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賈府的夜又深又長，不知熬了多久，晨曦才終于緩緩到來。

　　賈琮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來了，外頭還沒有大亮呢，到處還都是黑漆漆一片。

　　院子里點的許多燈籠有的已經熬光了燈油，燒到了盡頭，火苗忽忽悠悠間熄滅了。有的雖然還勉強支撐著在燃燒，可也只剩下少許不多的燈油，燈籠中的火苗越發孱弱，星星點點，似滅似亮，奄奄一息。

　　錦雀這丫頭甚是勤快，早就起床，摸著黑就去燒洗臉水熬粥做飯去了。

　　如今雖然初秋將過，可早起已經有了寒意，冷風透過窗縫、門縫兒鉆進來，吹得屋子里一片冰涼。因天氣還早，冬日的炭還沒下來，也只得忍著。

　　這個時候，整個兒賈府恐怕除了賈母和林黛玉的屋子里早早就點上了炭爐，還沒人能有炭呢。

　　賈琮自然也是沒資格點炭爐取暖的。莫說是現如今，就是真正到了冬天，依著賈璉王熙鳳兩口子的脾性，估摸著也不會給他什么好炭。

　　他醒是醒了，卻還沒下床，斜靠在床頭，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倒也并不覺得冷。

　　錦雀勤謹，早早就把冬日的厚被洗曬好了。棉花被秋日的暖陽曬得蓬松軟和，蓋在身上都是一股好聞的太陽的味道。

　　賈琮正坐在昏暗中犯愁。

　　他如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個什么才好。難道接著在賈府中靠著逗老太太和一群小姑娘討生活？這種日子賈琮是決計不打算過的。再則說，即便他放下自尊，死皮賴臉地就和這些個女孩兒們廝混了，他又能混多久？

　　寶玉自然可以整日整日醉倒在溫柔鄉中，今天和妹妹作詩，明日和姐姐喝酒，再不就大家輪流過過生辰，再無聊就出門去四處轉轉，找幾個戲子喝喝酒吟吟詩，全然就是紈绔子弟的閑適生活。

　　人家能過這種日子是因為人家底子厚，消費得起。

　　賈府經濟狀況雖說依然是江河日下，但也不會缺了他賈寶玉的花銷。再則賈府里最有錢的老太太，賈母，她老人家有大把大把的銀子供著寶玉呢。別說是這輩子，恐怕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也盡夠寶玉享用了。

　　他賈琮有什么，賈赦倒是偶爾也給他點兒銀子花，但那點子銀子夠做什么的？

　　五十兩、一百兩？于貧苦人家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可對于這些富貴人家來說，也就是一頓飯錢罷，恐怕還不夠一頓飯錢呢……

　　遠的不說，就眼前天越來越冷了，燒炭的錢還不知哪兒找去呢。王熙鳳那個賤婦，能乖乖給他炭？

　　做夢！

　　王媳熙鳳只怕巴不得他凍死才高興呢。

　　還有冬衣，秋天的夾衣裳還是賈琮自掏腰包做的。冬衣就更別指望了。

　　他賈琮總不能事事都去和老太太、太太告狀說王熙鳳克扣他的東西吧？再說就是他告了狀也不見得有用，王熙鳳賤人極壞，心眼子又多，總有應付他賈琮的法子。再說他也不屑于天天和這樣一個歹毒的老娘們斗智斗勇，無聊！

　　賈琮靠在床上越想越心煩，不覺窗外的天就透亮了，陽光透過窗戶紙灑進來，屋子里也跟著亮堂了許多。外頭的鳥雀都醒了，嘰嘰喳喳叫得人頭疼。

　　他越聽約心煩，剛想要掀開被子下地去趕鳥兒，突然就聽外頭似乎是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賈琮先開始還以為是院子里那幾個丫頭又和錦雀在拌嘴，可仔細一聽卻又不像，只聽外頭的人有說有笑，極是親密的光景。

　　他忙細細聽了一會子，隱約聽著似乎是紫娟說話的聲音，但再仔細聽卻又什么也聽不真。

　　紫娟這丫頭這么一大早來做什么？

　　賈琮一面琢磨一面就下了床，剛走了沒兩步就聽錦雀掀簾子進來了。這丫頭一見賈琮便忙叫道：“少爺，這還早呢，你怎么就起來了，不多躺一會子么？”

　　錦雀一進屋就帶了一股寒氣，賈琮忙一扭頭卻見錦雀這小丫頭正笑瞇瞇瞧著自己，一身的清秀，在清晨透入的淡淡陽光的照射下，更顯得溫柔嬌俏、清麗異常。

　　賈琮一見便笑道：“好丫頭，你如今倒是長開了，一天比一天好看呢。”

　　錦雀冷不防賈琮被賈琮這么一夸，頓時滿臉羞紅，看起來更添嬌俏可愛。

　　賈琮越快越喜歡，情不自禁伸手把小丫頭擁入懷中，在她臉頰邊輕輕一吻，又貼在她耳邊小聲兒說道：“我的小丫頭越長越好看了，你什么時候才肯嫁給我做我老婆啊……”

　　錦雀冷不防被賈琮這一親昵，頓時羞得她滿臉通紅，急忙一把推開賈琮，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蹦到一邊，失聲叫道：“你要死，大清早就這么動手動腳的，讓旁人看見可怎么得了，你越學越壞了，看來我日后真得堤防著你些�！�

　　賈琮見小丫頭被自己嚇成這樣，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腆著臉問道：“方才是誰和你在院子里說話，聽著倒像是紫娟呢？”

　　錦雀聽賈琮突然又問起這個來，再看他小臉兒訕訕的，似乎也很是不好意思，心里忍不住好笑，當下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可不是紫娟姐姐來了，她說是林姑娘叫她過來瞧瞧少爺起了沒有，叮囑少爺多睡一會子，別起太早了。又特意囑咐我給少爺多做些魚蝦吃，說那個好消化。又問少爺冬衣可有了沒有，若是沒有，林姑娘要給少爺做冬衣呢。又問夜里冷不冷，若是冷，林姑娘叫紫娟晚上偷偷送點子炭過來，又說叫我好生照顧爐子，別熏著了少爺。又問我中午給少爺做什么吃呢，若是吃得不好就去大廚房里要些來。林姑娘說了，她準備去向老太太要些個人參鹿茸燕窩什么的，一并叫紫娟夜里偷偷送來，囑咐我好好熬了給少爺，若是少爺不肯吃，就叫我偷偷放進粥里一起吃。還問我有沒有錢，林姑娘說她一個月有二兩銀子的月例錢，她沒什么花銷，偷偷攢了不少體己，恐怕有幾十兩，這個錢如今已經給了我，叫我交給少爺呢，說你喜歡吃什么穿什么就自己買去，輕易別和人張口……”

　　錦雀一邊說一邊就從懷里掏出一小包銀子來，在賈琮面前搖晃。

　　包裹里的銀子“嘩啦嘩啦”相互撞擊，聲音且是清脆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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