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景棠醒來之時，身邊早已沒了姜木的身影。他喚來華之，準備去前院與祖父商議。

        明日，他便要去宮中上朝了。

        就在他梳洗完畢，剛準備出門之時，姜木便推門而進，后面跟著正端著早膳的丫鬟懷瑟。

        姜木一句話也沒說，自始至終都沒抬頭看過周景棠，她從懷瑟手中接過早膳，放到桌子上，淡淡道：“請公子用膳！”

        顯而易見，屋內氛圍怪異，懷瑟與華之相對而視，隨后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一同退出房間，將空間留給二位主子。

        姜木見他們走了，便轉身也準備走。

        “一起吃吧。”周景棠坐下來，朝她道。

        姜木再次轉身，朝他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回道：“不必了。”說完，提起裙子準備走。

        周景棠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昨晚的事，是我的過錯。”周景棠抬頭，看著姜木的背影，繼續道：“今日，我鄭重向你道歉。”

        姜木背對著他，眼睛眨了眨，嘴角不自覺揚起弧度，但下一秒就被她抿住嘴，生生壓了下去。

        她深呼一口氣，隨后緩緩轉過身，走到周景棠面前，坦坦蕩蕩道：“我接受你的道歉。”說完，她便坐下來，自顧自地吃起東西來了，心道，見你是個病人的份上，懶得同你計較。

        周景棠搖搖頭，笑了笑，心道，原來她這么好哄。

        二人各懷心事，用完早膳后，周景棠便去了前院，姜木則回到自己的房間，安安靜靜地研究著賬本。

        太傅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閉著眼，正曬著清晨的太陽，王管家站在一旁泡著茶。

        見周景棠進來，王叔立刻行禮道：“公子”

        周景棠點了點頭，隨即走到祖父跟前，雙手作揖，行禮，道：“孫兒給祖父請安！”

        太傅緩緩睜開眼，笑道：“來了，坐吧”

        “多謝祖父！”

        太傅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隨后雙眼直視著遠處，道：“祖父之前答應過你，等你身體恢復了，便將所有的事告知與你，現在問吧，你想知道什么？”

        周景棠也隨著他的視線，看著前方，眼眸深遂，他心中有許多疑惑，可此時，卻是不知如何開口，須臾，他緩緩啟唇：“祖父，為何要辭官？”

        “哈哈哈”太傅笑了起來，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周景棠，隨后又繼續看向前方，反問道：“那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覺得祖父為何要辭官？”

        周景棠毫不猶豫回道：“雖然您之前說與孫兒無關，但孫兒始終無法相信此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太傅仍是搖搖頭，否定了他的想法，道：“南郢開國以來，太傅府百年根基，從未動搖過，但今時不同往日，陛下如今有意打壓我太傅府，想必你也察覺出來了。”

        周景棠點頭，他握緊了衣袖下的雙手，此事他心中早已有所知曉，上次二叔被罰事件，他仍歷歷在目。

        太傅繼續道：“一座百年府邸，如何能出三位朝廷命官，這是朝廷大忌。祖父年紀也大了，經不起折騰，陛下如今有意，我便順勢辭官，于我，于太傅府都好，你可明白？”

        “是，孫兒明白了。”

        太傅點點頭，喝了一口茶，又道：“繼續問吧”

        周景棠低下頭，喉嚨上下動了動，隨即抬頭看著祖父，聲音沉悶，再次詢問：“關于父親的事”，祖父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他便沒有說下去。

        太傅看著孫兒期盼的眼神，自己一雙歷經滄桑的眼瞬間濕潤起來，道：“如你所想，你父親的死或許并非意外，我派人去查，卻一無所獲。你當時中毒，生命危在旦夕，我沒有多余心力去想別的事，后來，磐之夫婦雙雙殞命青州城，我這才意識到，或許這一切都并非意外。但祖父手中并無實際證據，貿然行動，會惹來滅門之禍。而關于其他的，我也不知。”

        說完，太傅借著手中鳩杖的力量，坐直身子，提醒道：“二十年前，當今的陛下還是廢太子，下放到江陵一帶，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何事，但他十年間里募兵買馬，集結一方勢力，與國舅一家里應外合，才坐上了皇位。”

        說完，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太傅府祖訓，福天下，為良臣，不問興衰，祖父沒能做好，有愧于先祖啊。”

        周景棠安慰道：“祖父，您所做之事從來沒有對不起百姓，如今是陛下容不下我們，我們何須再效忠于他？”

        “住嘴！”太傅立刻出聲制止他，嚴厲訓斥道：“作為臣子，此話豈是你能脫口而出的？”

