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蓮原本約好了后村的張嬸一同去鄰村給楊二相看媳婦，眼下因為婷婷的事情，不得不臨時爽約。

        張嬸在家中左等右等，竟是等不來這對母女，只得親自來前面瞧瞧怎么回事。

        楊家西屋內，婷婷趴在床上抽泣，顫抖的肩膀瘦弱無力，聲聲嗚咽隱忍壓抑，聽著挺叫人心疼。

        可劉新蓮此時此刻根本沒有心思看她哭，坐在床邊，她撫摸著婷婷的后背，厲聲責問：“你到底說不說實話？如果真的有了，那就趕緊打掉，不然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可是娘，我真的喜歡他。”婷婷凄苦地抬起頭來，“就算他有老婆孩子了，我也不在乎。再說，他答應過我，很快就會跟他老婆離婚的，娘你給我們一點時間好不好？”

        這道晴天霹靂無異于讓事情雪上加霜，劉新蓮驚得心都要蹦出來了，想也不想一巴掌呼了上去：“要死了你這個蠢貨，你不光被人搞大了肚子，你還跟有家庭的男人搞在一起了？你活得不耐煩了嗎？想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嗎？快說，那人到底是誰？”

        楊雪婷長這么大，從來都是被親娘捧在掌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哪里挨過打受過責罵，可這兩天她不但挨了嫂子的打又要挨親娘的打，這讓她的世界面臨了崩塌的危機。

        驚慌間后退，一直退到墻角，捂著臉的手抖如篩糠，她受不了了忍不了了，發出一聲凄慘的哭喊聲：“啊——你打我？你打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現在就喝藥稱了你的意！”

        她似瘋了一般撲出西屋，看也不看路就要去那前面的雜物間喝農藥，卻不想一頭撞進張嬸的懷中。

        張嬸強忍著肋骨上傳來的劇痛，勉強扶住了婷婷，眼珠子翻了翻，驚訝的神色轉瞬消失不見。

        無奈地看向從西屋趕出來的劉新蓮，張嬸道：“老楊媳婦，婷婷這是怎么了？我等了半天不見你來，一來找你就叫我被撞得差點栽倒，我怎么這么倒霉呢？”

        劉新蓮強迫自己沉住氣，擠出一個笑臉，心中忐忑不知張嬸聽到了什么，面上卻要穩如泰山，道：“死丫頭跟我吵架，說什么也不讓我去給她哥重找一個嫂子，這不，跟我鬧上了，脾氣大得跟什么似的。”

        “嗨，誰叫你疼她呢？小姑娘嘛，有脾氣當然沖親娘發啊。”張嬸對剛剛聽到的一字不提，順著劉新蓮的話問道，“可……要是不給你家老二重找媳婦，那鄰村老郭家怎么辦？要不你還是跟我走一遭吧，好歹給人家一個交代不是？”

        “也好，那咱們這就去吧，順便帶上婷婷，讓她看看那個姑娘再說，也許他們有眼緣，見了面就能接受了。”生怕婷婷留在家里再想不開搞自殺，劉新蓮只得出此下策。

        婷婷從張嬸懷中站好，面無人色地轉過身來，惡狠狠瞪著她的親娘，儼然是個有著血海深仇的死敵。

        劉新蓮心中發慌，面上不得不繼續維持微笑，鎖了門拔了鑰匙，強行挽著婷婷隨著張嬸一道向鄰村走去。

        路上經過瓜田前，一眼便見到了在瓜田那頭的瓜棚中忙碌的婦人。

        張嬸掃了一眼，驚道：“老楊媳婦，昨晚你去跟我說我還不信，沒想到她真的攛掇老二搬出來住了啊？就住瓜棚嗎？這幾天天晴還沒什么，可要是過幾天刮風下雨了，孩子怎么辦？”

        “誰管她，要死要活要搬出來分家過的是她，是福是禍是天災硬著頭皮過下去的也是她，只要能把我兒子從苦海里拽出來，她是死是活與我有什么關系？”揚著頭，劉新蓮冷哼一聲扭開臉去，一想到那滿地的內褲就氣得不行。

        真是個狐貍精，好的不學，就知道死命纏著老二，老二干活那么累，這么沒有節制的荒唐下去，還能得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半分留念與心疼也無地沿著瓜田前的土路向鄰村走去。

        張嬸落后一步，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她一直就覺得老朱家的小女兒挺好的，人都說三歲看大，她還記得朱招娣三歲那年，村里遭了大旱，家家戶戶顆粒無收，多少人家賣女兒換口糧。

        輪到他老朱家的時候，老朱頭看著幾個女兒，默默垂淚，糾結不知賣哪個才好。

        當時四姑娘抱著九姑娘，毫不猶豫地將九姑娘送到老朱頭懷里：“爹爹，招娣最小，什么都不能幫家里干，賣招娣吧，我們姐妹八個個個都很勤勞能干，爹爹不賣她賣誰？”

        老朱頭被四姑娘的舉動嚇到了，這么冷酷無情的女兒，讓他頓時心生忌憚，一言不發將小女兒摟進懷里，他反倒是動了賣四姑娘的心思。

        到了賣四姑娘的那天，九姑娘卻哭著抱著老朱頭的腿：“爹爹爹爹，招娣愿意少吃兩口，爹爹不要賣四姐好不好？招娣可以跟姐姐們一起干活，招娣舍不得四姐。”

