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閑話敘北地
孟然眨巴著眼睛,看著火光對面那張明滅不定的臉頰,輕聲問道:“耿叔年輕的時候一定經(jīng)歷過不少風雨吧?”
耿護院眉頭輕輕皺起,似是想起了一些不甚歡愉的往事,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不過是比尋常人多了一些閱歷見識而已,算不上什么,至于風雨,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是要歷經(jīng)一些的。”
孟然看著嗓音醇厚的耿護院,只見他的鬢角已經(jīng)微微染霜,額頭上有著幾道細細的皺紋,他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已然這幅模樣,想來是吃過不少苦頭,也有過莫大的挫折,而今這心里怕是還藏著不少的心事。
他不說,孟然也就不再追問,只是一臉復(fù)雜地看著他,目光里帶了幾分同情。
“嗯?”許是注意到了孟然異樣的眼神,耿護院開口問道:“少爺還有別的事情嗎?”
“耿叔,你懂北地馬,想必是去過北地吧?”孟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問道。
“唔...去過。”這一次,耿護院沒有隱瞞,而是很痛快地回應(yīng)了。
“北地是什么樣子?我雖看過一些閑書,但從未聽人描述過。”
耿護院輕咳一聲,娓娓道來,“那里有無邊無際的大草原,抬眼望去,一片碧綠。既有數(shù)不清的野草肆意滋生,也有無數(shù)的野花綻放其中,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妙芬芳氣息;天空中飄著白色的云朵,牧民們騎著矯健的高頭大馬,唱著調(diào)子優(yōu)美的歌兒,驅(qū)趕著羊群以及馬匹;大大小小的白色帳篷點綴在綠色的大地上,格外醒目,讓人看了以后賞心悅目。
那里有格外漫長的冬季,一到九月底,那里的氣溫就會驟降,人們開始穿上厚厚的羊皮裘,迎接漫天飛舞的雪花;十一月以后,那里就會滴水成冰,若是人們行走在外面,不需多久,眼睫毛以及眉毛上就會布滿一層冰霜;一到夜里,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大家全部都躲在自己家里喝酒烤火取暖,就算是出恭,也是在屋子里解決;一直到次年的三月左右,那里的溫度才會慢慢回暖。
那里有極其寒冷的氣候,每年冬天,都會有格外大的風雪降臨,寒意侵襲之后,屋里的水缸被凍裂,外面的池塘、河流都被冰封,有時候連房屋都會被積雪掩埋,黑夜過后,人們在清晨起床,想要推開房門,卻都做不到,所以那里的門幾乎都是朝屋里開的。
那里有愚昧無知殘忍血腥的游牧民族,一群穿著獸皮、常年不洗澡的邋遢野人,只知道放牧,不事耕作,若缺了糧食,只知道南下打草谷,一路燒殺搶掠,極為可恨;那里的人尚未開化,女人只是貨物,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沒有倫理綱常,毫無羞恥;那里的人嗜血好斗,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動輒就要分出生死。
那里有一望無際的長城,如一頭巨龍盤桓在群山、絕壁、草原之上,沿著山脊蜿蜒曲折,烽火臺和瞭望樓密布;登上長城,可以將四周的一切盡收眼底,不論是敵情亦或者其他什么的。連綿起伏的長城東起大海,西至荒漠,它是抵御外族入侵的一道防線,也是中原百姓幸福安穩(wěn)的可靠屏障。
那里有捍衛(wèi)家園連年征戰(zhàn)的將士,為了護衛(wèi)中原,護衛(wèi)百姓,常年駐守邊疆,他們既要忍受環(huán)境的惡劣,也要與那些游牧民族戰(zhàn)斗,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凄苦與困難,他們是我們大梁最值得敬重的一群人,正是他們的無私奉獻,才有我大梁一百多年的安寧與穩(wěn)定,才有我等庶民的安居樂業(yè)。
那里有巍峨雄壯的軍事邊城,那是為了防范游牧民族南下而修建的,高大的城墻壘砌地極其厚實高大,里面駐守著兵甲鋒利的邊軍,那是我大梁最為精銳的軍士,即便是守衛(wèi)京城的禁軍護衛(wèi)也是從邊軍之中嚴格挑選出來的......”
說到這里,耿護院也就停了下來,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的往事,沉湎于那些波瀾壯闊的美景以及那些并肩而行的身影。
孟然坐在一旁靜靜聽著,不時地點頭,心里很是激動,想著日后若是有機會的話,自然也要見識一下那片不同的大地,瞧一瞧那里的景致與人物,感受一下和江南迥異的天地與風情。
他幻想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耿叔,您當年在北地做什么的?”
耿護院只是沉默,不愿提及當年的具體情節(jié)。
孟然也就很識趣地轉(zhuǎn)換話題,盡量不涉及到個人隱私,只問那些諸如風景雄城以及美食之類的問題。
“耿叔,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唔,我算算啊。”耿護院慢慢張開右手,緩緩收攏指頭,嘴里念叨著時間,“恩,七年,待了整整七年。”
“這么久啊,那為什么回了江南?”
