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霜點頭應下，隨后腳尖輕點地面，轉身便向皇城方向趕去。霍雨浩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攤開手掌，漆黑的龍鱗正伏在他手中。

要是能和帝天前輩直接通話說明情況就好了，他想，可惜他的精神探測共享暫時還沒法從日月帝國伸到星斗大森林中去。

人在緊張情緒中思維總會更活躍，此時此刻，霍雨浩不太合時宜地想到，帝天教他掌握空間之法，目前還只是肉身、魂力與有形有質的精神力能夠通過他打開的空間通道。但如果能夠讓非實質的精神力也流過空間裂縫，他根本無需硬生生把精神力一點點延伸出去，而是在世界上巧妙地建立空間通道，在精神力覆蓋方面就可以事倍功半了。

想到這里，他真的迫不及待要和帝天分享他的想法了。然而他也很清楚，現在不是時候，眼下呼喚這位萬獸之王，是有更加要緊的危機。

他開始從鳴玉環中往手心里倒丹藥，仿佛倒糖豆子一般。明德堂項目的獎勵，徐天凌攝政后從國庫中給他的獎勵，王冬煉好分給大家的調和魂力的丹藥……一轉眼，他手中已懸浮了數量不菲，顏色各異的丹藥。

他向來把藥物提升的程度控制得很好，曾經還就吃藥一事勸導過紅塵兄妹，然而此時此刻也必須得做好準備。帝天，身軀偉岸的金眼黑龍王，如果要真身從星斗穿越空間裂縫，在日月的大地上降臨本體，也會消耗巨大，難以承受。為此，必然有一部份力量需要借助霍雨浩的軀殼作為載體。

承受獸神的威壓可不是什么小事，但這些數量巨大的溫和丹藥同時發作，能夠勉強護住他的經脈，不至于讓他受傷太嚴重。至于大量服藥的副作用……這些藥的藥效若是能被帝天的力量洗一遍還能留下副作用，那也是神丹了，今后可得多多關注。

待他吞下第一枚丹藥的時刻，天邊兩道金銀光芒乍現，竟是一瞬間驅散了多半漆黑的烏云，讓日月帝國的天空露出一絲黎明該有的晨光來。與此同時，那兩道光芒中蘊含的魂力讓他感到精神一振。

那是只有九級定裝魂導器才能釋放出的恐怖威壓，但卻不來自于孔老給他上課時展示過的那些他熟悉的魂導器。這是什么？他立即用精神探測仔細地觀看，發現正面戰場上，就連鐘離烏那頭風光無限的骨龍王也被這光芒逼得連連后退。

而戰場的另一端，站在孔老身邊，從銀月神光罩內注視著這一幕的那個人，霍雨浩一眼認出了他。那個人是葉雨霖。葉雨霖雖然沒有直接率領號稱護國之手的五大魂導師團，但在日月帝國的軍隊中依然有不俗的地位；如果不是當初的大賽被中斷，他本應來監督魂導師大賽的決賽，并且聽說獎品似乎就是一件九級定裝魂導器。

現在，霍雨浩知道了。那讓鐘離烏與骨龍王也吃了癟受了傷的，正是葉雨霖的九級魂導器：日月神針！
日月神針一出，供奉堂與皇室都士氣大振。讓九級定裝魂導器在日月本土發動，往常是很危險的，因為定裝魂導器一旦使用就是不分敵我的爆炸。然而，在銀月神光罩隨環境變化的全面保護下，日月神針就這么被葉雨霖和孔德明一起變成了一枚定向打擊的炮彈。

廖夢凱站在陣地前線，被恐怖的魂力氣浪吹拂著，卻連頭發絲都紋絲不動。他的全身都散發著一層緊貼皮膚的銀光，仿佛被月光照耀一般，而他面前幾名鐘離烏麾下的邪魂師只能在爆發的魂力下翻滾燃燒，化作灰燼消散在刺目的光線中。

骨龍王發出一聲哀叫，然而它卻退無可退，因為鐘離烏在它身后，利用它巨大的軀體擋去那些可能使他受傷的魂力。它空洞的雙眼里燃燒著灰色的冷火，在日月神針的光芒下也仿佛風中危險的燭火。

然而日月神針依然沒能重創鐘離烏。骨龍王受傷不輕，鐘離烏卻一掌按在它的頭頂，鳳菱的虛影立即貼上它的脊椎，它掙扎著仰起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一個女人的號哭。風與火的雙重力量重新在它身側聚集，隨后化作巨大的光波，集中一點沖向銀月神光罩，似乎是打算單點突破。

廖夢凱渾身一抖，漆黑的魂導裝甲覆蓋上他的全身，他的手中，魔神刀武魂浮現出來。他的身后，恐爪魂導師團再度啟動了聯動魂導陣列。

目睹了這一切的霍雨浩立刻動身前往戰場。是時候了，即使是日月神針發動后的現在，廖夢凱依然不是這個已經接近極限的鐘離烏的對手，聯動魂導陣列也只能拖一陣子。孔老看得懂局勢，為了在此擊落鐘離烏，他會趁這個骨龍王受傷硬撐的時刻發動銀月神光波，然后……

