個人不要分開,注意安全就是了!”
“嗯!怡兒知道!”
怡兒說完,拉著莫瀾的手就往看席后面跑去了,六德和莫等閑也不需要多說,跟著一塊離開了。
看著莫瀾離去的背影,唐辰兒笑著對葉玄道:“燕表兄好像會讀心術似的,瀾兒妹妹想的什么你一眼就能看明白!
葉玄搖了搖頭,笑道:“談不上,只是瀾兒從小在深山里長大,來建康后也很少出門,根本就沒有見過這樣的熱鬧場面,如今讓她去看一看,多了解了解,也對她有好處!”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大約一刻鐘之后,人群的喧囂聲一直從秦淮河上蔓延到了大江兩岸,葉玄順著唐辰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見一排竹筏成一長列,已經慢慢駛出了河口。
第一面竹筏上,一名鶴發童顏的老道士掌著懷里的拂塵,捏著手訣,嘴里似乎還念念有詞,傲然矗立于竹筏的最前端,他的身后,則有兩個小道童,每人手里拿著兩樣法器。
而第二面竹筏上,一名盛裝彩飾的紅衣女子正襟危坐,容顏清秀,神情肅穆,在她身后,佇立著兩個膀闊腰圓的單衣壯漢,同樣手里各自拿著一個形狀怪異的“神器”,一動不動,宛如兩尊鐵打的雕塑。
再往后的七面竹筏,則裝載著各式各樣的獻祭品,每個竹筏上,都有兩名衣著正式的仆童守護。
竹筏上是沒有篙夫的,都是借著水流漂移,沿著秦淮河,漂向江心。
葉玄看著第二面竹筏上的紅衣女子,有些難以相信的問道:“難道那女子也是祭品嗎?”
唐辰兒先是有些惶然的看了看四周,確定剛才沒人聽到這句話后,這才看向一臉震驚的葉玄,忍不住掩唇笑道:“怎么可能,那可是會稽魯氏的世女,是今年的女仙官,今天的水神祭典也是由她來主持的!”
葉玄似乎松了一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道:“原來如此,是我想多了。”
唐辰兒倒是有些許不理解的道:“哪有把活人當祭品的?”
“有的。”葉玄點點頭,看著唐辰兒道:“塞外還有,或許如今的中原,也有!”
唐辰兒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然后抬頭看向江心的一排竹筏,沒有再說話了。
活人獻祭,這在中原,自周公改制天下以后,就慢慢變得少見了,而后漢以來,《史記》中“西門豹治鄴”的故事便就流傳開來,甚至連現在的黃發小兒都能講出個一二三來。
所以,在如今的晉國,除非一些窮鄉僻壤,又或者是百姓實在被逼得走投無路,才會出現活人祭祀這樣的惡習,尋常地方的祭典,一般都是以牲口來祭祀,比如“六牲”、“太牢”、“少牢”等。
今天建康城的水神祭祀,規格甚高,便是依“六牲”之禮而行的。
在所有的竹筏都漂到江心后,異常神奇的一幕出現了,九張原本排成一條直線的竹筏,在無人撐篙的情況下,順著水流,慢慢的出現了彎曲,最后竟首尾相連,在江心位置形成了一個圓。
也是在此時,那名老道士接過身后小道童遞來的“法物”,一邊向江水中拋灑,一邊念叨著咒語,一圈之后,他大喝一聲,左手一掃拂塵,右手捏著手訣,江面上便頓時燃起一層熊熊火焰,繞著竹筏,剛好圍成一圈。
而江面上這團火焰的燃起,也瞬間將祭典莊重隆厚的氛圍推到了極致,所有江岸上的百姓、軍士和官員,紛紛噤聲,跪拜叩禮,數萬人群無聲無息,卻又整齊一致,仿佛都在心中虔誠的祈求著水神的福澤。
葉玄也跟著唐辰兒跪身下拜,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恭敬虔誠的盯著地面時,他卻偷偷抬著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江心那一方之地。
令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他對于眼前看到的這一番場景,心中竟然提不起一絲敬畏與震撼,或許,是因為見識過六劍的緣故吧,再面對這樣的場面,難免就覺得有些不入眼了。
當祭品都被一一扔進江流之后,祭典也隨之進入后半段。
竹筏漂移到下游的高臺前,有專人撐船負責攔截,然后將仙官和道長送上高臺。
在祭典接下來的儀式中,多是唱祝詞與祭祀歌一類的繁瑣事物,唐家的看席隔得遠,葉玄自然也看不清什么。
將近午時,隨著仙官和道長一行人乘竹筏歸去,大江上的水神祭典才算告一段落了,不過,唐辰兒告訴葉玄,這只是祭典結束了,晚上還有十分熱鬧的祈福儀式。
當江岸上的百姓慢慢散去時,唐家人也出了看席,往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今天的唐譽幾乎和唐睿一樣老實,整個祭典過程中除了會偶爾看一看葉玄和唐辰兒二人,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
不過,他們剛走出看席沒多久,就遇上了劉府的人。
從剛才的閑談中,葉玄就已經知道了,雖然劉府和唐家沒有生意上的往來,但由于唐辰兒經常去劉府請教音律,這樣一來二去,雙方便有了些許聯系,又加上唐孚本身就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所以但凡碰見,都會擺低了姿態,去和對方打個招呼。
這個時候也是一樣,唐孚走在前面,還離對方很遠,就率先迎上前去,笑呵呵的抱拳作禮,十分熱情的道:“草民唐孚,見過劉知縣,愿祝劉知縣新年安康,萬事如意……”
對面的中年男子見唐孚上前來,笑著抱了抱拳,道:“唐掌柜也新年好!”
