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湘夫人的身體終于好些了，午飯后約府中貴客在涼亭之中見面。她今日的裝扮依舊莊重大方，但不同于上次的護衛下人緊隨，身側只是跟了一個丫鬟貼身照料。

        湘夫人由遠走近涼亭，遠遠的見亭內有一人背身而立，身姿挺拔似雪山常矗之松，稍見其側臉眉梢，如古時上佳墨畫。此樣貌氣度十分眼熟，入眼之時不由得心下一驚，湘夫人快了幾步走近。

        “不知”

        席雋回頭，見湘夫人攜丫鬟站在身后，他攬過跳著玩的離呼，聽湘夫人問道：“不知公子祖上為何人？”

        席雋眼簾微抬，此問沒有合適的答案，他并非此世界中人，只道：“尋常人家，夫人為何如此問？”

        湘夫人視線又落在他面上多時，緩道：“公子的身形背影與恩人畫像極為相似，剛險些誤以為公子是鐸嘯將軍的后人”

        她話停留此處，尚在試問。

        席雋：“想必是誤會了”

        湘夫人應了聲，語氣遺憾。

        雖是寒冬，但涼亭之內亦有爐火相圍，連離呼都不覺得冷，拿了桌上的點心吃。

        湘夫人道：“請三位少俠到此是有事相求，實不相瞞，湘府雖白日平和但到了夜里常有異�！�

        顧溫：“是何異常？”

        暫且無論復活咒法如何，驅邪避害本就是天下四大宗門之已任。

        湘夫人：“諸位昨晚都宿在東院內，西院雖空卻不曾安排。只因那西院中到了深夜總有怪異之聲，熟睡之后更是常常夢魘”

        顧溫：“現在西院可還有人？”

        “沒有了”，湘夫人：“起初只是一人一間如此，后逐漸擴散人人如此，間間如此，只得所有人都挪到其他院住”

        “確有蹊蹺”，占言知此事要查，但他借題發揮，又問：“想必或許是沖撞了什么或者邪佞作祟，不知府中近一兩年可有已故之人？”

        顧溫亦想深問此事，昨夜丫鬟所祭奠的少夫人因何去世葬于何處，可湘夫人卻毫無猶疑的回答：“沒有”

        “沒有”，占言似思索的念了句，心中疑慮大起，下意識看著席雋。

        顧溫聞此便知此事問不出什么，想起長街一戰，他們曾遇到會術法之人，又道：“我見府內似乎有懂得術法的護衛，他們可曾發現什么？”

        當今世道邪祟并非罕見，大戶人家招些會術法的護衛，也不算稀奇的事，只是湘夫人搖搖頭：“什么都未發現，想來是這邪祟難纏，所以還煩請兩位出自大宗的少俠一看”

        顧溫：“夫人放心”

        “那今晚”，席雋的視線從離呼拿著點心的手上抬起，道：“我們便住在西院吧”

        湘夫人離開，下人小郢引著他們去西院，在東院時下人丫鬟時常穿梭，還有巡邏護衛之人，但到了西院只有門口有守衛，入內后十分清冷。

        “似乎不見湘大人”，顧溫問道：“既然在府內留宿，出于禮貌應當拜見，不知他何時回來？”

        小郢猶疑了下，解釋道：“湘大人身體不好，平時不見外人的”

        占言：“可是患了什么疑難雜癥？”

        他指了指顧溫：“我這位兄臺懂些醫術，可以為你家大人診治診治”

        小郢：“是老毛病了”

        占言：“老毛病才需巧大夫嘛”

        小郢停頓了下，道：“大人的病是治不好的”

        “什么病會治不”，占言喜歡追根究底，但此事宜涉及人家隱私，小郢說話藏起三分想來時不便透露。顧溫攔住占言，道：“那便不去打擾了”

