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醒來去了哪里？”，席雋用熱毛巾給離呼擦著臉問。

        離呼皮膚白，被熱毛巾擦過后立刻紅潤(rùn)起來。哥哥力氣大，讓他的嘴角進(jìn)了水滴，他噗呲一聲，憨態(tài)可掬，仰頭回答：“昨天醒來你不在我就出去找你了”

        席雋：“那為何到街上去找我，而不到院中去找我？”

        離呼：“因?yàn)橥饷嫜┐蟆?

        席雋把毛巾搭在盆邊，側(cè)身看著他。

        見哥哥神情嚴(yán)肅離呼才意識(shí)到自己好像做錯(cuò)事了，眸若盛了半邊圓月，低頭認(rèn)錯(cuò)：“我不該亂跑的”

        席雋倒也沒說什么，又問：“昨夜有人照顧你了？”

        “嗯嗯”，離呼回答：“給我拿了蓮子吃”

        這孩子天性浪漫，又因?yàn)槟昙o(jì)尚小未對(duì)他多加囑咐人心險(xiǎn)惡，席雋正色道：“日后若哥哥不在身邊，不可以和陌生人走，記得？”

        又道：“若遇見的是壞人，你便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

        離呼聽得認(rèn)真，仰著頭似是真的意識(shí)到問題嚴(yán)重性，直到占言推開門，探進(jìn)半個(gè)身子問：“小離呼，外面熱鬧呢，要不要去玩？”

        離呼跳下椅子，開心道：“去！”

        占言見席雋的目光一直瞧著離呼，便問：“你們?cè)捳f完了？”

        離呼去玩的心情開始撲騰，爽快答：“沒什么要緊的”

        席雋：“”

        白費(fèi)口舌。

        東院之中確實(shí)是熱鬧，不知從幾時(shí)起鋪了百十來箱子的貴重禮物，鮮紅色的琉璃掛樹配上院中積雪確是極美。但再美也是死物，哪有妙齡少女的艷如桃李可人，姑娘們各個(gè)精心打扮，舉手投足嫵媚動(dòng)人，身邊皆隨有一丫鬟貼身照料，想必都不是清貧人家的女兒。

        離呼自小時(shí)便被席雋帶出去游離，到過不少繁華勝地，也見過金銀軟玉，此景沒叫他興奮但下了整夜的雪倒是讓他不亦說乎。

        他指尖沾起一片雪花，雪花未化反輕輕飄起懸于空中，他的靈力恢復(fù)少許，今晨也沒往日那般怕冷了，席雋想，不知昨夜那白衣少年喂他吃了什么靈丹妙藥。

        “西院事已解，我們本來想去找湘夫人辭行”，占言道：”但下人說湘夫人在忙且忙得不可脫身，讓我們今日午后再去辭行”

        “我到院中一看原來是為了這等事”，院中人滿為患，雖寒冬臘月但滿是人的熱乎氣，占言：“怕是皇帝選妃也不過如此吧”

        人群中一道身影極為眼熟，數(shù)日前曾經(jīng)見過，且就在這湘府之內(nèi)大打出手，顧溫：“燕主也來了”

        占言：“要是我都沒臉來”

        與此處的各位姑娘笑靨如花心懷期待不同，湘府大門口還有另一位女子，她身著長(zhǎng)裙，面容清麗，淡妝輕描，同門口的護(hù)衛(wèi)商量道：“煩請(qǐng)通傳，我想求見湘少爺”

        “遲煙姑娘”，護(hù)衛(wèi)道：“少爺吩咐過，你已是自由之身。金銀送至府上，可抵消生活勞苦，姑娘不必再回霖花樓，湘府，以后也不必再來了”

        “我不是為了錢”，遲煙目光中的期盼與院中個(gè)女子相比，只多不少，且還有一分貪戀之光：“我只是想見一見他”

        護(hù)衛(wèi)：“抱歉，少爺說他非良人，這些日子多謝姑娘相伴，以后若有難處可隨時(shí)通告湘府下人”

        遲煙看向院中，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護(hù)衛(wèi)的態(tài)度讓她知道，說什么都沒有用。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眼眶微紅，轉(zhuǎn)身離去了。

        “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顧溫道：“按照昨日林瑤姑娘所說，湘少爺是因遲煙姑娘和湘少夫人的容貌有幾分相似才將她帶回，原本便是一段錯(cuò)誤的緣分，但遲煙姑娘似乎動(dòng)了真情了”

        占言氣道：“這個(gè)風(fēng)流胚子！”

        席雋：“可有林瑤的消息？”

