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伴隨著說話聲,顧容的步子也已經踏進了廚房。
他有些受不得這個煙味,避開頭,輕輕咳了一聲,等逐漸適應了,這才抬眸往屋中看去,不過屋子里的熱氣還在,煙氣彌漫的,他也有些看不清他們的面貌。
“顧三哥。”
李欽遠見他來了,倒是規規矩矩地放下鍋鏟朝他叉手一禮。
“嗯。”顧容笑了笑,又問顧無憂,“剛在說什么?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說笑聲了。”
“剛才——”
顧無憂眼睛還彎著,語調也帶著笑音,聽人詢問先是往李欽遠那邊看了一眼,見他雙耳微紅,眼中伴著十足的威脅,似乎她要是敢說,他就要對她不客氣一般。
她眉眼彎彎,笑得越發開懷了,卻也沒說剛才的話,而是上前挽著三哥的胳膊,笑盈盈地和他說,“我在說我養的那只小松鼠呢。”
聽到少年郎幾不可聞的松了口氣,顧無憂臉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那話。
她私下逗逗大將軍沒什么,其他人面前,還是得給大將軍留臉面的。
顧容聽她說起那只名喚“十五”的小東西,倒也未說什么,只是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而后掠過他們看向灶臺,總共兩只大鍋,一只用來炒菜,一只用來蒸菜,他走過去,打開鍋蓋看了一眼。
“這......”
他的聲音有些驚訝。
來時,顧容并未抱多大的期待,都是富貴春水養出來的公子哥,就算這位李七郎平日身邊沒什么伺候的人,可下廚這樣的事,他還是覺得他應該不大會。
原本也想著,若是真不行,他便請了廚娘過來。
倒也沒真想著自己做。
他那手廚藝,實在不堪,惹了笑話是小,若真讓他們壞了肚子,卻是他的罪過了。
哪曾想到,竟然會看見這樣一幅畫面,紅燒排骨、油炒青菜、還有一盤土豆絲,一盤清蒸魚,上面只倒了一點醬油,卻是香味撲鼻......這便是比不得外頭那些酒樓大廚做的,但也已經超過許多尋常人了。
至少比他要好上千百倍。
顧容不由嘆道:“七郎這手廚藝,若是開了酒樓,恐怕得客似云來了。”
李欽遠笑笑,“不過是以前閑來無事學了幾道菜罷了,三哥再等等,還有一道油燜蝦,很快就好了。”
顧容完全沒注意到李欽遠的稱呼從“顧三哥”變成了“三哥”,仍舊笑道:“日后也不知誰有那么好的福氣能嫁給七郎。”他雖然也是世家出生,師承孔孟,卻從來不覺得君子就應該遠庖廚。
這世上除了生育一事,非女子不可行之外。
其余事物,例如灑掃、洗衣、做飯,有什么非一定要女子做的?
又想起之前自己做菜,屢戰屢敗,不由起了要同人討教的心思,“七郎若是日后得空,便常來家里坐坐,也指點我下。”
李欽遠因為先前顧容說得那番話,正垂眸看著顧無憂,聞言,眼中笑意微斂,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看著顧容,笑著應“好”。
顧容見他應允便又點了點頭。
正要回頭同顧無憂說話,卻見她小臉緋紅,那雙眼睛更像是盛了兩汪春水似的,帶著無盡的嬌羞,“小五怎么了?”
“啊?”
顧無憂似乎還未從那股子羞赧中抽出神,呆呆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看到自家妹妹這幅迷糊模樣,顧容不由搖了搖頭,又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怎么越長大還越迷糊了?剛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顧無憂小臉一紅,自然是不可能把心里的想法說與他聽的,反而詭辯道:“三哥還說我呢,你以前最不喜歡進廚房了,自打上回從外頭回來后就一直尋思著這個。”
“你——”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眨了眨眼,猜測道:“你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
所以變化才這么大!
冷不丁聽到這一句,顧容神色微變,不過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復尋常了,看著顧無憂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孩子家家別亂打聽。”
顧無憂撅著小嘴,很不滿,“我都十六了,哪里小了?”
