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夫妻可白頭
吱呀呀……
嶄新的雕花木門終于被人推開了。
一股子寒氣猛撲進(jìn)來，襲人更是身子一僵，腦子里“嗡嗡”亂響。
她緊緊握著拳頭，著實(shí)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眼前這個男子。
透過紅蓋頭的縫隙，她能瞧見一對黑面白底兒的靴子，一條大紅棉褲，喜服的下擺上繡滿了金花，被燭光一照熠熠生輝。
他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朝襲人走了過來。
襲人益發(fā)心慌害怕起來，連氣都透不過來，混身一點(diǎn)子力氣也沒有了。
她只想轉(zhuǎn)身逃走，可天下雖大，她卻又無處可逃。
襲人瑟瑟發(fā)抖。
好在那人一轉(zhuǎn)身卻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吭氣。
襲人自然也是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紅燭越發(fā)耀眼，似乎能聽見燭火熊熊燃燒的聲音。
新房內(nèi)喜氣彌漫，卻不聞一絲動靜，安靜得叫人幾欲發(fā)狂。
襲人只覺得氣緊，似乎隨時都能昏厥過去。
然而，她不能。
好歹是人家大喜的日子。
即便是全天下人都對不住她襲人，眼前這男子卻半分也沒有對不住她。
他給了她一個熱鬧喧天的大婚，該有的一點(diǎn)子也沒有少。
他絲毫沒有對不住她。
將心比心，她自然也不能對不起他。
一對新人不知沉默了多久，終于還是他先開口了。
“姑娘是榮國府的？”
他的聲音有些干澀、顫抖，似乎也有些慌亂。
“嗯……”
過了半晌，襲人才低聲回應(yīng)。
“姑娘叫什么名字，能告訴我么？”
聽見襲人的回話，他似乎好了一些，聲音也不再顫抖了。
“我……我……”襲人猶豫了半晌才低聲回道：“我叫……襲人……花襲人……”
若是有一點(diǎn)法子，襲人決計不會說她叫花襲人。可是除了這個名字，她再想不起自己原來叫什么。
花珍珠？
似乎太難聽了些個。
至于在娘家時候的名字，她早就忘了。
“襲人？姑娘是襲人？”
他聽了猛然就站起來，倒把襲人給嚇了一大跳。
“怎么……怎么了……”
襲人頓時滿臉雪白，生怕他說出什么不堪的話來。
然而他卻并不再說話，卻轉(zhuǎn)身打開箱子不知在翻騰什么。
襲人萬分疑惑，不過一會子功夫他就從箱子里拿出一條紗巾遞了過來，分明是舊日間她曾經(jīng)用過的。
寶玉說好看，就系去了，誰知后來就和了琪官兒換了。
寶玉后來倒是把那條紗巾給了襲人，不過她卻從未用過，如今早就留在賈府中了。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緣由，襲人也頗覺意外。
難道說她與他天生就有這段緣分么？
“姑娘原來是寶二爺身邊的，我實(shí)在是不知道，真是太唐突了……我……我……”
他站在當(dāng)?shù)夭蛔∽饕荆靡u人倒不自在起來。
“姑娘……我實(shí)在是配不上姑娘……我原本是個戲子……后來又破了相……本來我是想著要逃開京城這是非之地……可王爺執(zhí)意要給我尋一門親事……沒想到竟然是姑娘……我辱沒了姑娘……”
他在原地不住致歉，襲人心里倒萬分過意不去，忙就開口勸道：“你……你……不比如此……真的……”
“姑娘，我知道如今榮國府也沒落了，寶玉也出家去了。好在我與寶玉還有些個交情，也知道他落腳的地方。姑娘可要去尋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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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
襲人聽了不覺微微動心，轉(zhuǎn)念間卻又心寒起來：他但凡心中能有一絲掛念著自己對他的好，也不至于到了今天這地步。
“寶玉……我尋他又做什么……況且……況且……況且我是你娶進(jìn)門的妻子……怎能再去尋其它男子……”
襲人顫巍巍回道，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乎是細(xì)不可聞。
待說到“我是你娶進(jìn)門的妻子”這句話的時候，襲人自己都是心情異樣，似乎隱約有些個無可奈何，又又些許的歡喜……
“什么……當(dāng)真么……姑娘不嫌棄我么？”
他聽了襲人這話登時心情激蕩，連說話聲兒都跟著顫個不住，似乎極是喜悅。
可這喜悅轉(zhuǎn)瞬即逝，他的心緒即刻又低沉下來：
“姑娘還不知道究竟戲子是什么吧，況且我的臉又破了相……”
襲人不語，卻聽他又低聲說道：“姑娘若是暫時無處容身，我周琪愿意終身陪伴姑娘、侍奉姑娘，直到姑娘能再覓佳偶……”
襲人聽得愈發(fā)心動，卻也有些個不快，半晌才問他道：“你……你……這是……嫌棄我么……”
“不，不，不，我怎么敢嫌棄姑娘，只是我周琪如今當(dāng)真是配不上姑娘，怕辱沒了姑娘，更怕姑娘跟了我會一世受累……我……我……”
襲人聽他聲音愈發(fā)顫抖得厲害，不覺就有些個心疼，一伸手就扯下了蒙在頭上的喜蓋。
眼前一亮，只見面前站著的人身長玉立，一襲紅衣更是襯托得他身材風(fēng)流，俊俏倜儻。
只是他的臉上卻布滿細(xì)細(xì)的傷痕。如今雖然痊愈了，可皮膚之上縱橫交錯的粉紅色疤痕卻分外清晰，叫人瞧了不由得滿心驚悚。
襲人初看之下不由得嚇了一跳，可再仔細(xì)看去，卻依舊能看出這張疤痕遍布的臉原本是無比俊俏。
周琪見襲人被自己的容貌嚇了一跳，忙就轉(zhuǎn)過身去。慌亂間，他早已瞥見新人如玉，溫潤如水。
相較之下，他更覺慚愧，忙就背對著襲人顫聲兒道：“姑娘……可是嚇壞了你么？你若是當(dāng)真不愿意，那我們從此后對外只說是夫妻，私底下卻做兄妹就是……倘若你還是不情愿，那么，那么，等明日我就給你一筆銀子，你這就回家去，日后再尋好人家嫁去就是……”
襲人聽他這么一說，一顆心登時就如同被吹化了一般，一時就化成了一汪水。
眼見這個周琪只是背對著自己不肯轉(zhuǎn)過身來，她伸手就想扯過他來，卻又始終不敢，猶豫了半晌，她這才低聲抱怨道：“你……你這說的又是什么話……難道……難道是你嫌棄我是個丫鬟……又或許是嫌棄我容貌粗鄙……這才……這才不要……不要我了么……”
她越說越覺羞澀，聲音也越來越低，到最后小到如蚊子哼哼一般。
可這一番話落入周琪耳中卻不啻于天空雷鳴一般，驚得他忙轉(zhuǎn)過頭，心中萬分狂喜，顫聲問道：“你……你……果真愿意和我余生相伴，不離不棄么……”
紅燭搖曳，這一夜靜謐而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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