        小郢引領他們到了西院內的客房，禮道：“幾位少俠若有什么吩咐可隨時通告西院的護衛，夫人囑咐過，幾位是貴客不可慢待”

        顧溫：“多謝”

        西院樹多，想來夏日時是個乘陰涼的好地方。只是到了冬日，幾排樹都枯落凋零，干枯的枝杈脆斷到地上，因為住的人少了也無人撿拾，生出幾分荒涼之感。

        然而對于尚沒有那么多矯情感受的離呼來說，一個無人的大院子，地上的雪都是干干凈凈沒踩過的，還有哥哥在身邊就足夠他興奮起來。

        沒一會兒，滿院子都是它的小腳印。

        “不知道的還以為院子里來了只小野貓”，占言看著滿地的鬼畫符道。

        離呼攢了雪團兒，朝他丟過去。

        占言：“顧兄，幫我捉他，你腳步快！”

        話音還沒等飄到樹梢上面掛著的雪堆處，又一個大雪球砸過來。

        顧溫倒是不怕冷，擼起袖子攢了一個雪團，道：“占兄，離呼小，自然是要幫他的”

        占言側頭，看上此刻唯一的局外人，語氣期盼：“席公子，你不會非常出人意料的決定幫我吧？”

        席雋站在房間門口，肯定他的話：“不會”

        占言兩手一收：“那我去忙正事叭”

        關于湘家少夫人的事兒，湘夫人有意隱瞞，湘家下人們只口不提，湘少爺摟個美人——流氓不提也罷。大白天又不好讓席公子再捉人來使用控魄術，但占言有自己的辦法。

        他回到客棧坐了兩個時辰，想著人來人往的外加上那個什么都好像知曉三分的店小二，他必定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然而出乎意料，所有人都說，湘家少爺至今未娶，不曾有婚。

        雖說湘家能管得了自家下人，但是這尋常街巷吃酒的人，總不至于都唯命是從。占言心中疑慮大戶人家的少爺成婚，怎么會無一人知道。

        他失望的離開客棧，回來的路上卻見霖花樓前熱熱鬧鬧，原是在修葺牌匾，他轉身進了去。少年第一次出入煙花之地，目不斜視行為拘謹，連坐姿也十分端正。

        聽了首曲，衣上沾些胭脂香后占言跑回湘家西院，入院便喊：“席兄，顧兄，你們猜我打聽到了什么？”

        “席兄，顧”

        “噓——”，顧溫攔住他的興高采烈，緊了幾步道：“離呼睡了，輕些”

        占言往里間瞄了一眼：“今兒竟不鬧，睡這么早？”

        顧溫秀眉輕蹙，道：“他天黑之后發起燒來，臉色也紅，哭鬧了好一會兒。席公子為他輸了些靈力，剛哄著睡下”

        占言把佩劍放到桌面，手上的動作盡可能的放輕：“這小孩兒真是過的委屈，不見爹娘，還——”

        他深嘆口氣：“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

        “占兄，離呼非人”，同為修練之人，顧溫相信他知道，提醒道：“他本可長生，不病不死，可一旦殞命是無法轉世的”

        占言驚醒，是啊，在張先生的陣中時他們就知道了，那小東西非人，不可轉世，沒了便是沒了。

        里間的門被推開，從內走出一直照顧離呼的人，席雋剛便聽見了他的叫喊：“打聽到什么了？”

        占言側頭，那一刻豁然明白為何席雋一定要復活離呼，一時呆愣：“打，打聽到”

        席雋往院中去，占言才緩過神來，立即跟上道：“芙清鎮的人都不知道湘潭曾經婚配”

        顧溫驚訝：“不知？”

        “是”，占言：“我也去過了霖花樓，無一人知曉”

        席雋問：“常去？”

        “我”，占言剛要回答頓了下，反應過味兒來，激動辯白道：“沒有啊，我第一次去青樓！”

