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情定
篝火烈烈,長歌當舞,肉香四溢,舉酒相賀。
伊婁部一年一度的冬獵慶典,歡慶熱鬧的程度遠超葉玄的想象,淳樸豪邁的民風也令他深有所感,這都是他過去在洛陽中原時所沒有體會過的。
葉玄并未飲多少酒,一來是因為晚上仍有一些事,二來,也是因為一年前的傷病落下的根因,所以,在陪著伊婁染喝過幾巡之后,便沒再多碰。
待肚子填飽,伊婁族民開始圍著篝火歡歌載舞時,葉玄便有些不習慣了,尤其是當那些熱情奔放的鮮卑少女舉著酒樽,時常來邀他一起共舞時,葉玄就越發覺得身旁伊婁染那戲虐的眼神更加別有深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葉玄估摸著,再在這里多呆一會,他自己就有些別扭了。
當然,在他拒絕了幾位前來邀請的鮮卑少女后,再看向人群對面的伊婁林時,就發現對方的笑意更加得意歡快了,而且,那些少女們離去時的神色越失望,她抿著嘴笑得便越歡快,被葉玄拒絕的少女越是美貌窈窕,她那彎彎的一雙剪水眸子里,得意的神情便越發明顯。
盡管在伊婁部的宴會上,邀請來客共舞只是一種禮儀,明面上并未被賦予其他別的隱義,但伊婁林見葉玄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少女們的邀請,心中還是暖暖的。
不過,所謂入鄉隨俗,一次兩次倒也無妨,但拒絕的多了,葉玄臉上難免也有些掛不住,他甚至覺得,人群中似乎總有幾雙幽怨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就像在看一個她們誰也得不到的獵物一般,這種感覺實在是令人不舒服。
伊婁林還在幸災樂禍的笑著,葉玄有些坐不住了,在向伊婁染告辭后,又偷偷對著伊婁林扮了個鬼臉,回了營寨中那方不大的院子。
今天是冬月十六,正是一輪皓月當空之時,只是在這寒冬時節,月光更顯清冷,如雪如霜,小院中裹挾著殘雪的那簇青竹,也在月色下染上了一層瑩白的氤氳。
想起伊婁林那得意的神色,葉玄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因為族制,伊婁林今天的身份有些特殊,不能長歌當舞,否則他一定會前去相邀,看看她那臉紅扭捏的小女子模樣。
提早回來也好,白天說要刻兩塊簡易的木制碑牌,這事還沒有做呢。
想到此,葉玄心中又沉了下來,嘆了口氣,走進客房,拿起伊婁染為他準備的匕首,開始在昏黃的燭火下雕刻起來。
兩塊木質的碑牌,雕刻起來本就有些費神,更何況葉玄總想著要鄭重一些,于是不知不覺間,時間便一晃到了亥時末。
兩塊碑牌除了一些收尾的處理外,已經基本完工了,方方正正半人高,一個上刻“長兄虛衍子沖之位”,另一個刻著“晉室忠烈諸公傲骨之碑”,字跡上面又用墨汁描摹一遍,晾干之后也能勉強經得住數年的風吹雨淋。
當葉玄停下手里的活時,營寨外的喧囂已經落定了,他立于客房的窗前,看著院落中進進出出的人群,沒有出去。
伊婁林是在四名族中女長輩的簇擁下進入廂房的,雖然今日的冬獵選親沒有結果,但族中的禮數還是一樣沒有落下,葉玄直到最后也沒有機會再和伊婁林單獨說上一句話。
時間過了子時,院落才又重新恢復了寧靜,整個伊婁部的營寨也終于完全沉寂下來,只留下幾堆黑夜中暗紅的篝火灰燼和稀稀疏疏的幾聲犬吠。
明月高掛當空,天地一片清冷,月色甚明,恍若白晝,葉玄回頭看著已經刻好的兩塊碑牌,了無睡意。
終于,他裹起兩塊碑牌,背在身后,提著一小壇酒,打起火把,在看門老仆的愕然眼神中,背影消失在云山下的茫茫雪原中。
不知過了多久,小院中那間精致的廂房內,原本就昏黃的燭光熄滅了,不多時,木門輕輕“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縫,一個腦袋悄悄探了出來,鬼鬼祟祟的,在如水月光的照耀下,那絕色容顏的唇角挑起一絲調皮的微笑。
一道輕柔的身影偷偷來到了小院,躡手躡腳,雖然彎著腰,但仍能看出那窈窕的身段和婀娜的曲線。
伊婁林慢慢靠近那間客房,輕輕敲了兩聲門,等了片刻,卻沒有人回應,不禁心中有些惱怒。
自己這么急切的想與他見面,可他倒好,這么早就睡下了,還睡得這么沉!