倒也沒再說這事。
前世三哥是有一門未婚妻的,只是那位未婚妻還未進門就去世了,三哥后來的生意又越做越大,很少回京城,婚事也一直耽擱著,至少在她去世之前,三哥還未成婚。
李欽遠剛把那盤油燜蝦盛到盤子里,瞧見小姑娘正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出聲問道:“在想什么?”
“沒,沒什么。”顧無憂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身邊,疑惑道:“三哥呢?”
李欽遠:“菜好了,他出去喊人端菜了。”
“好了嗎?”
顧無憂湊過去一看,幾道菜不僅香味撲鼻,樣子也十分可口,看著就讓人眼饞,而且廚房一點都不亂,只有油鍋還冒著熱氣,其余東西,原先是怎么樣的,現在還是怎么樣。
她又羨又嘆道:“哥哥真厲害。”
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碗面都手忙腳亂,把廚房折騰得亂七八糟,做得面也是一塌糊涂,最后還得靠大將軍陪著她一起收拾。
不禁又嘆了口氣。
李欽遠見她這樣哪里會猜不到她在想什么,看了眼屋外,發覺還沒人進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臉上的溫柔凝在眼底,唇角微揚,“你不用做,也不用學,這些事,有我。”
顧無憂一怔,仰頭看他,剛要說話,便發覺頭上的那只手被收了回去,而后是侍書和白露的聲音。
有人來了。
她也暫時收斂起面上的表情,可心里的那股子歡喜和悸動卻還在。
午飯是在蒔花軒吃的。
這里原本是顧容的書房,可他不喜歡在沉悶的地方看書寫字,索性便自己調整了一遍,把那些博古架一應東西全部移走,只留了幾只書架,挨著墻面,放了一面墻的書。
因為那些書桌書架全部移走,只在窗邊放了一張軟榻,顯得空間極大,便又在外頭弄了一張小桌。
顧容平日里走南闖北,見過不少稀罕東西。
這張桌子看似普通卻也是個稀罕物,想喝茶的時候便把桌腿折一半,可以席地而坐,若是平時人少吃個飯,便把桌腿架起來。
桌子正對著一道月亮門,不是外頭那種,而是在白墻上自己辟了一小塊月亮門,用來觀賞院子里的景物。
他們正對出去便能瞧見一葉很大的芭蕉,并著幾株青竹。
三個人都是不用人伺候的,便沒讓白露、侍書隨侍在側。
顧容并不貪口欲,但今天這幾道菜倒是很符合他的口味,尤其是那道清蒸魚,他更是連吃了好幾口......
但疑惑也在,“七郎怎么把魚鱗留著?”
“之前聽人說,魚鱗留著可以維持魚肉的鮮美。”李欽遠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嘗試,好在味道還不錯。”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挑魚刺。
顧容在,他不好明目張膽地給小丫頭弄吃的,只能挑著魚刺,把一條魚里最好吃的部分移到顧無憂面前,方便她吃。
“原來是因為這個,”顧容笑了下,“這樣吃倒確實不錯。”
“對了——”
顧容不知想到什么,又問道:“過幾日便是圍獵了,你這次打算如何?”
李欽遠手上動作一頓,先看了一眼顧無憂,見她小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由笑道:“去的。”話音剛落就瞧見對面的小丫頭頓時笑靨如花,他看著看著,不禁也笑了。
后頭倒是沒再說什么。
等吃完飯,三人又喝了一盞茶,顧容才讓侍書送李欽遠出去,還約定好過幾日再聚,然后就站在廊下望著他遠去的身影,等瞧不見了,這才轉頭看顧無憂,同她笑說道:“外頭風大,進去吧。”
“......嗯。”
顧無憂點點頭,目光還是不大舍得的掠過屋檐往外頭看去,可人早就走遠了,哪里還瞧得見?
“小五?”
顧容走了幾步也沒聽見身后有人跟上,不由頓足,轉身看去,“怎么了?”
顧無憂搖搖頭,“沒事。”
這次倒是邁了步子跟過去了,她沒注意到三哥若有所思的表情,張口問道:“三哥,你們什么時候那么熟了?你以前不是不大喜歡他的嗎?”
