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情緒之神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卻被這女孩打斷了。她搖搖頭，用充滿童真的聲音說道：“雖然不太確定，但一來到這里，我就有所預感，在您剛剛攻擊這道封印的時候，我才確信了這件事。”

    “這最后一道您無法破除的封印，是來源于我的靈魂。想來，這里就是我的父親為我安排的長眠之地。”

    “他分出靈魂的時候，并不是簡單地把靈魂分成兩半而已。這畢竟是人身上最重要的東西，如果就這么撕開，想要再縫合再一起也是很難的，所以他在乾坤問情谷，這個大家命中注定有一劫的地方藏著‘粘合劑’……不過，這也只是我的推測。”

    說著這些話，她已經走到了那地底裸露出的最后一道封印面前，小手慢慢地向那些刻痕伸出去，似乎還帶著些許猶豫遲疑。

    “您再試一次吧。”她說，“這次，我會用我的本源力量來幫助您解除封印。”

    “等等！”王冬掙扎著直起半個身子，此刻的她在即將崩落的天地間也顯得如此藐小，“你的本源早就破碎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如果動用的話，你會……”

    “我知道哦。”

    名為唐小七的女孩回過頭來。王冬看著她那雙眼睛，和她們初見那一日如出一轍的冰涼眼神正從那雙孩子的瞳孔中流淌出來。她的心也跟著冷卻了。

    “你不是說了要見證到最后的嗎？”王冬的目光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從見到唐小七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對這孩子充滿警惕。她的敵人，不屬于她的半片靈魂，隨時會篡改她人生的定時炸彈……然而，此刻她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這也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七歲往后的人生，對她而言只是一場快速掠過的，五光十色的夢。

    “我會的。”唐小七露出一個微笑，“我的力量，會和乾坤問情谷埋藏的力量一起，全部歸在場的大家。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直陪著大家了。只要你不忘了和我說過的誓言，我就會一直看著你。”

    “帶我去未來吧，王冬。”

    最后的這一聲名字，她呼喚得格外鄭重，似乎代表著一種承認。

    在山崩地裂的巨響中，這句話被風清晰地送到了王冬的耳畔。她已說不出話，她還沒有準備好如何面對唐小七的存在，對方就已經先于她做出了選擇。她沒有挽留的話，一切是如此順其自然，以至于挽留似乎才是對這份靈魂的不尊重。

    王冬明白自己是個自傲的人，那么唐小七一定也是。

    “做好決定了？”情緒之神輕聲問。他的聲音也變得小心翼翼。

    “嗯。”

    沒有再多的言語，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共同抬起了手。下一刻，白光就覆蓋了所有人的視野。

    ……

    霍雨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他動了動手指，指尖傳來被草葉刮過的柔軟感覺。他稍微一用力就彈坐起身來，承載那虛影時帶來的所有身體壓力與不適都消失了。

    這種重壓之后豁然輕松的感覺讓他感到渾身舒暢，連血液都歡快地奔流著，生命力充盈在他體內，如同新生了一次一般。

    這是哪兒？這是他頭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隨后，一連串的問題讓他再度緊張起來：秋兒呢？大家都沒事嗎？自稱神明的那位前輩又如何了？

    他立刻站起身，環顧了一圈四周。這是一片空曠的草原，每一片嫩綠的草葉都被勾勒了一圈銀邊，向霍雨浩昭示著這里并非現實，而是某種奇幻。

    幻境……他默默握了一下拳。上一次應付幻境，是在萬妖王的指引下與冰靈之樹簽訂契約的時候。那是他第一次和植物類魂獸簽訂契約，但因為有萬妖王前輩在，一切都很輕松。

    有了那一次的經驗，他并不怕應對幻境。只是那一次的幻境中，他看到了許多殘酷的景象，至今也還沒有完全明白它們代表的含義——那一定不是隨機憑空拼湊的圖像。

    這一次，他又會看到什么？

    想到這里，他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向前走去。作為精神系的魂師，如果連幻境都沒有勇氣面對，那就太差勁了。