“再敲一下,如果還不開門,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伊婁林心中暗想,嘟著嘴舉起手,正準備扣上房門,目光卻瞥到了一旁沒有關上的窗戶,一個想法忽然串入腦海,令她不禁臉色一紅。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心中雖然這么想著,但伊婁林的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向著那扇窗戶靠去,屏住呼吸,一顆芳心突突直跳,偷偷向著房內瞧去。
屋外雖然月色清明,但屋內依然有一些暗,當伊婁林的眼睛終于適應屋內的黑暗之后,卻發現客房內空空如也。
伊婁林長舒一口氣,緊張的心緒迅速平靜下來,但隨即又有一種異常失落的感覺襲上心頭,不過最后當她反應過來時,紅暈立馬染遍了雙頰,滾燙滾燙的。
“呸呸呸,自己這是魔怔了嗎,竟然會去偷窺!還好沒人,不然真羞死人了!”伊婁林連連呼氣,輕輕拍著自己飽滿的胸脯,暗罵自己道。
“他人去哪了?”
在又暗罵了自己一陣后,伊婁林這才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心情怏怏的重新走回小院,在靠近院門處時,伊婁林這才發現院門只是虛掩著的,并沒有從里面拴上。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略有遲疑后,她轉身回到了自己廂房內。
當伊婁林再出來時,身上多了一件雪袍,手里握著一個狹長的錦袋,打起火把,悄悄出了院門,向著云山的方向而去。
******
葉玄在那座晉式孤冢前,立好碑牌,一掌拍開封泥,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后,將剩余的酒灑在孤冢前的雪地里。
“大哥,那一日玄弟終究還是來晚了,不過你放心,那些洛陽城的百姓,現在都平安無事......”
火把斜插在雪中,獨獨一團火焰在風中搖搖曳曳,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將這一方雪地映成一片昏黃,也牽扯著雪地里那個坐著的身影搖搖擺擺。
葉玄坐在孤冢旁,眼望著山腳對面那一片靜寂的營寨,神色平靜,有一句沒一句的自言自語著:
“子憐現在在江南也挺好的,你不必掛懷,還有,她現在有了心上人,也算是有了寄托吧,林將軍是重情重義之人,值得托付,這一點父親母親都是同意的,你若能看到,應該也是不會反對的......”
“晉軍現在已經收復了關中和隴右的大部分城池,洛陽現在也回到了我大晉手中,肅甄部現在連連潰退,但那群畜生還有一戰之力,絕對不能讓他們重新退回大漠去,一定要趕盡殺絕才能免除后患......”
“越王那老王八蛋當初故意拖延北伐,洛陽的事他也脫不了干系,不過現在北伐一事全系于他一人之身,這筆賬以后再找他算,五營軍勢力強大,但其中也不是鐵板一塊,總有我葉家可以借用的......”
葉玄絮絮叨叨的說著,好似在說給自己聽,又好似在說給著那一堆覆著雪的土丘聽。
忽然,好似聽到一聲枯枝折斷的聲音,葉玄騰身而起的同時,拔出匕首,警惕的盯著不遠處的一片黑暗,擺出了迎敵的姿態。
腳步聲一步一步逼近,最后一個肩披糯白雪袍,身穿鮮紅白羽裙的窈窕身影出現在火把左右搖曳的光暈中。
“我的火把熄了......”伊婁林指了指自己手上一團焦黑的火把,滿臉委屈的模樣。
葉玄眼中的寒芒瞬間融化,一抹溫情的笑意勾上唇角,收起匕首,上前接過伊婁林手中熄滅的火把,又伸出手來深情的撫摸著她那嫩滑的臉頰,輕笑道:“傻瓜,誰讓你上來的,這么冷,這么黑......”
伊婁林聽罷,癟了癟嘴,偏頭用臉頰蹭著葉玄溫暖的手掌,小聲嘟囔道:“人家只是想見你嘛......”
葉玄沒再多說什么,自然的牽起伊婁林的手,來到自己剛才坐的地方,點燃她手中熄滅的火把,斜插在了另一邊。
便只覺剎那間,這片雪地上的光線頓時明亮了不少,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好似溫暖了許多。
天地很靜,月色很清,火光很暖,葉玄坐于雪地里,伊婁林則依偎在他的懷中,清幽暗香浮動。
愛情如酒,越是埋得深,越是藏得久,便愈發的醇厚,也愈發的醉人,兩人心間的那顆種子,早已發芽,一年的相思,加上生死未卜、前途難料,早已令那一株芽兒長成了參天巨樹,深深的根植在了二人的心田。
幽靜寂寥的云山月夜,兩人都格外珍惜這難得的時光,沒有絲毫扭捏,十指相扣,就像每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一般,輕輕向彼此訴說著彼此的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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