顧容聞言倒是回過神,笑道:“以前是我狹隘了。”
察覺到顧無憂正目光疑惑地望著她,便同她說起幾日前的事,“前幾日我在外頭談生意,七郎幫我擋了幾杯酒,他年紀小,行事倒是一點都不懼,是個不錯的。”
“后來我見他有經商的打算,便讓他得空來家里坐坐。”
顧無憂不知道這些事,不過還是說道:“那三哥,你多幫幫他。”
她是不清楚怎么經商,但也知曉這條路并不容易走,三哥這樣長袖善舞的人,剛開始的時候也沒少在外頭吃虧,有好幾回都是醉氣熏天回來的。
大將軍如今才十七,性子又直,她怕他在外頭受了欺負。
便是顧無憂不說,顧容也是打算幫李欽遠一把的,不過,他垂著眼皮,眼中流光轉動,話說得十分慢條斯理,“我為何要幫他?”
“他——”
顧無憂張口想說,但想到什么,又愣是憋了回去,改口道:“他以前救了我和九弟,你就幫幫他嘛。”
顧容有幾年沒瞧見自己這位小堂妹撒嬌了,本來還想考問人一番,這會也有些受不住,握住被她晃動的手腕,失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先放開。”
顧無憂聽話的松開手,然后也不待了,笑著和人說了幾句就往外走。
顧容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好笑地搖了搖頭,至于心中猜測的那些,也沒再提起。
幾日后。
盛家又迎來了一批人。
這日,天色尚早,趙承佑卻領著盛家一眾人侯在外頭。
白蒙蒙的霧氣里,趙承佑的臉色并不好看,應該說,自從除夕夜從盛澤口中得知那人要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沒再好看過......聽到一陣從遠及近的馬蹄聲,他掀起微薄的眼皮看過去。
領頭的男人披著一件墨色斗篷,頭戴白玉冠。
這人便是永安侯趙昇。
離得近了,能夠瞧見趙昇的面容和趙承佑十分相似,只是眉眼沾了一些歲月的痕跡,又因為性子不同,他看著沒有趙承佑那么好接近,目光如鷹,身上也籠罩著濃厚的上位者氣勢。
趙承佑看到他,整個肩背就緊繃了起來,不等人靠近就率先迎了過去,等到馬蹄停下,他躬身喊人:“父親。”
趙昇牽著韁繩,微垂的目光不沾一絲溫情,神色威嚴又帶著淡漠,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承佑,掀起薄唇時吐出的話狠厲亦不近人情,不顧外人還在,冷聲斥道:“沒用的東西。”
趙承佑還低著頭。
聞言,他眉心微跳,薄唇也繃成了一條線,可當他抬頭的時候,臉上表情又恢復如初,低聲認錯,“是兒子無用。”
有些話,不好在外頭說。
趙昇冷冷看他一眼,也沒再多說,翻身下馬,徑直穿過一眾下人走進屋子,手里那根馬鞭卻沒有放下。
盛澤一看他這個架勢就有些害怕,不由拉著趙承佑的胳膊,小聲道:“小少爺......”
“沒事。”
趙承佑朝他露了個寬慰的笑,而后轉頭去看趙昇的背影,見他手握馬鞭,薄唇輕抿,最終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走進正堂。
眼見趙昇握著馬鞭背身站著,他也沒說話,垂下眼皮關上門,然后就直直跪了下去。
......
一刻鐘后。
趙昇把馬鞭扔到一旁,目光淡漠地看著趙承佑還跪著的身影,冷聲吩咐,“明天隨我去顧家。”
趙承佑先前挨鞭子都不曾皺眉,可如今卻擰了眉。
趙昇淡淡看他,“怎么?你不愿意?”
“......沒有。”
“沒有最好,你要知道你是為什么來的。”說完,趙昇也沒再看他,徑直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
盛澤就跑了進來,看到趙承佑還跪在地上,身上那件衣裳早已經沾了血,他驚呼一聲,眼淚頓時冒了出來,跑過去扶住人,哭著說道:“他,他怎么能這樣打你!”
“我去給你找大夫!”說著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趙承佑的聲音有些虛弱,他手撐著地面,又借由盛澤的攙扶才站起來,目光望著趙昇離開的方向,欺霜如雪,嗓音很淡也很低,“待會上下藥就好了。”
他可不想自己這幅模樣被外人看到。
“小少爺......”