霍雨浩定了定心神，左手握緊帝天那漆黑的龍鱗，右手虛空一抓，月華刀通體瑩白的刀身已經在他手心。他在空中劃開一道白色的裂隙，快步走了進去。

……

“我親愛的孩子們。當你們看到這個的時候，我和他一定都已離世。”

淡金色的精神空間中，女人白色的虛影站在正中間，站姿如同笑紅塵記憶中她生前一般，帶些比父親還桀驁的傲氣。小時候，醉紅塵總說妻子性格太強勢。然而，如今他看不清她的臉，她的剪影在那里變成純白的一片，仿佛只是世界被挖去了一塊她的形狀。

“媽媽！”夢紅塵喊了出來。

王冬不動聲色地退后了。盡管她也被卷入其中，卻自知現在不是參與的時候。

夢紅塵三步并做兩步撲向那個光芒中的剪影。笑紅塵想扯開喉嚨，讓她回來，畢竟這大概率只是一個精神之影，就算擁抱也只能撲個空。然而他痛得說不出話，王冬給的藥的藥效已經過了，重傷的疼痛再度吞噬了他，讓他連話都擠不出半個字，只能看著妹妹如同白色的小鳥般撲向母親，然后——與母親緊緊擁在一起。

他那雙異瞳微微睜大了。真的……抱到了？

母親自然不是紅塵家族的人，她姓葉，叫葉春音，日月帝國本地人，和葉雨霖有家族上的親緣關系，但也稱不上近親。將軍家族與明德堂的紅塵家族通婚，這種聯姻在貴族之中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稀罕的是，笑紅塵的記憶中，父母總說他們是自由戀愛在一起的。

“我和阿醉是皇家魂導師學院認識的同學，”小時候，葉春音曾這么對兄妹二人講，“他魂導器成績比我好，我魂師成績比他好，老師安排我們兩個做同桌，互幫互助。在實驗室我手忙腳亂請他指點，這時候他總要裝一下子，我很不爽，戰斗訓練時間就把他痛揍一頓……”

那些往事，曾經笑紅塵都以為它們已經和他天真的童年時代一同消逝。自從父母出了意外，鏡紅塵就開始培養他作為下一任繼承人，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得不與童真告別，提前走入紛繁的權力角斗場。

然而，如今在這溫暖的金色的光芒包裹下，他居然還能將那些遺落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想起來。

“媽媽……這是怎么回事？”夢紅塵抬起頭，望著葉春音那張模糊的臉。

“很奇怪吧？”葉春音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朝笑紅塵走過來。不知為何，笑紅塵明明看不清她的臉，卻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注視。

“在阿醉的精神世界里看到我的虛影，這事兒怎么看都怪怪的。而且，你們根本沒看見你們老爸的精神之海對不對？”

“……對。”笑紅塵說。

葉春音朝他俯下身，一只手摸上笑紅塵的頭頂，將他在血中黏連的銀發撥開。他與父親的鮮血混在一起，浸透了他的半張臉，把他的頭發都染成酒紅色。然而，在葉春音的手中，血跡一點一點消失了，傷口也在愈合。

隨后，葉春音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地往笑紅塵愈合的腦殼上彈了一下。

“笑，你還是這樣！難題解得很快，簡單的題卻有時繞不過彎，解不出來。你融合的頭部魂骨是誰的？”

笑紅塵后知后覺地摸上自己的太陽穴。大賽之后，他得到了這份名為獎勵的遺產，卻從未真正使用過它的魂技。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道障礙，而那塊魂骨也仿佛能感知到這份障礙一般，從未給他回應。
“父親……不對，剝離了魂骨的人不該活著才對。”他喃喃自語，“那剛剛的是什么？”

“也是阿醉，”葉春音說，“是他死前最后的意識，反反復復，被困在這個軀殼中。圣靈教威逼利誘他，蠱惑他，最后他殺了我——這些都沒錯。他生前最后的記憶也就是這些了。”

“他在幻覺中殺了我，然后圣靈教故意撤銷幻術，讓他清醒過來。他看見我死得不太好看的尸體，意識到他釀成了這些悲劇，精神受了巨大的沖擊，出了問題。簡單來說，就是瘋了。”

“圣靈教想要借此機會徹底洗腦他，讓他成為圣靈教的一員，事實上他們也差一點就成功了。但是，葉家好歹也出了好幾代將軍呢，當初日月帝國開國時就有葉家的功勞，哪怕我是個遠親，家族也沒有吝嗇給我保命的各種魂導器。”

“雖然大部分都被中了幻術的阿醉毀掉了！但我當初拿這些寶貝的時候，就和家主說過，說如今日月帝國內憂外患強者云集，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這些東西還真不一定能留下我的命，要不還是給我一個能處理身后事的東西吧。”

說著，她從自己虛無的白色身影中，捧出一個實在的東西來。那是一枚婚戒，此時此刻，戒面上鑲嵌的寶石正閃爍著與她的虛影相同的光芒。

“這東西在我死時，留下了我死亡那一刻的一部分魂力與精神力。于是，可以說變成了一半鬼魂的我，就看著圣靈教的人正準備對你們瘋掉的老爸施展洗腦。”

