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進京
南郢元安二十一年三月初二,猝不及防的一場倒春寒,讓京都奉元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平日繁華的京都如今已成為寂靜之嶺,路面上殘留了幾個零零散散的腳印與轍痕,不過,很快便再次被肆意飛舞的雪花抹去一切痕跡。
守城士卒今日懶散了些,他們站在城門口,面對刺骨的寒風,不斷摩擦著雙手,時不時往手心呼出一口熱氣,敷衍地盤查著進出城門的百姓。
守衛們簡單地詢問著入城百姓從何處來?隨后讓他們自己打開行囊,漫不經心地瞥上幾眼,發現沒有違規物品后,便草率放行。
姜木排在隊伍的最末尾,身著一件灰色布棉襖的她被凍得瑟瑟發抖,頭上的桃木簪也搖搖欲墜,三千青絲隨著寒風在后背肆意飛舞,她抱緊了懷里的包裹,試圖讓自己溫暖些。
這時,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像一巴掌刮在姜木臉上,她頓時全身打了一個冷顫,終忍不住在心里無奈感嘆,昨日春風和煦,今日就暴雪橫行,這京都果真是變化莫測。
她抬頭看著眼前高大肅靜的城樓,頓時一股思緒涌上心頭。
從江陵出發時,她拒絕與葛嶸乘坐馬車進京,而是牽了一匹馬,便啟程了。
這一路走來,她見過了山川湖海,也見過了人世百態,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父親何為不愿居于荼山書院那一寸地,母親又為何愿意放他而行,自此孤身一人,獨背藥囊,行一世路,醫萬戶民。
可是,最終卻因此丟了性命,這值得嗎?她不得而知。
但姜木心里明白,雙親的死絕不僅僅是因為青州城的一場瘟疫。
須臾,似乎是一片雪花落進了眼里,她使勁眨了眨眼睛,企圖不讓眼淚流下來。
她抬頭撇了一眼,今天進城的人少,前面還有九個人,左右兩邊各一個守衛正在盤查。
不到半刻鐘,就輪到了姜木。
在守衛不耐煩的命令下,她露出凍得發紫的雙手打開了包裹。
里面裝著的,不過是自己出發前帶了兩件青衣以及一些散碎的銀兩以及一封家書,便迅速地通過了盤查,放了行。
走過外城四門后,視眼瞬間明朗,她淡淡呼出一口濁氣,環顧四周,城內幾乎是五步一亭閣,十步一店肆,百步一塔臺,規規矩矩地在街道兩旁林立著。她抬頭望向遠處,盡是一座座高聳巍峨的城樓,在白霧遮掩下看不見頂端。
姜木沿著正街走了半個時辰,最終在潘家酒肆門口駐足,推門而入,一股暖流瞬間撲面而來。
酒肆內的酒客寥寥無幾,店內唯一的小二正靠在柜臺上打盹,聽到聲響,看清來人后,便立刻畢恭畢敬地迎了上來,笑吟吟地招呼:“姑娘請這邊坐,姑娘打哪來?這么冷的天,是要來點什么酒?好暖下身子。”
姜木沒有回答,只是順著小二的指引,坐在西邊靠近火爐的那桌旁。
小二給她倒了一杯熱茶,繼續滔滔不絕地介紹:“我們這有窯香濃郁的流霞醉,也有醇厚綿甜的曲生歡,還有……”
姜木從包裹里掏出一封書信,“啪”的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力道卻十足,一掌拍在桌面上,抬頭看著他。
小二頓時愣了愣,看見信封上寫著家書二字后,瞬間明白過來,雙手作揖陪笑:“姑娘請稍等。”
隨即,小二放下肩上的抹布,迅速跑上樓。
姜木放下包裹,拿起手邊的熱茶一飲而盡,瞬間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
心里不禁調侃,葛嶸果然是個酒鬼,連找個托手都安排在酒肆。
片刻過后,店小二匆匆下樓,雙手捧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鳶繡弧裘,弧裘上面放著一個墨青色錢袋。
他畢恭畢敬走到姜木面前,雙手奉上,道:“葛公子已于今日辰時出城,特將此裘和一百兩文銀留與姑娘,還準備了一輛馬車將姑娘送至目的地,公子料想姑娘匆忙趕路,尚未進食,特命人準備了一桌吃食,待姑娘用完膳后,再乘馬車行之。”
姜木沒有接,只淡淡回道:“這裘與銀子我不要,等他下次來時,你退還與他,上一桌飯菜就行,吃完我便立刻乘馬車離開。”
小二聽完有些許猶豫,“可是……這是葛公子吩咐的,況且我們拿了錢,怎能不辦好雇主交待的事?”