盛澤眼睛通紅,見他神色堅定,也不敢多說,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著人往院子里走。
外頭的下人早就得了盛澤的吩咐,離開了,趙承佑咬著牙,一瘸一拐的往自己的屋子走,身上的傷很疼,但也不是忍不了。
他從小就習慣了。
他那個所謂的二弟怎么頑劣調皮都沒事。
可他呢?
無論他多優秀,但只要他有一點不順那個人的心意就會挨一頓鞭子。
這次。
他倒是還留了幾分手,大概是怕明日去國公府讓人看到端倪。
薄唇扯出一個譏笑,趙承佑的心底一片荒蕪,夾雜著無盡的恨意,他袖下的手緊攥著,大概是因為腳下的步子邁得太大又牽動了身上的傷口。
“嘶——”他就算咬著牙,也還是控制不住泄出聲音。
盛澤擔憂道:“小少爺?”
“......沒事。”
趙承佑搖搖頭,繼續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等被人扶到床上,他的目光掃到床邊架子上放著的那兩只陶瓷娃娃,神色微頓,目光最終落在那只很像顧無憂的女娃娃身上。
心中不由想道:若是顧無憂知曉,會如何?
她會心疼他嗎?會哭嗎?想到除夕那夜的對話,趙承佑心中的希望剛剛升起便又被他壓了下去,他不是傻子,知道顧無憂如今的心里是真的沒有他了。
對她而言。
無論他是好是壞,都和她沒有關系了。
心里就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刀割過似的,趙承佑抿著唇,手撐在胸口,那里有著錐心一樣的疼痛,可他最終還是閉著眼睛,咬著牙,什么都沒說。
翌日。
顧無憂和顧九非陪著爹爹吃著飯。
這幾日,顧無忌忙得腳不沾地,也有幾天沒跟顧無憂一起吃飯了,今天好不容易空下來,就把兩個孩子叫了過來,吃飯的時候,顧無忌便閑話道:“我聽說這幾日李家七郎一直來找你三哥,是要經商的意思。”
聞言。
顧九非握著筷子的手一頓,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對面的顧無憂看了一眼。
顧無憂倒是笑著點點頭,沒有猶豫地承認,“是啊,三哥說他雖然年紀小,但行事果斷很有決策力,就是對商場上的事還不大熟悉,得多歷練。”
顧無忌想到那一面之緣,也不由點頭夸道:“那孩子的確是個不錯的。”
“爹爹當真這樣想?”顧無憂雖然知曉爹爹的性子,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她放下筷子,看著人認真道:“我看旁人都覺得身為男子應該考功名、上戰場才是對的。”
顧無忌擰著眉,沒好氣的說道:“這是誰規定的?”
見自家女兒眼巴巴望著他,便又緩和語氣繼續說:“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條規,規定一個人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路,為何要被世俗言論所耽擱?”
“從古至今,有多少大士名流曾經也經過商?有些甚至還挑著擔子,沿街叫賣,可最后他們依舊名垂千史。”
有些話,太深奧。
顧無忌原本是不想說的,總覺得他們還太小,說了也不懂,但看著一雙兒女都望著他,他還是放下筷子,看著兩人鄭重道:“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身份地位,而去考量他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優秀的人。”
“他優不優秀,不在于他處于什么位置,而是他做了什么。”
“便是他只是一個販夫走卒,可他有為生民立命的心志,那也是值得夸贊的。”
“反之——”顧無忌話語微頓,語氣也變得輕蔑起來,“若是他居于高位,卻只顧自己享樂快活,那這樣的人就不值得被高看。”
顧九非聽完這番話,垂下眼眸,變得若有所思起來,而顧無憂在經歷一瞬地怔楞后,又彎了眼眸,她笑著拿起筷子給人夾了好些菜,笑盈盈地說道:“爹爹吃飯。”
“這是怎么了?”顧無忌看得有些怔忡。
顧無憂眉目彎彎,笑道:“沒事呀,就是覺得爹爹這番話說得太有道理了,爹爹這幾日辛苦了,多吃些。”
“你這孩子......”
顧無忌搖搖頭,卻也沒說什么,笑著夾起顧無憂給他夾得菜,慢慢吃了起來。
屋子里,父女三人邊吃飯邊說話,一派喜樂模樣,只是還未吃完,常山就進來了,他朝三人行了禮,然后看著顧無忌說道:“國公爺,永安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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