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有不到一秒，”霍雨浩額頭上有層薄汗，“一般人可能無法注意到，但我精神力足夠強。”

赤秋握上他的那只手。由于覆滿了黑色的鱗甲，霍雨浩第一時間就想要把手抽回去，不想刮到赤秋，然而后者用上了力氣，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收回。緊接著，兩人聯通的精神力開始流動，霍雨浩感到剛剛發動一瞬間的消耗逐漸緩和了回來。

“至少在我面前不用擔心這個，”赤秋眨眨眼，“不過，雨浩，看你剛剛的反應，你是暫時沒法把這個收起來？”

“嗯。”霍雨浩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這下你怎么出門？繼續繃帶纏著？”赤秋捏著他這只被鱗甲覆滿的手，反復翻看著。霍雨浩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
“沒關系，秋兒，正好我想靜下心來修煉一番，度過八十級大關。這段時間忙，各種各樣的事情和得到的新力量都堆在一起，沒留給我什么時間去體悟。雖然我們時間確實很緊，但是也不能趕工。”

“我剛剛在想，也許因為我哪里都幫一下，哪里都請教一番，得到的各種收獲也是繁雜的，能力并沒有直直往一個方向去攀。按照以往的修煉理念來說，這肯定是不好的。”

“但是我又覺得，能力既然得到了，應該就沒有什么不好的，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魂師們缺乏將這些雜項整合統籌的能力。我正好想要找個時間好好安靜地體悟一下，找到能將我身上的一切聯系起來的那個關鍵。”

“說不定等我閉關結束后，我就已經能自如地控制它了呢？”說著，他輕輕地聚攏五指，將赤秋的手攏進自己手心里。他用力依然很小心，生怕哪里傷到了她。

“……我倒是贊同你的想法，雨浩。”赤秋說，“不過——”

“不過？”

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在霍雨浩的印象中，秋兒就連他表白的那一日都是熱烈地回應的類型，讓她因為不好意思而躊躕的事情還真沒幾件。不過，這反而讓她身上人性的影子加深了。曾經，坦率是魂獸的特權。

“我想參加秋火祭。”她終于說，“我還沒好好參與過人類的節日慶典呢。”

霍雨浩明白了她的意思。節日慶典這種事，她當然也可以一個人去參加，找好友姐妹一起玩，但他們是如此羈絆深厚的愛人，無論如何，秋兒依然希望他在場。霍雨浩自己也不想錯過這個第一次和赤秋參加人類節日的機會。

“好啊。”霍雨浩微笑著點點頭，“那就參加完再說。”

“但是這個……”

“纏滿繃帶的裝束我不是還有一套嗎？賞金獵人的奇裝異服也挺適合慶典的！”

說著，霍雨浩將雙手抬起來，放在頭頂兩側，曲了曲兩節食指，扮作狼的耳朵。因為左手不太習慣，曲得還很僵硬。

“正好，”他說，“節日上應該能見白檀一面，這身打扮也是她熟悉的我們。”

“好啊，”赤秋也被他逗笑了，“那龍巫也重出江湖咯。我們這么久沒有賞金獵人的業績，奧都商會該不會把我們開除吧？”

“那我們可得找笑大哥申冤了。不過，如今的奧都商會可是和平凡盟平起平坐的地下兩巨頭之一了，估計還真不缺人手呢……”

在歡快熱鬧的氛圍中，秋火祭如期而至。傍晚時分，落日燒紅了云霞，一百零八門魂導禮炮從皇城的這頭響起，炮聲一直傳到城另一頭的祭典會場，煙火直指夜空中升起的第一顆晨星。

人們敲著鑼上街，孩子們手里個個捧著小型煙花與金屬雕燈，女人們將貼紙畫挨家挨戶地送。平凡盟會場門口擠滿了人，地下頂級的揚琴手忘情地演奏著，舞女們衣袖翩飛，各展姿色，爭奇斗艷。奧都商會門口大擺民間魂導器發明展，歡迎任何身份地位的人介紹自己的靈感與發明，想法優秀者能得到巨額的稀有金屬補貼。

昔日夕水盟的大殿已被改造成圣靈教受害者紀念館，來這里的人會暫時撥去身上那份喜氣，安靜地往正廳里的無字碑前獻一朵太陽花。

越靠近祭典主會場，街道就越紅火繁華。各路叫賣層出不窮，各種新奇小物琳瑯滿目，節日嘛，加點兒有紀念意義的標志，總能把平時平價的東西賣出個好價錢。一個攤位前面排了長龍，霍雨浩一眼掃過去，居然全是魂師。再看一眼，立即了然，擺攤開業賣丹藥的可不就是王冬嗎！