    很快，這漫無邊際的草原就出現了第一個影像。一座墓碑，他認得，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親手為母親立的墓碑。

    他立刻快步走了過去，那墓碑的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這時他注意到，墓碑前還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雜草般的黑發在風中搖晃，縫縫補補勉強能穿的灰色布衫套在單薄瘦削的身體上，孩子有一雙被拋棄的幼狼的眼睛。

    霍雨浩一時間都有些恍惚：這是自己么？原來這些年，在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這么多變化。他張開了，這張臉愈發俊朗了起來，營養跟上之后身體也越來越健壯，現在正是長個子的年紀，他的身高上次測量時就已經越過了一米八五的紅線。

    正在他追憶往昔的時候，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你會原諒我么？”

    霍雨浩猛地回過頭去。金發白衣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那雙異瞳證明著他的身份。這張臉霍雨浩同樣忘不掉。戴華斌——

    “我年少時的確有很多不懂事。”戴華斌看起來有些落寞，他移開目光，“但是人是會成長的，也許等你回到公爵府時，我與哥哥都已經是不一樣的人了，你仇恨的我母親也已經病逝了，而戴浩——你的父親，你發現他其實是個盡職盡責的軍人，他身上的忠義氣息也是你向往的。到那時候，你會放下對我的恨嗎？”

    回答他的是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哪怕知道是幻境，霍雨浩也沒有留手。他這一巴掌用了全力，戴華斌被擊得倒飛而出，在草坪上結實地滾了三圈，干凈整潔的白色衣服上沾滿了草葉和泥灰。

    霍雨浩看向自己用力的手掌，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指節泛白。原來現在的自己已經有這么大力氣了。如果，當年戴華斌來找事的時候自己也有這種力氣，也就不至于讓母親護著自己，最后……

    戴華斌花了一陣子才從地上爬起來，他甚至站不穩，身形還有些搖晃，嘴角也流出了血跡。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干笑兩聲：“為什么？”

    “你要了我母親的命。”霍雨浩看著他，像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無論你是有心無意，從那天起，我沒有母親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戴華斌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你的媽媽并不希望你這樣？她也許很愛父親，因此也愛著作為父親孩子的我，她根本不希望你恨我？”

    霍雨浩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掙扎之色，然而那也只是片刻。很快，他上前一步，讓戴華斌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那我呢？”霍雨浩的聲音里，甚至無意識地帶上了精神力的威壓，“從我失去她起，我的那些痛苦和決心呢？我的確很喜歡幫助別人沒錯，我也一直希望我能幫上大家的忙，完成大家的愿望，但這不代表我就完全沒有自我。難道母親不恨的人，我就不能恨了嗎？”

    “母親不恨戴浩，她覺得與戴浩相戀很幸福，大概也是從他身上感受過愛吧。可是我從有記憶起，哪怕感受過一刻父親的關照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我恨你。”他坦誠地說，語氣冷靜得仿佛不是在敘述仇恨，而是在談茶余飯后的八卦故事，但字里行間的那份精神威壓卻不減反增，“我直白地承認我的恨，現在也不覺得這有什么難以宣之于口的。哪怕我母親有一天真能重新睜開眼睛，我也是一個從八歲起就失去了媽媽直至那日的人。是你的錯，戴華斌！”

    戴華斌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么，霍雨浩卻突然抬起一只手打斷了他，與此同時那恐怖的壓力也瞬間煙消云散了。

    “但你只是個幻影，”他重新露出平日總放在臉上的柔和微笑，“所以，我也只是對幻影抒發情緒的人而已。真正的戴華斌現在應該已經聽不懂這些話了吧，或許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公爵夫人自己生著病，還抱著她可憐的兒子日夜垂淚的時候，會想起有一個孩子曾經在柴房里抱著母親冷卻的身體嚎啕大哭嗎？”

    “他的精神之海已經不可能復原了，不過要讓他那樣活一輩子確實有點殘忍，我會找時間去給他一個解脫的，等把手頭的事處理干凈之后。”