        顧溫有些意外的想，席公子這是在同他們玩笑嗎？

        夜色如濃墨，燭燈微弱的像是冬夜墻角下茍活的一盆快沒了生機的花。

        顧溫：“席公子，我這里有歇指盤和尋靈符，你慣用哪一個？”

        尋棺和為湘府除邪祟乃是同理同法，復活咒本身就是邪祟的一種。

        席雋垂眸，問道：“怎么用？”

        顧溫：“”

        占言：“”

        兩少俠互相看了看，沒人好意思教。

        席雋自己拿了尋靈符，但又放下，看著空蕩漆黑的西院，他決定還是憑借自己的直覺一試。

        掌心向外，靈氣似密密麻麻的韌線，以萬頃之勢驟然探出，仿若有千軍萬馬能立刻填滿這小小府院，今夜無風，但地上積雪如暴雪般卷起充斥院中，占言大驚，此法憑借內力方方寸寸皆被掌控，若真有邪祟，怕是可在傾刻之間神形俱毀。借用歇指盤和尋靈符是因為其為上古流傳自帶術法之效，稍加以靈力開啟，便可使用。可是他的靈力如山川大河，何須再借用尋靈符，那如換洗盆般大小的容器。

        捆靈繩和血紅色玉佩皆受到靈力驅動，震動不停，顧溫和占言堪堪退后一步，以靈力自護。

        席雋掌心的靈力已經覆蓋整座府邸，正欲探查之時他頗為意外的抬了下眼簾，手中術法暫歇之時府內風暴盤旋半空，不墜不落。

        席雋忽然意識到，原來身邊還有一位，同離呼一般，非人。此掌若探下去，他必當神元俱現。

        積雪如山巒遷動般重新落于地面，震起雪花迷眼。席雋側頭看著抬袖擋著風雪的二人，片刻，道：“你們來吧”

        占言收了自護的靈力，好奇的看著席雋。

        席雋道：“你來吧，我看著”

        占言反應過來噢了一聲，趕緊拿出尋靈符置于左手手心，右手雙指對此施以靈力，尋靈符受到驅動周邊散出淡黃色符光飄于上空，符咒的角度慢慢傾斜指明方向，但動作很慢。相比較顧溫而言，占言的書法水平要弱一些。

        席雋右手搭在他的肩膀，本想相助卻察覺到：“你身上有傷，有幾處穴位被封”

        占言驚訝于被他發現，隨即又眼眸輕垂，沒有接話。

        席雋并未追問，以掌心輸入靈力，占言頓覺身上熱了起來，不過須臾，內傷好多了穴位也已解開，他回身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多謝公子”

        席雋：“開始吧”

        三人跟著尋靈符所引的路向院中走，夜色濃黑，燭火淺淡溫黃，空中漸漸飄下鵝毛雪花。

        尋靈符引路至西院廂房墻邊時停住，顧溫以指尖靈力開眼，道：“此處有一陣”

        席雋：“陣眼在何處？”

        見他有意教導，顧溫和占言皆認真尋找。占言身上穴位被重新打通之后，靈力運作起來比以往強了數倍，他重新驅動尋靈符，以符為引，繞過幾圈之后，見他在地面一硬石上盤旋，占言驚喜道：“找到了！”

        顧溫蹲下，指尖碰過硬石，同意道：“這里便是陣眼”

        他仔細查看后起身道：

        “我聽師尊介紹過，此陣名為幻石陣，是一個活陣。所謂活陣是指陣的范圍時刻變化，若我看的沒錯，此陣每日到了子時都會擴大，這和湘夫人曾說的西院之中起初只有一人夢魘，后擴散人人夢魘也相符合”

        席雋又問：“此時陣到了何處了？”

        占言算了算，道：“今夜應剛好到達南院”

        席雋：“何時？”

        忽然間夜晚寒風驟起，風向自南院而來，尋靈符周圍的黃色光芒陡然變濃，占言驚道：“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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