王冬雖然平日個性張揚，但論外面的知名度，反而算他們之中低調的那一個。一開始她尚不習慣自己的光芒在外人眼中被同伴蓋過，然而在與笑紅塵談過那一次心，又在自己沉下心學丹藥知識的過程中，似乎也是和自己和解了不少。

那之后，她反而刻意在外界消除自己的名聲了。到現在，在她的努力下，很多人就連那屆大賽中發動燦爛的蝶神之光的那個名字也記憶模糊了。

依她自己的說法，隨著她敏攻系的能力一步步精進，她相信自己未來會更多地在他們的行動中接受突襲、暗殺等安排。為此，保持平日的低存在也很重要。

今天她也沒有完全出風頭。她戴了副平光鏡，穿了平日絕不穿的淡粉色裙子，修了劉海，把長了些的頭發往腦后扎了個小辮兒，整個人看起來是個干練熱情的妹妹，和平時那個假小子王冬判若兩人。

既然如此，也就不過去給她攀存在感了。霍雨浩想著，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回頭，一轉頭便看見赤秋提著一串珠鏈般的提燈在他面前輕晃，像螢火蟲飛舞一樣。

“我買了，”她的語氣中洋溢著少有的興奮，“這個真的很漂亮。”

霍雨浩定睛看了看，盡管這小小的紙雕燈上的花紋一般人注意不到，但霍雨浩的雙眼讓他看得很清楚，那真是非常精細的紋路，制作者的手藝非常精湛。

“確實很漂亮。”他說。

說著，赤秋忽然伸出手為他整理腦后的發辮。長發對行動略有不便，于是出發前赤秋為他好好扎了一番頭發，烏發扎成馬尾在腦后高束，看起來倒有幾分話本中俠客的風韻在。出于有趣的私心，赤秋還挑了兩縷發絲出來，編了個小小的麻花，一同扎進馬尾中去。

她為他束發的時候，霍雨浩想到的事當初那個剛和他一起從星斗中走出，對人類世界的事一無所知的瑞獸。如今，她已經對給人類束發這種事都了如指掌了。

“小心點，剛剛差點纏到那孩子的燈。”赤秋為他整理好頭發，“人類小孩……走路不看人，大人不管么？”

霍雨浩無奈一笑：“這種日子，就算你說他們，他們也不會怎樣，還要說你破壞了過節的興致。沒關系，無所謂的。”

他們逛了幾圈，和熟人一一打了招呼。葉雨霖和廖夢凱帶隊一人守一邊，將偌大的會場暗中保護起來。新殿下在任后的第一場舉國慶典，切莫不可出現意外。

不過，龍葉隕落后，還真沒有人能在這里動手卻逃過霍雨浩的眼睛。他的精神探測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融入了他身邊的這片會場，只要他想，螞蟻的一根觸須他也能看清楚。

不過，今日還真的沒有那樣的惡人。放眼精神探測范圍，全都是以各種方式慶祝節日的人們。這樣的氣氛也感染著他，霍雨浩感到心情很好。

讓他心情很好的還有另一件事。在那天開會時提起圣靈教情況的第三天，王奕衡就托人給他送來書信，說援救了一批圣靈教受害者。信中，王奕衡委婉地問了霍雨浩是否有想要尋的人，霍雨浩猜測他那時在朝堂上聽出了一點端倪。

他也不客套，直截了當地請王奕衡幫忙尋找白檀的姐姐。結果是好的，這個女人的信息很快被拿到了，她叫閻薇，武魂是把太刀，就他們找到的信息來說，她被圣靈教帶走后，與白檀分別了恐怕要有二十年之久。不過，如今唯一重要的是，她還活著。

霍雨浩第一時間通知了白檀去接人。后續的進展他還沒問，正打算趁這時候去問個結果。他和赤秋兜兜轉轉，轉回奧都商會。因為發明展的原因，商會大廳擠擠挨挨站滿了人，好在霍雨浩不會被這些所阻礙，便一眼望見了那頭扎眼的銀發。

“前輩！”他喊。

“嘿！”白檀聽見他的聲音，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她還是那身紅風衣，腰間還掛著大賽時霍雨浩送她的那些魂導器。她本來正倚靠在角落的臺柱旁，沒有參與熱鬧的活動，或許正擔任守衛會場秩序的職責。看見霍雨浩他們，她立即直起腰來，隨即一手一個攬過霍雨浩與赤秋的肩膀。

“小狼，小女巫，好久不見！”她開朗大笑，“怎么感覺有人個子往上竄了不少，嗯？這頭小狼？還留了長發？”

霍雨浩意識到，大賽之后這段時間的一系列經歷，各式力量對他經脈的反復洗滌，都讓他整個人的身姿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這是變裝也掩蓋不去的。