        四姑娘因此逃過一劫，卻再也沒臉面面對九姑娘。

        張嬸實在是想不出，被老朱家當寶的九姑娘，村里人人夸贊的九姑娘，怎么到了老楊家就成了根草了？

        哎，要不是礙于顏面實在是推脫不過去，她根本不想幫老楊媳婦去相看什么新媳婦。

        這都是什么事啊，人家姑娘已經改嫁給你家老二了，你卻鳥悄地去相看了新媳婦，那人家姑娘算什么啊？

        真是造孽啊。

        張嬸嘆息著，再度回頭看了眼在瓜田里忙碌著的朱招娣，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到了鄰村，老郭家殺了只雞招待他們，這在他們這些窮苦的山村算是招待貴客才有的待遇了。

        張嬸坐立難安，幾次三番想拒絕在這里吃飯，卻叫劉新蓮一把摁在了椅子上：“他張嬸啊，別客氣啊，你這是在幫我們兩家的忙，等回去了，我也是要好好招待你吃一頓的。來吧來吧，坐吧。”

        一邊吃飯，一邊閑話家常，借以互換雙方兒女的信息，這是附近幾個村子的風俗，大家這么多年來都是這樣做的，沒覺得哪里不妥。

        可張嬸看著桌上豐盛的午餐，想到的卻是田間形單影只勞作的九姑娘，那顆心不由得一揪一揪的。

        劉新蓮不斷往她碗里夾菜，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敷衍著吃了只爪子便作罷。

        兩家人聊得正歡，忽見婷婷猛地沖出去，扶著門口的歪脖子老楊樹一陣嘔吐。

        張嬸微微蹙眉，卻不言語，倒要看看老楊媳婦今天怎么掩飾過去。

        劉新蓮見狀，臉色驚得煞白，她尷尬地看向外面，借口道：“這死丫頭就是嘴饞，明明不能吃雞肝還非要吃，待會又得上吐下瀉了，你們先吃，我去看看她。”

        哦？原來還可以這樣找借口的。

        張嬸默默看了眼門外，回頭笑著問道：“靜靜啊，你看這未來小姑子怎么樣，喜歡嗎？這丫頭雖然平日里驕縱一些，不過我看你倆剛剛聊得倒是挺不錯啊。”

        靜靜正是老郭家的二女兒，今天說親的正主。

        她因為一臉雀斑找不到太好的婆家，自己有心高氣傲不肯降低要求，拖來拖去，就拖成了老大難。

        正巧她爹聽說隔壁老楊家似乎打算重找個媳婦，要求不高，活的，聽話，能生就行。

        至于老楊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們雖然有所耳聞，但是也顧不得了，畢竟，這年頭嫁不出去女兒可是爹娘的失敗，靜靜眼看著都二十五了，再找不到婆家就真的要做一輩子老姑婆了。

        靜靜聞言歪頭看了看外面，見那婷婷還在嘔吐著，便下意識地說道：“小姑子怕是懷孕了吧？聽說孕婦都挺難纏的，爹爹，要是你真想把我嫁給他們家楊二，能不能等小姑子生完孩子之后再說啊，我怕嫁早了過去還要伺候她。”

        “胡說，你小姑子還是姑娘家，怎么會懷孕呢？楊家嬸嬸不說嗎，人家是吃還肚子了。”老郭忙打斷女兒的口不擇言，壓低聲線，生怕叫門外的母女倆聽見。

        靜靜卻不依，道：“爹你別騙我，娘生弟弟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雞肝就那么一點，就算她吃壞肚子，也不用吐這么久吧？你再看她，吐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不是懷孕了是什么嘛？”

        老郭氣得抬手就想扇耳光，可一想到家中還有客人，只好作罷。

        揚起的手矮了下去，他耐心哄道：“靜靜啊，你要知道，現在不是你挑婆家的時候，你二十五了，只能別人挑你，知道了嗎？”

        一頓飯吃的食不下胃，等那母女倆和張嬸走了，靜靜趁老郭不注意跑了出去，找到了朱家村砍樹的那座山，一路打聽著，找到了正在揮舞著斧頭的楊二。

        “喂——”靜靜伸手在楊二面前晃了晃，“我喊你半天了，你聾啦？”

        楊二將斧頭插在地上，拽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看向這個陌生女人：“你誰啊？我忙著呢，別煩。”

        靜靜有些生氣，不過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她不得不沉住氣，道：“我是即將嫁給你的人，你娘和你妹妹今天去我家了，我看你妹妹已經懷孕了，所以不想這么早嫁給你，所以我來跟你說一聲，叫你想想辦法，能不能等你妹妹生完孩子再跟你結婚？”

        楊二覺得自己一聽是幻聽了，這他媽都什么事啊，他將毛巾砸在地上，不客氣道：“我警告你，我楊從文有老婆孩子，不需要跟其他人結婚。我不管誰給你灌的迷魂湯，誰給你嚼的舌頭根子，我楊從文絕不會娶你，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靜靜不解地歪著腦袋：“那你娘是有病嗎？你都成家了還去我家說媒干什么啊，白瞎我家那只大公雞了，你賠我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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