“你不必擔心,只需照我說的做便可,他定不會為難你們。”
“好吧,既有姑娘擔保,我等就按姑娘說的做!”
小二把東西拿下去后,便帶人送了一桌美食過來,還燙了一壺熱酒。
姜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搖搖頭笑了一聲,心道,這狐裘和銀子與我有何用?
約半柱香后,姜木放下碗筷,將最后一杯酒飲盡,便向小二要了馬車,往太傅府去。
當馬車行駛到離太傅府大約五百米之時便下了車,她摸了摸懷中收著的玨,深呼了一口氣,迎著風雪,大步朝太傅府走去。
太傅府位于京都東正街,周圍綠綠蔥蔥栽種了許多青松與楊柳,姜木邊走邊觀望,行至正門時,毫不意外地被門口四名守衛攔了下來。
一陣陣寒風呼嘯而過,姜木特意提高了音量,朝他們喊道:“民女求見太傅大人。”
四人帶著審視的眼神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相互看了看,隨后其中一名高個子守衛朝姜木道:“請于此處等候,我等進去通報一聲。”
“多謝!”姜木朝他們行了一禮。
其余三人見此女子雖穿著普通甚至是破舊,但卻如此彬彬有禮,心中的戒備頓時少了三分,便讓她來檐廊下等候。
姜木照舊說了聲謝謝,心里暗自慶幸他們沒有將自己直接趕出去,否則今日的計劃就那么順利了。
正當她抬腳準備上臺階之時,左邊一名大胡子侍衛朝她背后的方向彎腰作揖,道:“大公子回來了。”
姜木收回還未落地的右腳,緩緩轉身,看到煙羅傘下那張臉時,愣了片刻后,低著頭,退至一旁。
此人披梨白暖裘,腰間配藍田金鑲玉,意氣不羈,翩若清風,一身貴族之氣。旁邊的下人打著傘,又被稱呼為公子,看這個年紀,定是太傅兩個孫子的其中一個了,想到這,她左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周景棠抬頭看了一眼前面始終低著頭的女子,一步一步踏上臺階,走到門口后,伸手彈了彈裙狐裘上的雪,后隨又轉身看了一眼一旁的守衛。
侍衛立刻會意,上前朝周景棠解釋:“這位姑娘自稱來找太傅大人,現已進去稟報,便讓她在此處等候。”
周景棠頷首,示意他退下,隨后看著姜木,視線轉移到她那雙烏紫的手,便朝姜木道:“跟我進來。”
姜木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后立即俯身行了一禮,輕聲回道:“多謝公子”。
周景棠一步一步走進府邸,姜木抱著包裹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始終保持著約一米的距離。
途中,周景棠忽然想到了什么,對跟著的華之說了一句話,華之便拿著傘從側門走了。
不一會兒,人就回來了,手中多了一件藕荷色的狐裘,遞到了姜木面前。
周景棠道:“披上吧”,聲音平淡清冽,卻透露出一絲命令的語氣。
姜木看著眼前的狐裘,忽然就想到了葛嶸留給自己那件鳶繡狐裘。
但這似乎不妥,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仍舊是低著頭,道:“多謝公子,小女子不敢。”
周景棠什么表情,只是再次冷冷地重復:“披上”
姜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仍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景棠轉過身,見她如此,想必是把人給嚇著了,于是便道:“罷了,華之,帶她去會客廳。”說完,便離去。
“是,公子!”,華之收起狐裘,對地上跪著的女子道:“姑娘請隨我去會客廳。”
姜木起身,道:“多謝”
一路上,姜木低著頭,時不時偏過頭,四處瞥上幾眼,在心里默默記下路線。
然而,還未走到會客廳,兩人便遇上了太傅眾人。
華之朝面前一行人一一行了禮,并向太傅稟報了此事。
姜木仍然低著頭,但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她隨即微微俯下身子,不慌不忙地跟在華之后面也行了一禮。
站在最前面的太傅周宏安右手拄著楠木鳩杖,左手輕輕地捋著白色的胡須,一雙滄桑而又犀利的眼睛盯著姜木。
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姜木走去,一旁的周泊楠趕緊上前扶著自己的父親。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晰,太傅眉頭蹙起,一道道皺紋橫在額前,怎么越看越熟悉,恍然間,他腦海里猛地閃過一個人,磐之!!!
“你…你………可認識姜磐之?”太傅拄著拐杖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讓在場的人都有些慌亂起來。
一旁的周泊楠緊緊扶住父親,眉頭緊蹙,他看著眼前這女子,確實與磐之兄有七分相似之處。
姜木將眾人反應都盡收眼底,她看著眼前的太傅露出如此悲戚的神情,似乎剛剛那個威嚴的太傅瞬間變成了一個失去親人的老人,面對太傅期盼的眼神,姜木鄭重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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