        “尚無”，占言：“湘府護(hù)衛(wèi)不少，卻找不到一個(gè)受了傷的姑娘，怕是為湘流氓的風(fēng)流事處理多了，做不了精細(xì)活”

        顧溫笑道：“占兄，鳳璇派皆如你這般伶牙俐齒嗎？”

        占言：“也不多”

        席雋笑，彎腰把蹲地上玩了半刻鐘雪花的離呼從后抱起來。

        離呼側(cè)頭：“哥哥，抱我作甚？”

        席雋：“既然午后才能走，想不想去看看窈娘？”

        離呼開心道：“好啊”

        長(zhǎng)街熱熱鬧鬧，剛出門離呼就買了三串糖葫蘆，顧溫，占言和他一人一個(gè)。席雋不喜酸，離呼卻纏著他非要他先吃一顆。顧溫和占言的都吃完了，離呼還在念叨：“——哥哥，你就吃一顆”

        席雋無奈，感覺帶了只百靈鳥在身邊。顧溫笑：“離呼年紀(jì)小，言語倒不弱”

        何止不弱，這孩子才半歲多時(shí)便會(huì)吚吚嗚嗚的講話了，不知是何時(shí)照模照樣學(xué)來的，開口叫：“——父親”

        席雋從未娶妻，這一聲差點(diǎn)沒喊得他白了發(fā)，更正：“——是哥哥”

        被他鬧的眼花，席雋彎腰咬了一顆，酸的牙差點(diǎn)掉了，離呼終于滿意的開始吃。

        前面不遠(yuǎn)處圍了許多人，占言好奇湊過去看，可是這一看，差點(diǎn)沒把他剛吃的糖葫蘆氣的吐出來。

        芙清鎮(zhèn)雖大多富足，但也有少數(shù)的清苦人家，街道一角落中鋪了一塊白布，上面以墨筆寫著“賣身葬父”。

        老人急需入土為安，想必這姑娘情急之下也是沒了其他辦法，若是占言先經(jīng)過此處，想來會(huì)留些銀兩給她。然此刻這白布之前也有一個(gè)人，還不是別人，是湘家滿院姑娘都在翹首以盼的湘家少爺，湘流氓。

        孝女灰嵐手中握有銀票，彎腰對(duì)湘潭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應(yīng)當(dāng)盡孝，為讓父親入土為安出此下策，感謝公子體諒。然又想起父親曾說，生活清苦些無甚，但盼我日子能過的安穩(wěn)”

        “所以此刻忽然想來賣身之法必定不是父親所期盼，銀兩還給公子，待它日賺夠了錢，我再安葬父親”

        灰嵐將銀票送回，湘譚卻沒收，他站于灰嵐身前道：“銀票既已經(jīng)在你手中，你便是我的人了，姑娘要知道，不是什么都能說不要就不要的”

        灰嵐似乎早想到了他會(huì)這么說，眉宇間不卑不亢，未再多余口舌，彎腰銀票工整放在他面前用石子押好，又蹲下，緩緩收起黑墨白布。

        動(dòng)作一滯——白布一腳被湘潭踩住，他垂眼看著灰嵐，冷聲道：“你已經(jīng)賣給了我，跟我走”

        灰嵐手背清瘦，手指攥緊，顧溫覺得她雖然嬌小瘦弱，但目光之中卻透露著幾分隱忍英氣。

        占言火冒三丈，左腳已向前踏了一步，訓(xùn)斥流氓的話就在嘴邊耷拉著，然而真正發(fā)作之前，一句“她，本公子買了”從擁擠的人群外傳進(jìn)來。

        三層人墻因?yàn)檫@句話散開，讓出一條路，路中走進(jìn)一白衣少年，他手執(zhí)折扇，腰佩白玉。身后緊跟著的三個(gè)隨從面色嚴(yán)肅，眉宇間透著威嚴(yán)之氣，不必刀劍相博占言便知三人皆是術(shù)法高深之人。

        既有高人相護(hù)，想來白衣少年身份也不簡(jiǎn)單，他樣貌出眾，行止之間透著貴氣之感，一雙亮眸似含雪山融化清水。

        席雋眼簾微抬，原來是他。

        白衣少年道：“既然晚了一步，那我便出十倍的價(jià)錢，也不叫你虧了，如何？”

        灰嵐：“抱歉公子，此約已廢，我正要丟掉”

        白衣少年眉梢微翹，人湊過去。

        見他靠近，湘潭即刻抬手將灰嵐扯遠(yuǎn)幾分。

        白衣少年笑，道：“你瞧，今日你已無法脫身，不是我便是他”