“等等，”夢紅塵捂住了嘴，“媽媽，難道說……”

“我進入他的精神之海，喚醒了他最后一絲清明的意識。他明白事態已經無法挽回，至少最后不要淪為圣靈教的走狗，于是做出了一個過分的選擇：他在精神之海中封住了我，然后——讓精神之海自爆了。”

葉春音說到此處，夢紅塵捂著嘴的雙手顫抖起來，笑紅塵臉色蒼白如紙，就連遠遠聽著的王冬都倒吸了一口氣。

葉春音的聲音悲傷下來，仿佛剛剛的死亡情節作為殉道也未可惜，但接下來才讓她哀痛。她說：
“我本以為到此就能結束，鬼魂留在人間也沒有太多執念，既然他封住我沒法離開，那我就隨他一同去了。然而……圣靈教……鐘離烏，他，并未放過阿醉的尸首。精神之海自爆，尸體十分慘烈，就連他身邊的邪魂師都被炸死炸傷。鐘離烏為了彌補上被他炸死的戰力，就把你父親破碎的尸首用邪魂師秘法再度重煉。精神之海無法重新構成，他就抓回了阿醉死前最后的意識，填充在這具軀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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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繼續在這里藏著、活著。他的頭部魂骨，為了避免被鐘離烏煉去，我一同收在了戒指中，找機會短暫奪取了這具身體，以遺物的形式想辦法轉交給了阿公，也就是你們的爺爺。”

說完，她附在笑紅塵的耳邊，用夢紅塵聽不見的聲音說：“沒關系的，笑。你做得很好。你是幫我們解脫了。”

“媽媽……”

他終于伸出自己顫抖的手，想要抓住母親的袖子，仿佛一個走丟的茫然的孩子。那白色的母親的身影，用力地回握了他。

“如今見到你們，我也終于能夠交代最后的身后事了。哎呀，真沒想到，當初隨口要的寶物，居然被我用了這么多年……”

她溫柔地看著孩子們：
“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長大了。”

夢紅塵終于從她的手心中滲出一聲嗚咽來。在母親的目光與撫摸中，她的雙肩顫抖著，所有沖擊帶來的悲痛延遲地襲擊了她。她的眼眶紅透了，淚水在里面打轉，她瘋狂地眨著眼睛，依然慣性地不想在哥哥面前掉眼淚。她總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向哥哥和爺爺證明自己獨立自強，不可以在家人面前變得軟弱。

“哭吧。”笑紅塵的聲音也哽咽了，“媽媽在這里，我們哭一下應該也……沒關系吧。”

“是啊，”葉春音說，“夢，這些年一定辛苦你了吧。”

在夢紅塵放開的慟哭聲中，笑紅塵的雙眼也模糊了。淚眼朦朧中，他感到頭骨與他之間的那層隔閡消融了，魂力正在重新融入他的身體，剔除他死斗時吸收的那部分黑暗，提煉他體內最純凈的那部分金元素，仿佛父親昔日在練功場上摩挲他的頭頂，鼓勵地輕拍他的肩膀。

“笑，別太驕傲了，”醉紅塵說，“雖然你以后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人。”

王冬遠遠地看著這一切，也感到鼻頭有些酸澀。想到自己過去難以稱為家庭的童年，和她恨著的父親，此時此刻她在為紅塵一家感到高興與感傷的同時，也仿佛被這樣溫暖的光芒灼傷了，只想轉過身去。

然而，在那之前，她卻看到了葉春音向她招手。

“……阿姨？”王冬茫然地擺手，“我只是，呃，路過的，您不用管我——”

“過來吧，孩子。”葉春音鼓勵地說，“我看到了你在幫笑這傻孩子，真的幫了大忙呢，他一個人恐怕很難做得到。你們關系很好哦？”

“那只是……”王冬頓了頓，依然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膀。“抱歉，阿姨，對于家的事情我實在是不太能……我也不太了解父母什么的，在這里和你們一起多少有些煞風景，也說不出什么共情的話。”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笑紅塵打斷她，“哪里那么多話。”

“就和我們一樣都是僅此一次，”夢紅塵向她伸出手，“當做是被媽媽擁抱一下吧。”

在笑紅塵的眼神中，王冬猶豫著，終于還是向他們走出了一步。她走到葉春音身旁，看著眼前這白色的剪影，想象不出對方的臉。她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是什么樣，卻在這一刻覺得，天下的母親應該都是這樣子。

她默然著，讓葉春音虛無的臂膀攬過了她。

……

霍雨浩踏出空間裂縫的時候，無端地突然想起自己當年突破本體武魂時看到的考驗。那個幻境中，重傷的紅塵兄妹揮別他，告訴他，要獨自去處理家里的事情。

那樣的未來……一定可以避免了吧。想到這里，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仿佛也獲得了力量，他抬起頭，正對上鐘離烏與葉夕水的眼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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