        “是孫兒知錯。”周景棠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棠兒，倘若宮中風云巨變，社稷動蕩，最終苦命的還是百姓。皇室之事，自有因由結果，你不得參與。如今陛下會刁難你，以后哪天或許還會殺了你，但我知你不會就此退縮，否則也不會費盡心思進入大理寺了。祖父唯一要囑咐你的就是，學會隱藏，祖父知道你平時已經十分謹慎，但是，這遠遠不夠。”

        “孫兒謹遵祖父教誨！”

        太傅捋了捋山羊胡，繼續道：“你體內的毒，其他人暫時不知，答應祖父，你可以繼續追查你父親的死因，但是一定要珍惜自己的身體，祖父就算豁出我這把老骨頭，也定要替你找到解藥。”

        “祖父，命數天定，我不在意。”周景棠一字一句回道。

        “你不在意，我們能不在意？祖父還是那句老話，想想阿木，對了，我問過杜先生了，他說此毒對延綿子嗣毫無影響。”

        話剛落音，周景棠剛喝進口中的茶水差點就噴出來了，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這時王叔趕緊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關心道：“公子慢些喝！”

        “無事。”

        “你看看你，成親都好幾個月了，除卻你躺在床上那兩個月，其它時間你都在做什么？祖父我等著在入土之前，抱上重孫子。”

        周景棠一時之間竟無法辯駁，只得訕訕地笑了笑，喝了幾口茶水試圖緩解尷尬。

        “你怎么不說話？王管家，我這老頭子說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王叔連忙搖頭。

        “罷了，祖父不逼你，但是你要把這件事給我放在心上。”太傅拄著鳩杖，緩緩站起來，道：“同你說了這么多，想起了正事，走，一起去看看竺兒。”

        “是！”

        ————

        周景竺昨晚上的麻藥藥效過了后，背上火辣辣地疼，只能趴著躺在床上，他至始至終沒喊過一句疼。

        這時，下人通報太老爺與大公子過來了，周景竺下意識想裝睡，但轉眼一想，還是算了。

        太傅與周景棠一進門便見到周景竺如同躺尸般躺在床上，王叔嘆了口氣，便扶著太傅落座。

        “祖父，堂兄安好”，周景竺從口中擠出這六個字，聲音些許虛弱無力。

        太傅見他這個樣子，痛心疾首，道：“我們如何安好？罷了，祖父也不想說太多，你父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養好傷，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去，也沒人會攔著你了。”

        “多謝……多謝祖父！”周景竺手一動，便連筋帶肉，似刮骨之痛。

        這時，華之來報，宣稱少夫人的朋友過來了，正在大廳里，少夫人已經過去了。

        太傅轉頭便對周景棠道：“這里不用你了，去好生招待著。”

        “是！”

        太傅府前廳。

        正在品茶的葛嶸一見到急匆匆趕來的姜木，便立刻大聲喊道：“阿木！”

        “噓，小點聲，這里是太傅府！”，姜木特意支開懷瑟，獨自跑過來見葛嶸。

        葛嶸建她如此小心翼翼，便隨了她的意，放低聲音，調侃道：“三個月不見，這通身的氣派，倒是越來越像官眷夫人了。”

        姜木吐了吐舌頭，無奈道：“你以為我喜歡如此嗎，整天待在房間里看賬本，最近又不好行動。”

        “喲，都看起賬本了啊，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賬本好啊，以后有機會來我徽天鎏當賬房先生，我肯定按最高的報酬給你。”葛嶸打開扇子，笑瞇瞇地看著她。

        “你就別打趣我了，快說正事！”姜木催促道。

        葛嶸眼神一變，收起剛才的輕浮，露出凌厲，往前挪了兩步，靠近姜木，輕聲道：“元嵇閣來報，江陵一帶突增翊字營上萬名黑衣死士，前日這批死士與趙凌云等人交手，他們似乎是在奉命尋找什么東西，目前還未探出，所以需要你與蘇霽取得聯系，下月初二，皇帝壽宴。你可明白？”

        姜木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其次，這是你師祖給你的回信。”說著，葛嶸遞給姜木一個包袱，繼續道：“里面還有你需要的藥材。”

        姜木接過包袱，道：“我上次給你的那個提議你想清楚沒？”

        葛嶸一揮手打開扇子，笑道：“看不出來，你經濟頭腦不錯，是個好主意，不過我需與義父商議后，才能給你答復，最近皇帝加大了沿江來往商船的搜查，因此徽天鎏多批貨物流通受阻。”

        姜木仔細思考了一會兒，剛想說話，便被門口傳來的一句話打斷了。

        “你們在做什么？”，周景棠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外，神情復雜地看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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