耿護院嘆了口氣,說道:“都是一些老掉牙的事情了,不說也罷。我們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孟然見耿護院沒了談性,也就收斂自己的情緒,安靜地坐在那里,雙手抱膝,將頭枕在膝蓋上閉眼休息。
夜色漸深,鳴啾的昆蟲已經(jīng)開始收斂聲息,只剩下三三兩兩不識趣的蟲子在那里輕聲嘶鳴,火堆兩側(cè)的人影一動不動,似乎已經(jīng)進入了睡眠狀態(tài)。
等稀疏的蟲聲停歇下來,孟然慢慢抬起頭,晃了晃酸痛的肩膀,悄悄地起身離開火堆。他正在活動背部肌肉的時候,身后傳來了耿護院的聲音。
“少爺睡不著嗎?”
孟然霍然轉(zhuǎn)身,看著火堆對面已然站立的人影,回道:“恩,第一次露宿野外,沒什么困意。”
耿護院輕輕一笑,“上次不也在山神廟住了兩晚嘛。”
孟然搖了搖頭,“不一樣的。”
“哦?”耿護院玩味地問道:“哪里不一樣?”
“山神廟好歹是個建筑物,能夠遮風擋雨的,還能躺著休息,起碼心底有一份安全感。而這里只能坐在火堆旁邊,還得時刻警惕著四周,以防有野獸出沒,我有些睡不著。”
“習慣了就好了。”
孟然撇撇嘴,“那也需要個過程啊。”
耿護院啞然失笑,隨即說道:“那好吧,閑來無事,你就練練刀法吧,累了的話還能閉眼歇會兒。”
孟然微微點頭,回到火堆旁拿起了單刀。
‘嗆啷’一聲,長刀出鞘,孟然先是按照方興教的套路耍了一遍,隨后站在那里,開口問道:“耿叔,要練練嗎?”
耿護院擺了擺手,“我身上有傷,就算了吧。我教你怎么練習吧。”
孟然有些興奮,想著能夠?qū)W到什么不世傳的刀法秘籍。
不過接下來的時間里,耿護院并沒有傳授他如何高深玄奧的招法,只是讓他重復(fù)刀法的最基本動作,讓他在原地揮刀練習直刺、斜撩、豎劈、回掠。每個動作各兩百下。
孟然練了一會兒,就已是滿頭大汗,后背的衣衫已經(jīng)緊緊地貼在身上,夜里山間的氣溫又有些低,孟然的周身繚繞著一團白霧,很是奇幻。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停下,只因這練刀一事,并無終南捷徑,也沒有一蹴而就的先例,只有踏踏實實地練好基本功,才有可能成為高手,再如何花團錦簇炫目花哨的招式都比不上扎實的基本功。
如果只是抱著一厚摞絕世刀譜就能成為高手,那么普通人也就不用努力了,直接坐在原地等待天上掉下一本刀譜就好了。
孟然完成耿護院吩咐的任務(wù)以后,又揮刀三百有余,方才緩緩收刀,圍著火堆散步,平息體內(nèi)翻涌的氣血以及狂跳不止的心臟。
等孟然再次坐到火堆旁的時候,耿護院開口點評道:“你的基本功還算扎實,缺的只是對敵的經(jīng)驗以及心底的那份狠辣,若是能夠多加與人對刀,你的刀法一定會再上一個臺階的,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是少爺?shù)膶κ至恕!?br /> 孟然聽到耿護院的夸獎,臉上并無得色,只是一臉誠懇道:“那恐怕得很多年以后了。”
耿護院輕輕一笑,“少爺就是謙遜,換做別人,肯定會喜出望外滿臉得色的。”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所以也沒有其他多余的情緒。”
耿護院微微頷首,道:“少爺能有這份心態(tài),將來不管是做什么,都會做的很好的。”
孟然點頭,“那就借耿叔吉言了。”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說到底,總歸是主仆有別,若是換了個人或是換了個身份,自然不會這般點到即止,而是會繼續(xù)暢談下去。
臨安城孟氏一族雖然不是當?shù)刈铐敿獾暮篱T大姓,但也是傳承已久的書香門第,身為主子的孟然自然要恪守他的身份,不能什么話都說,什么事都問,而身為下人的耿護院也是如此,緊守府中的規(guī)矩,不得逾越。
所以,即便是孟然這般不知世情艱辛,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也還是知道這一點的。
那么老辣圓滑的耿護院自然更是深諳其中三味,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掉以輕心,輕易越了紅線。
所以這兩人即便是已經(jīng)有了過命的交情,但他們的談話溝通還是流于表面,難以入肉三分,更別提什么肺腑之言、忠言逆耳了。
至于這二人何時能夠越過這一道薄膜,達成真正的親密無間坦誠相待,恐怕還需要一些難度,也需要一些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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