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帝的罪己詔，在汪公公宣讀完畢之后，由六部聯合監察司審閱，再下發到各州各地，昭告天下。

世人看到的是結果，他們或許會想不明白，為什么身為帝王，竟甘愿屈服，下發罪己詔，毀了他自身多年辛苦營造的形象。

唯有在場的群臣心知肚明，永興帝原本是不愿的，直至看了皇后娘娘留給他的遺書，才有所改變。

永興帝此人，著實叫他們看不透，你說他是個癡情種吧，他為了穩固帝王親手殺了皇后，你說他心狠手辣吧，他為了皇后甘愿下罪己詔。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又到底有多愛皇后，當真是無法解釋。

永興帝虛弱的躺在床榻上，空洞又透著幾分凌厲的目光掃過寢殿里的每一個人。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孟鳴舟身上，“丞相是何時知曉的？”

孟鳴舟知道他問的什么，語氣平靜的回應：“她懷有身孕的時候，臣有所察覺，但她在陛下手中，臣又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始終無法確定，直至她難產而死，臣才確定一切都是陛下所為，臣知道陛下每日都會讓太醫署的人給她請平安脈，若是有難產的風險，御醫定能提前預防，除非是陛下授意，又或者是陛下有意毒害，臣探查過，但陛下手段高明，又怎么可能留把柄存活于世。”

永興帝做事向來嚴謹，當初知曉那件事情的人，早就被他解決了，孟鳴舟自然查不到。

永興帝沉默片刻了，又問：“你是何時將此事告知皇兒的？”

“殿下七歲時便知曉此事。”

“七歲。”永興帝苦澀的笑了笑，視線又落到蕭北乾身上，紅著眼問：“皇兒竟恨了朕這么多年嗎？”

蕭北乾抿著唇一言不發，他和他的父親早已無話可說，就算他如今懺悔，也無法改變是他殺了他母親的事實，更無法抵消他的卑劣行徑。

永興帝看著蕭北乾那張神似皇后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當初他沒有那么多后顧之憂，他沒有謀害孟家人，更沒有毒殺他的心上人，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就算孟家勢大又如何？只要他和皇后伉儷情深，何愁孟家人生出謀逆之心？至于這皇位，總要有人繼承不是嗎？

他的皇兒是皇嫡子，繼承皇位本就合情合理，他為何要防備，又為何忌憚？

終究是他被權力蒙蔽了內心，是他的私心害了所有人，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永興帝目光偏移，又看向了宋危。

“朕記得你曾經和皇后私交甚密。”

方才在大殿之上，是宋危第一個站出來跪請他下罪己詔的人，永興帝不是傻子，自然看懂了他是誰的人。

宋危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直言道：“皇后娘娘對臣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臣始終銘記于心。”

永興帝自嘲一笑，又看向了候在一旁的汪公公，“那你呢？”

汪公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老奴罪該萬死。”他聲色哽咽，像是有萬千情緒在心頭。

汪公公是永興帝身邊的人，可以說是他最信任的人，當初林笙背叛他，他不過是心中氣悶，并不覺得難過，可當汪公公將皇后的遺書遞給他的時候，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間是晃神的。

永興帝萬萬想不到，就連汪公公都是站在皇后那邊的人。

“這些年，朕待你不薄。”

“陛下，老奴自知罪該萬死，可皇后娘娘救過老奴的命，陛下興許已經忘了，多年前，皇后娘娘剛入宮，陛下圣寵不斷，引得后宮妃嬪頗為不滿，老奴是伺候在陛下身邊的人，為陛下擋住那些想要靠近陛下的妃嬪，難免得罪人，有一次麗妃娘娘前來送湯，被老奴擋住，麗妃娘娘盛怒之下，當著老奴的面在湯里下了毒，說是要賞給老奴喝，老奴不敢不從，正要喝下的時候，是皇后娘娘及時趕到，將毒湯打翻在地。”

永興帝蹙眉回想，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當時的他聽到動靜還出來看了，以為是皇后吃味，心里高興的很，沒有多問就打發了麗妃，帶著皇后進了御書房。

“不止那一次，皇后娘娘多次為老奴解圍，老奴自知是伺候陛下的，不該有二心，但老奴實在是為皇后娘娘不值。”說到這里，汪公公老淚縱橫，哽咽道：“陛下可知，皇后娘娘從一開始就知道安胎藥里有毒，皇后娘娘是自愿赴死，就連當初說要拆穿陛下的那些話，也是皇后娘娘故意說給陛下聽的，皇后娘娘本就是不想活了，才要逼著陛下殺了她！”

聽到汪公公的這番話，孟鳴舟和蕭北乾都是心頭一沉，痛到難以自抑。

永興帝瞬間落淚，攥緊了手中的遺書，不可置信的追問：“你說什么？你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陛下，今日就算陛下要砍了老奴的腦袋，老奴也不吐不快，皇后娘娘那般高傲的一個人，為了和陛下在一起，寧愿與他人共侍一夫，她本以為可以和陛下長相守共白頭，可是沒想到陛下為了鞏固皇位，連她的家人都要猜忌，甚至連一條活路都不愿給，皇后娘娘無法繼續愛您，更無法殺了您，所以她選擇用她的性命，換丞相大人和她腹中孩子一生安穩。”

永興帝痛不欲生的捂住心口，顫聲問道：“所以……她是故意說那些話來刺激朕，她想讓朕殺了她！”

“陛下，是您的猜忌害了皇后啊！”

永興帝聽到這話，倏地瞪大了眼睛，又是吐出了一大口血。

“陛下。”霍萬鴻皺著眉，試探性的提議：“不如讓無顏公子為陛下診脈？”

永興帝搖了搖頭，他一遍落淚一邊苦笑，攥緊了那封遺書自言自語的呢喃：“是朕錯了，朕大錯特錯啊！”

永興帝說話間，又是吐出一大口血，他臉色慘白，看起來比先前更加虛弱。

“陛下……”霍萬鴻焦急的上前。

永興帝一把抓住了霍萬鴻的手臂，他顯然是在強撐，喘著粗氣，一字一句的說：“霍兄，朕不行了，就由你代筆，替朕書寫詔書。”

霍萬鴻沉沉嘆息，頷首應下，又在汪公公的幫襯下來到書案邊，提起御筆。

永興帝氣喘吁吁，好像每說一個字，都用盡了他的全部力量。

“承蒙先祖庇佑大慶，蕭氏得以享百年盛世，然朕德行有虧，自請退位，即日起，由……皇嫡子蕭北乾，繼位大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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