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村的早晨，在一陣雞鳴犬吠中到來。

        門外的土路上碾過獨輪車吱吱悠悠的滾動聲，趕集的老張頭吆喝著：“小癟犢子，跑快點！”

        身后傳來一聲稚嫩的回應，穿著開襠褲的小男娃立馬將剛從路邊撿來的頭花握在手里，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經過一間破磚木屋前的時候，男童又停了下來，兩只臟兮兮的小手扒在窗戶沿上，踮起腳尖一臉興奮地打量著。

        老張頭走出去一段距離，忽覺身后沒了動靜，回望一眼，罵道：“龜孫，又想偷看女人洗澡？你說說你怎么跟你那個沒出息的老子一個德性呢，啊？還不快滾過來，小心老楊家的母老虎吃了你。”

        隔著一塊沒什么姿色的土布簾子，男娃瞧了半天什么收獲也沒有。

        正郁悶呢，被這么一罵，氣得拍了拍剝了漆的窗棱，嚷嚷道：“楊大嫂，不要臉，哥哥沒了，嫁弟弟，朱家村的臭女人，老楊家的爛女人，不知羞的老女人，略略略！”

        老張頭見勢不妙，忙將獨輪車靠在旁邊一處牛棚上，沖過來抱起熊孩子就是一個沖刺。

        愣是趕在楊大嫂出來潑水之前躲了開去。

        爺孫倆走出去一段路了，還不忘回頭張望。

        小屁孩詫異地撓了撓光溜溜的腦殼：“爺爺爺爺，今天楊大嫂怎么不出來潑水啊？”

        “嘿，你還被潑上癮了是不是？別磨蹭了，趕緊的，一會攤位都沒了。”老張頭見熊孩子不聽話，還是一步三回頭地期盼著，只好一把將他拎起來，丟在了獨輪車中間的高梁上，讓他扒拉著木梁坐著。

        小屁孩不情愿地扭動著小屁股：“爺爺爺爺，二蛋不要坐車車，二蛋要看楊大嫂！”

        隔著老遠，老張頭卻還是聽到了老楊家的開門聲，這一片只有老楊家還住著那么破爛的房子了，破木頭門獨有的吱吱嘎嘎的聲音，想聽不出來都難。

        他忙在熊孩子屁股上來了一巴掌，訓道：“噓，閉嘴，小心一會母老虎出來攆你，不光要攆你，還要扒了你的開襠褲，揪你的小雞雞彈你的小蛋蛋。”

        小屁孩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嚇得立馬住了嘴。

        爺孫倆沒再回頭，一邊詫異著楊大嫂今天的異常，一邊劫后余生般的加緊往集市趕去。

        趙雯站在門口，目送那爺孫倆遠去，手中確實端了個磕掉了好幾塊瓷的搪瓷盆，盆里也確實盛滿了水，要不是她已經鳩占鵲巢做了這副軀體的新主人，怕是已經把水潑過去了。

        她愣在門口，差不多已經把系統的說明聽明白了。

        這副軀體的主人楊大嫂，本名朱招娣，是朱家村村東口的朱八家的最小的女兒，家中排行老九，爹娘盼兒子盼得急了眼，從她三姐開始就是取用跟“娣”有關的名字，什么有娣，盼娣，等娣，望娣，求娣……

        直到生完朱招娣，都沒能生出一個帶把兒的。

        老爹老娘終于生不動了，氣得成天跟家里幾個女兒沒個好臉色。

        好在招娣是幺女，多少還是受了些疼愛的，便將她嫁給了西村的老楊家。

        老楊家雖然窮，但他家祖上是落魄的書香門第，肚子里有墨水，當初從南邊逃難來的時候就有著與朱家村眾人不一樣的氣度。

        爹娘指望她能生出個兒子，給老楊家開枝散葉，相夫教子，養出個大學生來，揚眉吐氣。

        誰曾想，頭胎是個女兒，本打算讓朱招娣再接再厲，生個三五個，總歸會生出兒子來的，結果去年年底，楊大開荒山的時候被毒蛇咬了口，兩腿一蹬，沒了。

        老楊家不想孫女兒沒了娘，又正巧發愁籌不出錢來給楊二娶媳婦，便找了招娣的爹娘一合計，讓招娣改嫁給了楊二。

        兄嫂改嫁弟弟，這在農村也不算多稀罕的事，可招娣之所以招人恨，全在于楊家一家子那清高的姿態，那明明比誰家都窮，卻又裝出一副比誰都有志氣的姿態。

        大家伙的本就眼饞楊家娶了九個姐妹里最好看的招娣，楊大死后原本還有那媒婆攛掇著要給招娣說媒呢，沒曾想，卻叫楊二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這還能不被村里人酸？

        那才有鬼了。

        偏偏招娣比楊家人還清高，見不得別人說三道四，但凡聽誰嚼舌根，立馬一盆冷水潑上去，久而久之，大人們是不敢說了，可總有那不長眼的小流氓，有事沒事編幾句似通非通的打油詩來埋汰招娣。

