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林偉雄第一個到了公司，走進空曠的辦公室，秋天清冷的空氣從開著的窗戶彌漫進來，林偉雄不禁打了個激靈，抬著沉穩的腳步不緊不慢的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皮鞋接觸地毯瞬間發出類似松軟面包被壓縮的空氣流動音，這樣的聲音此刻聽起來，讓他心中不免癢癢的，說不出的感覺，但并不舒服。

        來到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林偉雄雙手插進兩側西裝褲兜里，看著遠方冷凝塔冒出的水蒸汽，時值深秋初冬，這樣的一個北方城市已經開始供暖了，給這個城市的千家萬戶帶來溫暖，這樣的溫暖估計也會進入自己的家里吧，林偉雄心中不禁聯想起來。

        王秋風依然光鮮亮麗，即便逐漸降低的溫度已經讓人們迫不及待裹上冬衣，但是溫度依然不是王秋風展示自己美麗的障礙。

        “林總，給您帶了早餐。”王秋風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林偉雄的桌前放下，轉身來到林偉雄身邊。

        林偉雄微微撇了下頭，說了聲謝謝。

        “嫂子最近怎么樣？身體還好吧？”

        “沒事了，謝謝你啊小王，一直惦記著。”

        “看您說的，當年要不是嫂子把我招進來，我也不能有今天啊，我可一直當嫂子是我的貴人呢！”

        林偉雄不覺對這個被自己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將有點異樣的感覺，覺得她有時成熟老練，不像她這個年齡只會風花雪月的年輕女孩子該有的老成，但有時又冒失青澀，總是情感亢奮，急于讓別人感覺到她熾熱的感情，或許這就是年輕人吧，自己當年不也是這樣嗎。

        王秋風知道，莫丹的病不是簡簡單單的，不光是那天她在醫院探望莫丹的場景證實了她的所想，更重要的是林偉雄這幾個月的一舉一動，每天來到公司的神情讓她相信，老天似乎在給自己一個機會，一次彌補自己曾經苦難的恩賜。

        交談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王秋風走出林偉雄的辦公室，開始自己一天的工作，其他員工也陸續報到上班，平常規律的一天就這樣平淡地開始了。

        家中，莫母和莫丹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兩個人手捧一本相冊，這是莫丹一直放在柜子深處小心保存的，莫母其實并不想在這樣特殊的時間里和女兒一起來回味這些讓人回憶泛濫的歲月痕跡，相冊中，滿月的莫丹，嬰兒的莫丹，少年的莫丹，和父親母親依偎歡笑的莫丹，和母親兩人守歲的莫丹，大學畢業被室友簇擁的莫丹，和林偉雄第一次在湖邊約會的莫丹，創業時和林偉雄倉庫辦公的莫丹，婚禮上的莫丹……一頁頁，莫丹輕輕地翻著，母親默默地看著，不時定睛看一眼沉浸其中的女兒，眼中有慈愛，有欣慰，還有一絲不忍。

        “小丹，歇會吧。”

        “您看這張，您還記得嗎，當初我和偉雄回成都看您，要給您拍照，您正在做泡菜，說丑的很，不讓拍，您看您，哈哈。”說著，指著照片中用仔姜擋著臉龐的母親，活潑的還像是小時候的自己。

        母親看著聽著，用手捋一捋莫丹因為高興被顫落的鬢角的頭發，當母親剛把手收回時，卻詫異的發現，女兒已經開始流淚，整個身體也因為哭泣開始上下顫抖，但是沒有聲音。莫母低頭一看相冊，一張病床前林偉雄握著莫丹的手，高高舉起，好像在歡呼的照片被放在這頁的中央，右下角有當時留下的日期：19900504,這正是兩年多前女兒切除腫瘤成功后出院的日子，母親合上女兒手中的相冊，放到一邊，雙手緊緊握住女兒已經滑落到一邊的手，溫柔地摩挲著，歲月滄桑的眼里已經濕潤了，無言，唯有用臉頰緊緊靠著女兒的頭發，將女兒摟在懷里。

        身為一個母親，怎么忍心此刻去刺女兒的心，但是，同樣身為一個母親，含辛茹苦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的母親，又怎么舍得冒險失去自己人世間唯一的精神寄托？莫母抽吸了酸楚的鼻腔，輕輕放下女兒的手，將女兒癱在自己懷里的身軀稍稍扶正，決心開始一場艱難的對話。

        “小丹，”莫母的聲音稍顯哽咽，“偉雄已經跟我說了你的身體狀況。”

        “他說什么了？”莫丹反問，但是表情已經明了而沮喪。

        “媽知道，這胎來的多不易，你和偉雄這一路，媽都看在眼里，可能老天爺真的有他的安排，媽怕啊，偉雄他也怕啊，要是你有個什么閃失，你說我們兩個……”

        話沒說完，莫丹已經聽出母親情緒的陡然變化，回過頭來，面向母親，“媽，你別哭媽，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莫丹伸手抹去母親的眼淚，“等晚上偉雄回來，我們倆商量一下，明天，我們……我們就去醫院……讓醫院……安排引產的事。”莫丹斷斷續續將這一句話說完，整個人已經被抽空了，徹底絕望地看著母親的淚，看著窗外天空上浮流的白云，看著遠處還像往常一樣搖曳的樹枝，她已經知道，萬事已難更改，從丈夫和母親得知醫生的決定后，她就知道了，因為她心里的天秤上，母親和林偉雄的一側已經壓了下去。

        這樣的話從女兒嘴里說出，莫母心中如同刀絞，天哪，為什么要讓一個母親下這么大的決心，去扼殺自己等待已久，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新生命！

        晚上，晚飯后，莫母收拾停當家里，莫丹林偉雄梳洗后回到他們的房間，莫母靜靜地在陽臺，看著前兩天自己侍弄的花草，有一棵似乎已經伸出了花苞，粉嫩稚幼，莫母蹲下細細打量，那上面的微小絨毛，當真和新出生的嬰孩身上的胎毛一模一樣，就在她伸手準備觸摸一下的時候，聽到了女兒房間傳來的微弱啼哭聲，似乎刻意壓抑著不想傳出來，莫母站起來，頭轉向窗外，看著靜靜的夜色，她心里明白，兩個人已經默契地達成了讓彼此心碎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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