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園大門外面，王秋風站在小賣鋪的窗口旁邊，撥通了林偉雄家的電話。

        “喂，你好，哪位？”林偉雄接了電話。

        王秋風拿著電話，沒有立即回話。

        “喂？請問是哪位？”林偉雄再次問道。

        “是我。”王秋風說道。

        林偉雄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恐懼接到王秋風的電話了，“怎么了？找我什么事？”林偉雄問道。

        “你能出來一下嗎？我在你家小區門口。”因為寒冷，王秋風的聲音都有些哆嗦。

        林偉雄看著保姆陳榮花正在準備年夜飯，兩個女兒在嬰兒床里咿呀著舞動小手，有些猶豫。

        “回家去吧，家里人肯定等著你吃年夜飯呢。”林偉雄拒絕了王秋風。

        “我媽回老家了，我把鑰匙丟了，進不去家里。”王秋風說。

        林偉雄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八點了，“大姐，我有事出去一下，十幾分鐘就回來。”林偉雄告訴了保姆一聲，拿起錢包下了樓。

        走到小區門口，王秋風站在小賣鋪的燈光下張望著，看到林偉雄走了出來，她便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這么晚了還要你跑一趟。”王秋風對林偉雄說。

        “這些錢，你拿著去酒店先住一晚，明天找人幫你開鎖。”說著，林偉雄從錢包里拿出一沓錢遞給王秋風。

        “我都到家門口了，不讓我上去坐坐？我還沒吃飯呢。”王秋風楚楚可憐地看著林偉雄。

        看著王秋風一個人除夕夜形單影只，林偉雄有些于心不忍，“這樣吧，我先送你去酒店。”轉身走回小區開車。

        王秋風看著林偉雄的背影，想起下午家里發生的一切，心里有了更加強烈的欲望，她現在急切想要擁有自己的獨立生活，徹底與過去劃清界限。

        五分鐘后，林偉雄開車出來，按了下喇叭，王秋風打開副駕駛的門，鉆了進去，林偉雄啟動汽車，朝離家最近的酒店開去。

        “家里還好嗎？兩個孩子怎么樣？”王秋風首先打破車里的沉默。

        “都好，請了保姆照顧。”林偉雄淡淡地說道。

        “奧，那，我想明天去看看孩子，行嗎？”王秋風試探著問。

        林偉雄瞟了她一眼，半天沒有吱聲，“改天吧，明天要去看他們媽媽。”林偉雄還是提到了莫丹，這是王秋風不愿聽到的，也是林偉雄自己不愿提起的，卻是兩個人都無法回避的。

        王秋風不再說話，看著擋風玻璃外寂寥的大街，路燈上懸掛的燈籠里透出微弱的紅色，一點沒有節日的氣氛，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的，惹人厭煩，王秋風用手指劃了一下旁邊玻璃上的霧氣，集聚的水滴滑落，順著她的手指流了下來，她伸手去找紙巾想要擦拭，打開面前的手套箱，幾張照片躺在里面，王秋風沒有拿起來，因為上面全是莫丹，她立馬把手套箱關了起來，看了看旁邊的林偉雄，林偉雄正在看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好像她碰了他的隱私一樣。

        “對不起。”王秋風輕聲說道。

        林偉雄沒有回應，車已經開始轉彎，進入一片空地上的停車場，旁邊是燈火輝煌的酒店大廳入口。

        “下車吧。”林偉雄說道。

        王秋風跟著林偉雄來到酒店大堂，林偉雄在前臺辦理登記，王秋風在休息區等候，想起剛才的情形，王秋風有些揪心，莫丹雖然不在了，但是倘若自己以后真的跟林偉雄生活在一起，又怎么能把她的痕跡都抹掉？外面的好說，但是林偉雄心里呢？能真的接受自己嗎？還是僅僅因為自己懷孕的逼迫才讓他不得不接受自己進入他的生活

        一向將所有都看做功利計謀來運籌帷幄的王秋風，此刻也無可奈何，關于情，縱使英雄也無可奈何，更何況她這樣不堪的闖入者，恐怕連談論的資格都沒有。

        林偉雄已經辦好入住手續，走到王秋風面前，將鑰匙和門牌交給她。

        “你自己點東西吃，這是錢，房錢已經付過了。”說著將三百塊錢放到王秋風面前的茶幾上。

        “你不陪我待會就走啊？我一個人大過年的。”王秋風心有不甘，央求著林偉雄。

        “你自己吃吧，兩個孩子還在家，我先走了。”說著，林偉雄轉身就要離開。

        王秋風站了起來，猛地拉住了林偉雄的胳膊，沒等他反應過來就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背。