雙方家主見過禮后,才是晚輩間的行禮問候,葉玄也跟著唐辰兒規規矩矩的向劉知縣夫婦以及那名戴著帷帽的白衣女子行禮。
“辰兒見過知縣、夫人,見過愫姐姐!”
“燕恒拜見知縣、夫人!”
唐辰兒行禮過后,便兩步跳到劉愫身前,拉起她的衣袖介紹葉玄道:“愫姐姐,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說起的燕表兄了!”
劉愫的目光在葉玄身上停留片刻后,莞爾一笑,斂衽行禮道:“劉愫見過燕郎君!”
“愫女郎安好!”
葉玄拱手一禮,并沒有抬眼與她的目光對視,因為從剛才初見時,他就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股不落凡俗的氣質,盡管有一層面紗相隔,但葉玄依然能隱約看清那隱藏于面紗下的絕美容顏。
這樣的女子,宛若梨花,清新淡雅,純美干凈,不香也不艷,甚至還會有一種開在枝頭,卻拒人千里的感覺。
但在某些時候,當你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時,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深深吸引,直到失去理智,難以自拔。
當然,最讓葉玄不愿面對的,還是她那雙清澈明麗的眼眸,不同于唐辰兒的活潑靈動,劉愫的目光一直很平靜,而且似乎還帶著一種審視和挑剔。
也正是這種審視和挑剔,讓葉玄在面對這個叫劉愫的美麗女子時,心中會有一些不自在。
不過,當他目光旁移,落到跟在劉愫身后的那名俏麗丫鬟身上時,卻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因為他從剛才開始,就發現這個梳著垂云髻的青衣丫鬟一直在盯著自己看,而且眼神中還滿是好奇與疑惑,仿佛是在尋找著什么一樣。
然而,正當葉玄準備挑明了問一問時,怡兒卻從一旁竄了出來,圍著青衣丫鬟繞了兩圈后,才興奮的說道:“哇!雨兒姐姐的頭發一定是愫女郎親自梳的吧!好漂亮……”
被怡兒這樣一打斷,青衣丫鬟的目光從葉玄身上移開了,神情也慢慢變得自然,開始和怡兒有說有笑起來,而葉玄在多看了對方一眼后,也自然而然的略過了此事。
劉愫見自己身旁的兩個小丫鬟又笑又鬧起來,不禁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雨兒今年十六了,身子也完全長開了,該飽滿的地方飽滿,該苗條的地方苗條,十分勻稱,顯得成熟了不少,自然不再合適那種小孩子一樣的雙平髻了,所以過年的時候,劉愫才給她換了另一樣發式。
而正因為如此,讓葉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面前的雨兒和荊州城那名送曲譜的丫鬟聯系到一塊去。
葉玄和劉府的人并不相識,所以就很禮貌的帶著莫瀾和利無極靜靜等在了一旁。
大約半刻鐘后,雙方寒暄的話說的差不多了,才彼此告辭,往各自停放車架的方向走去。
馬車行駛在回城的路上,葉玄在車架中獨自思考了許久后,終于掀開車前的簾幕,問利無極道:“無極,讓你查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樣了?”
利無極習慣性的看了看四周,才開口答道:“回小郎,無極在年前就查訪了西城和北城的絕大部分樂坊和勾欄,沒有找到和小郎說法相符的人......不過現在是年關時節,有很多樂鋪和勾欄都歇業了,可能元宵之后再查,會有一點線索的!”
葉玄聽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倒是一旁的莫等閑有些忐忑的問了一句道:“你們在查什么人?”
“閉嘴!這是你該問的嗎!”利無極狠狠瞪了莫等閑一眼,接著道:“總之不是查你那個虎頭兄弟,放心吧!”
莫等閑輕輕松了口氣,然后狠狠一鞭子抽打在馬屁股上,罵罵咧咧道:“不是最好,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利無極沒再搭理他,而車架內,葉玄又靠在扶欄上,靜靜思索起來,莫瀾見狀,身子往這邊挪了挪,接著剝開一個柑橘,摘干凈白肉后,遞到了他的唇邊……
官道的前方,另一輛車架內,雨兒還在皺眉思考著,從一上車她就這樣了,和往日里的活潑好動、嘰嘰喳喳完全不同。
這一點,劉愫自然知道,不過雨兒一直沒說,她也不會多問,直到臨近城門時,才聽見雨兒小聲嘀咕道:“真的很像!但是不可能吧……”
劉愫聽了雨兒的低語,笑問道:“你在想什么呢?什么很像?什么不可能?”
“娘子,剛才那位燕郎君……”雨兒抬起頭來看向劉愫,目光滿是不解的道:“剛才那個燕郎君真的很像葉郎君呢!雖然看起來瘦了一些,臉色也白了一些,但樣貌真的就是一樣一樣的,聲音也很像!”
“別瞎想了,怎么可能呢!”劉愫看著雨兒笑了笑道:“應該只是長得相像罷了,他畢竟是朝廷的郡公,而且還要服喪盡孝,怎么可能更名改姓,跑到建康來呢!再說,難道辰兒妹妹連自己的表兄都會認錯嗎?”
“也對哦!”雨兒似乎又動搖了,嘀嘀咕咕道:“難道是我記錯了?真的只是長得像……”
劉愫見雨兒又在那掰著手指頭陷入自我懷疑中去了,于是笑著道:“不過,如果你沒有記錯的話,我倒是能想象出那位梁郡公的樣貌和風度了!”
雨兒聽聞,果然就不再糾結了,臉上重新變得興奮起來,嘰嘰喳喳的道:“對!娘子,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的吧!那位葉郎君雖然是軍伍中人,但長得一點都不粗狂,反而很清秀呢,就像剛才那個燕郎君一樣……”
劉愫看著重新變得自然的雨兒,淺笑著搖了搖頭,掀開窗簾看向車外,沒再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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