        這才叫熊孩子學了去，每日趕集時都趴在窗口瞧瞧，想知道弟弟跟嫂子在一起是個什么樣子。

        招娣便每日守在門口，但凡聽到熊孩子編排她，便毫不客氣的照臉一盆水潑上去。

        要不是她家門前是西村去鎮上的必經之路，老張頭早就想繞開去了。

        趙雯耳中的車轱轆聲逐漸遠去，對于目前的處境也逐漸有個底。

        看著手中的盆，盆底的瓷也沒了幾塊，露出黑漆漆的鐵料，真是一只多災多難的盆。

        這種搪瓷盆趙雯小時候見過，她雖然出生于八十年代末，但有記憶開始都是九十年代的事了。

        她那時候每天洗臉的就是這樣的一只盆，一樣的印花，一樣多災多難磕磕碰碰的盆身。

        老爸從深圳身無分文回來的那年，老媽打架的時候就摔了一只，摔得上面的瓷片濺了一地，還劃傷了趙雯的手背。

        趙雯恍惚了剎那，抬頭看了眼門口坑坑洼洼的路面，穩住神，把水端回了屋里。

        還是別浪費水了吧。

        從老楊家去村中間那口水井，可要走上老長一段路的，也不知道朱招娣抽的什么瘋，居然用水潑人，真蠢，還不如用路上的土塊砸呢。

        趙雯回了屋，東屋里的現任丈夫已經起床，原以為她又要發火潑人，卻見她端著水在屋里發愣，便走上前來，接過盆，攬住她的腰：“嫂嫂，別跟那熊孩崽子計較，誰叫他娘死得早，老子又出去躲債不歸家，你消消火，我去給你煮早飯，待會你跟咱媽下地去別太累著，日頭高了就趕緊回來，啊。”

        趙雯嗯了一聲，幾年沒碰過男人，腰間忽然多了只手渾身不自在。

        忙躲了開去，借口道：“我去看看孩子。”

        “去吧，你在睡會，小妮子剛還吧嗒嘴呢。”楊二寵溺地松了手，卻又忍不住趁趙雯轉身進屋的瞬間，一把攬住她的腰，對著她的唇親了一口。

        親得趙雯腦子嗡嗡嗡亂叫，媽耶，要死了，她被一個十九歲的陌生男人親了。

        她下意識地想推開，系統忙制止道：“宿主，冷靜，冷靜！你別忘了，還有三個小時的適應期呢，要是你不適應，咱們就得扣分了，扣分降低評級，重新接駁一個世界的話后果很嚴重的哦！”

        趙雯強忍住踹人的沖動，閉上眼，任由楊二笨拙地在她嘴上啃著。

        啃了她一嘴口水不說，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氣喘吁吁地喊道：“嫂嫂，你真美，今晚我們去瓜棚睡好不好？娘在隔壁屋我放不開手腳，好不好呀嫂嫂。”

        趙雯被啃得渾身發顫，恨不能一個耳巴子扇上去，可為了不被從這個世界召回，為了早日湊夠積分兌換合并世界，早日跟女兒自由自在地在一起，她忍了。

        強忍著尖叫的沖動，道：“好，你快松手，叫人看見了不好。”

        話音剛落，西屋就傳來一聲婦人的咳嗽聲。

        楊二忙松了手，依依不舍地又在趙雯額頭上親了一口，沖趙雯擠擠眼，這才轉身，去前面廚房做飯。

        朱家村的住宅普遍是前三后三的結構，三間主屋是正經的宅基地，在路的北邊，三間雜屋是附屬，一般分為廚房，牛棚和雜物間，在路的對面，前三后三相隔不到兩米，中間的土路走人，走牲口，是村子里的要道。

        兩排人家之間直接距離為零，因為前一家的主屋后面就是后一家的雜屋，可兩排人家之間真正的距離，那可就遠了，一般要走到這一排的路口，往后拐，再反向走回去。

        所以朱家村的鄰里關系相對比較簡單，只有左鄰右舍是直接接觸的。

        趙雯弄清楚自己的生存現狀后稍微松了口氣。

        一開始系統說新世界隨機翻牌的時候，她就祈禱著不要回到落后的時代，畢竟現代人過慣了，真要回到那種連空調冰箱都沒有的日子很難受。

        可沒想到，她給自己毒奶了一口，翻出來的牌子好巧不巧就是她最不愿意面對的。

        現在總算是松了口氣，雖然老楊家的事受人詬病，但好在家庭關系簡單，夫家只有一個婆婆，一個小老公，一個女兒以及一個還沒出嫁的小姑子，不像其他人家兄弟姐們七八個甚至十幾個的，想想就頭皮發麻。

        趙雯看著楊二推門去了前面，默默嘆息一聲，準備回東屋看看她在這個世界的女兒。

        腳剛邁出去，身后就傳來老婦人冰冷的斥責聲：“招娣啊，娘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跟老二要親熱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別教壞了婷婷，她還沒說婆家，你注意點影響。”

        趙雯哦了一聲，沒有回頭，推開東屋門走了進去，將楊老娘隔絕在了破破爛爛的門板之后。

        糟了，只怕這又是一個難纏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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