        “我剛好缺一細(xì)心的丫鬟，你若愿意我便收了，無非是些日常事，自不會(huì)比你做其他活兒辛勞，但我瞧”

        少年看向湘潭：“他對(duì)姑娘的心思不純啊”

        湘潭玩世不恭道：“既然人是我的了，不純又如何”

        街道之上議論紛紛，前有遲煙姑娘墜樓，燕主大鬧湘府，今日府上百花爭(zhēng)艷，湘少爺卻在此處糾纏一孤苦女子。

        白衣少年相比較于湘潭，溫潤(rùn)多了：“姑娘，你選吧”

        灰嵐視線落于湘潭腰間玉佩，不過一眼，微微拘禮，對(duì)白衣少年道：“多謝公子，既然如此，我選你”

        白衣少年笑，以折扇敲敲手心：“好說，姑娘選對(duì)了”

        “哈哈哈”，湘潭忽然大聲笑了，他看著灰嵐目光難懂，似怨，似情深。

        顧溫心生疑惑，卻忽然想起昨夜林瑤姑娘的話，頓時(shí)生出個(gè)想法，會(huì)不會(huì)灰瑤姑娘和已逝的湘少夫人也有幾分相似？

        湘潭收了笑，眸色閃過一絲銳利：“你不愿選我，我偏要你”

        灰嵐避開他的視線，走向少年。

        湘潭：“家中北院無人居住，冬日枯樹荒涼衰敗惹人嫌的很，不如都燒掉吧”

        灰嵐腳步僵住。

        湘潭：“但若姑娘愿守著那幾棵枯樹討好我，我便把北院許給你住，如何？”

        灰嵐攥緊手心，眉宇間似有怒氣。

        白衣少年耳朵不笨，見此笑道：“湘少爺，以暗語威脅人，便是耍詐了吧”

        湘潭未答，沉默的眼底濃黑。

        良久，灰嵐轉(zhuǎn)身，問湘潭：“公子，說話可算數(shù)？”

        湘潭：“嘯鐸將軍為證”

        世人皆知，殷嘯將軍是湘家祖上恩人，是湘家信仰。

        灰嵐眼皮薄紅，道：“——好，我和你走”

        “你不能和他走！”，占言攔道：“他可不是個(gè)好人！”

        灰嵐未動(dòng)，湘潭將人攬過去，心情好道：“少俠的言辭真是同性子一樣喜歡熱鬧”

        占言更熱鬧的提起佩劍，卻被一把折扇抵住，右手執(zhí)扇柄的白衣少年問灰嵐：“姑娘確認(rèn)好了？”

        灰嵐：“多謝公子，是”

        白衣少年也未失落，對(duì)占言道：“那便尊重姑娘吧”

        占言：“——可是”

        白衣少年：“情愛之事，你不懂”

        占言：“我”

        “我？？？”

        你是何人？？

        湘潭攬著灰嵐離開，熱鬧盡了，看熱鬧的人群自然也便散了，只是人太多，不知是誰沒注意到身后還有個(gè)孩子，不小心碰掉了他手里的糖葫蘆。

        離呼蹲下?lián)炱穑�紅色的晶瑩表面沾了一層雪泥，他還沒吃夠。

        席雋：“臟了，再買一串吧”

        一聽還有新的，離呼笑：“嗯”

        肩膀的小裘衣被扇子敲了敲，離呼抬頭，那好看的少年說：“小孩兒，也給哥哥買一串吧”

        離呼：“為何？”

        白衣少年笑：“我沒錢”

        沒錢？？？

        都不用身邊的高個(gè)子們提醒他，離呼道：“你剛還要買那個(gè)姐姐”

        白衣少年：“這不是沒買成么”

        離呼：“”

        哪里不對(duì)？

        席雋提醒他：“昨夜受誰照顧了？”

        離呼：“——他”

        席雋：“可曾謝過？”

        離呼：“還沒”

        賣糖葫蘆的來湊熱鬧順便又賣了兩串，還是給同一個(gè)人，心道今日的生意可真好做。

        離呼拿了糖葫蘆又要席雋先吃一顆，席雋：“”

        牙不好都沒法給你當(dāng)哥。

        手中的糖葫蘆晶瑩剔透，糖水凝為冰裹住酸果，像是寒冬中緊密擁抱的兩個(gè)人，雖遭粉身碎骨，但只會(huì)在磨滅中粘黏，絕不相棄。

        “公子喜歡？”，游白把糖葫蘆遞到席雋面前：“昨夜匆忙未來得及細(xì)聊，但這個(gè)先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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