白檀算是個子奇高的女人，大賽那時被攬過來，霍雨浩甚至都沒過她的肩膀。如今，兩人倒是要平視了。

“發生了不少事，”霍雨浩說，“不過都不是什么值得向前輩提的事情。今天過來，是想問問之前那件事的結果。”

“哦，我姐啊。”白檀松開他與赤秋，聳了聳肩。“我姐醒了第一件事是拿刀砍我，我還以為她沒清醒呢！——玩笑，玩笑啦，軍隊搗毀了那個圣靈教據點，毀掉了洗腦的源頭，好像是一片能反射月光的地方，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軍隊那邊口風可嚴，這應該屬于國家機密？”

霍雨浩心下了然。就是在那種地方，他領教了圣靈教催眠術的威力，順手謄寫了催眠的核心法陣。王奕衡應該是受命毀掉了那個法陣，這是好事，這種東西如果傳播出去，圣靈教可能還有復生的土壤。

“我和老姐開玩笑說嘿你隨便當圣靈教僵尸的日子結束了，把回家鑰匙給我。她說如果你想要那就自己來拿，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是清醒了。她用老宅的鑰匙開了二十年沒回去的家門，家里什么都不剩了，唯獨我們一家人的合照依然在大廳里掛著……說這些，我是想說，圣靈教的覆滅拯救了我的家，而且一定不止我一個被拯救。”

說完，白檀定定地望著他們，那目光就好像她已經認出了這兩位年輕的賞金獵人正是那一日戰場上大放異彩的霍雨浩與赤秋一般。

“不管怎么樣，”她說，“這其中一定有你們的一份努力。這是善果。你們相信善惡因果業報嗎？”

猶豫了片刻，霍雨浩還是搖了搖頭。“我其實不怎么信，”他說，“雖然不方便說，但現在我身上依然壓著一些非得我自己去討回公道不可的事情。”

他想起他那尚且等待著他的，母親的靈魂。

“哎呀，別這么嚴肅板著臉！”白檀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幾歲呀就活得這么苦大仇深？未來不是很長嘛。安心啦，安心，現在你為大家做的好事，討的好處，總有一天會變成你想要的結果的。哎，要是小狼和小女巫你們這樣的人都沒法得到好結果，那我還真不知道世界上有誰值得好結果了。”

“前輩真是……”霍雨浩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拂去了他想起母親時的沉重心情，“不過換了我的話，我想我會這么覺得：不是期待什么外力讓我如愿以償，而是我要這一次必須如愿以償。”

“可以，很有氣勢嘛！”

白檀給二人開了壺酒，三人坐在商會大廳的桌邊，小酌暢談了半個時辰。等到夜色完全籠罩天空的時刻，禮炮聲再度響起，新修的祭典廣場燈光亮起，廣播中傳來徐天凌洪亮的賀詞聲。這位攝政王聲音中氣十足，比起霍雨浩第一次見他時的虛弱，已然脫胎換骨。

賀詞說完，他便提到，為了向周邊國家表示自己與徐天然政權理念的差異性，便借這一慶典時節，宣布釋放所有當初因大賽被徐天然收監的各學院宗門學生與老師。

這一消息隨著日月帝國邊境的播音魂導器，也飛速傳向天魂帝國與星羅帝國的軍隊中。不久之前，在日月帝國爆發圣靈教與皇室內戰時，天魂與星羅的戍邊軍隊就已糾集起來，進入戰備狀態。

當初的那場戰爭，天魂和星羅丟失了一部分領土。如今日月帝國剛剛經過政變，又爆發這種程度的邪魂師內亂，國力必然不如大賽那時的鼎盛時期，是個趁火打劫的好時候。

然而，兩國的軍隊駐扎了一個星期，終究是沒有動手。當帝天、邪帝與雪帝的威壓同時出現在日月帝國上空時，史萊克就緊急傳信給兩國，叫他們千萬不可亂來。

現在的史萊克，雖然海神閣閣主依然是玄子，但許多事務漸漸地由張樂萱接手了。本來輪不到她，但大賽過后史萊克聲名一落千丈，無論是生源還是史萊克城的資源都受到了極大影響。在這樣的高壓下，宿老們內部就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

光榮時人人皆可團結，下坡路上可就不一樣了。幾次會議中，宋老一度建議彈劾玄老，要他離任海神閣主。這個看法甚至得到了近半數的宿老支持，海神閣會議上一時間僵持不下，氣氛十分尷尬。穆恩在的時候，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最后，還是張樂萱從中周旋，才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玄老沒有離任，然而在這之后，宿老們比起聽玄老的指揮，變得更愿意與張樂萱討論。(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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