    “戴華斌”也笑了，他的身子開始化作點點光暈。

    他說：“這就是你做出的選擇，我明白了。看來很多事情的確改變了。”

    說罷，戴華斌的虛影便如同引路一般一道向上，化作了一條旋轉鋪陳的黃金臺階。

    “是這種類型的幻境么……爬塔？”霍雨浩默念道。

    與此同時，那年幼的霍雨浩也開始消散，化作一道道銀色的絲線，溫和地纏繞在他身側，慢慢地貼近他的皮膚，最后如同融化一般落入他的體內。

    他立刻感覺到，無論是精神力還是魂力，他都有了一截驚人的提升——只不過因為他之前就已經到了五十九級，所以即使得到了這份提升，魂力也卡在六十級不動了。

    但是，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提升絕不是一級這么簡單。等他得到第六魂環后，恐怕他的實力會有一截驚人的突飛猛進。

    “他最后說選擇。”霍雨浩感受著體內各種力量的變化，自言自語道，“這是做出選擇的獎勵嗎？還是如果選了糟糕的選項也會有懲罰？……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么性質的幻境。總之要出去就肯定得往上，走著看看吧。”

    幻境的分類，伊萊克斯認真地與他講過一些。因為他的精神力與亡靈魔法結合，也是可以施展這樣的能力的。其中，伊萊克斯提到過這種爬塔式的幻境。這種幻境的特點就是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每當完成了一個場景的“任務”，就能開啟前往下一層的通道。在幻境中死去也就是真的死去了，而如果能活著到達塔頂，一般幻境主人就會為這個成功者揭示真相并送上獎勵。

    所以，這一向是種中性的幻境，對進入者沒有明顯的好惡。而能制造出這樣幻境的存在也絕非是一般人，哪怕此人沒有登神，也至少到達了半神的水平。

    因此，霍雨浩也就對出現這樣的幻境不算太意外了。他剛剛可是目睹了一場真正的神的戰斗，直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他深吸了一口氣，踏上了黃金的階梯。拾級而上，這段路并不算長，他很快就登上了第二層的地面。

    這場景讓他立刻抽了口冷氣，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這里是史萊克的斗魂場。他看起來是剛從入場區域進來，墨發的少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沖他眨了眨眼：“你可算來了！”

    這是……唐雅？

    霍雨浩也不敢確定，他只是聽著聲音有點像。他就這么被唐雅拉著坐在觀賽區域，場中央，戰斗的人居然是貝貝和徐三石。

    “小雨浩，”唐雅戳他的手臂，“今天這可是有賭約的，用你的魂技給貝貝幫個忙唄！”

    霍雨浩立刻明白過來。她要自己用精神探測幫貝貝贏徐三石？畢竟如果是這個時間點，他能幫上的忙理論上也就只有這個了。

    但是，賭約？

    “這不好吧。”霍雨浩攤開手掌，“你也知道精神探測的效果，這不是作弊么？這里坐了這么多人，大家花時間來看他們斗魂，那邊還開了盤，應該不是來看一場假賽的吧。”

    “幫自家人的話作弊就作了。”唐雅看起來很不在意地說，“你那技能發動可是悄無聲息，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們作弊了？你得知道——這次的賭約是重要的丹藥！兩顆哦，如果你幫忙，分你一顆！”

    霍雨浩從座位上起身：“我走了。”

    “哎哎，別走啊——真是的，對你有好處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做啊？”

    “因為一旦踏過這條線，對賽場的敬畏之心就會消減。”霍雨浩嘆了口氣，“至于這么做了能得到的好處，一顆丹藥或者別的什么，比起失去的那條線來說就沒那么重要了。”

    唐雅愣了愣，隨后搖搖頭：“這就是你的答案啊。看來是成為好孩子了，雨浩。”

    “我想知道這些場景都是什么。”霍雨浩沒有回頭，“是誰的記憶或者經歷嗎？這可不像現編的。”

    “呵呵，”唐雅的聲音在風中逐漸變得不真切了，“安心走到最后吧，你會得到答案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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