        “偉雄，莫丹已經走了，就算你再難過，也得為以后想想，還有兩個孩子，我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疼他們的。”王秋風松開林偉雄，走到他的面前，抬頭看著他堅毅的臉龐，“我知道，我比不上她，你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我只想跟你一起生活，哪怕你不娶我，僅僅是照顧你，我也心甘情愿。”

        林偉雄看著面前激動的王秋風，甚至有那么一點心軟和同情，在愛情面前，或許她沒有什么收獲，但是感情上，林偉雄已經對她有了好感，她單純熱情，面對感情大膽無畏，這正是當年莫丹吸引自己的地方，如今，自己鰥居孤獨，又有兩個孩子，這一切的懸而未決就像一個真空，吸引著最合適的那個人來填滿這個家的空虛，或許王秋風就是恰逢這樣的時機出現的那個人。

        林偉雄艱難地撇了一下嘴角，對她勉強做出了一個微笑，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還是離開了。

        看著離去的林偉雄，王秋風覺得自己的心火愈燃愈烈，那一笑，當真是這個悲屈的除夕最溫暖的撫慰，她摸了摸被林偉雄撫過的肩膀，將手掌放到自己的鼻子處，嗅探著林偉雄留下的氣味，整個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上升，好似要飄了起來。

        大年初一，早上五點陳榮花就被小區里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吵醒，穿戴整齊后過來嬰兒房這邊看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睡的倒沉，陳榮花走到窗戶前將虛掩的窗簾拉上，好阻斷外面的響聲，林偉雄也醒了，正在衛生間梳洗。

        “小寶貝們，今天咱們去看媽媽咯，高不高興”陳榮花半蹲在嬰兒床前，看著熟睡的兩個孩子，輕聲絮語著。

        “大姐，桂花糖藕準備了嗎？”林偉雄吩咐著廚房的陳榮花。

        “準備了，都準備好了。”陳榮花答道。

        “還有馬蹄羹，記得放些蜜餞。”林偉雄系著領帶，繼續吩咐著。

        陳榮花按照吩咐，將一樣樣供品放進食盒，這些，都是莫丹生前的最愛。

        陳榮花給兩個孩子穿上莫丹生前給他們準備的衣裳，戴上外婆臨走前給他們買的長命鎖，林偉雄抱著林雪，陳榮花抱著林白，一行去往天音福地公墓。

        早上九點，墓園內祭奠的人已經不少，整個山坡上四處冒著青煙，鞭炮聲也此起彼伏，林偉雄和陳榮花抱著兩個孩子，小心翼翼走到莫丹的墓前。

        上次來時放在墓前的祭品水果已經干癟，上面殘留著昨夜的冰霜，林偉雄將孩子交給陳榮花，自己拿著準備的艾草束清掃者莫丹的墓地，打開食盒，將供品一一擺放整齊，焚香撒酒。

        陳榮花左右抱著兩個孩子，輕聲說著：“快看，爸爸跟媽媽說悄悄話呢，你們長大了，也來跟媽媽說說悄悄話，媽媽在那邊肯定會特別高興。”雖然陳榮花是一個憨厚的鄉下婦女，但天性的善良，以及善于察言觀色，尤其是一個多月來林偉雄對家庭的責任心對她的感染，讓她對兩個孩子也頗上心和體貼。

        “小丹，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帶兩個孩子來看你了。”林偉雄默默地說著，“你看，孩子們穿的是你給她們準備的衣服，還有脖子上的銀鎖，是媽給買的，你在那邊要是想孩子了，就托夢告訴我，我就帶孩子們來看你。”

        近處，一家人祭奠家屬點燃爆竹，突然響起的爆竹聲嚇哭了林白，陳榮花趕緊晃動著哄著她，妹妹林雪張著小嘴看著大哭的姐姐，憨態可掬。

        林偉雄回頭看看兩個女兒，并沒有起身，轉頭看著墓碑，繼續說道：“你聽見了嗎，是咱們的大女兒的聲音，林白天生沉靜，妹妹就不一樣，膽子大，也活潑，真是各得了你一半的性情。”

        林偉雄點燃了面前的黃紙，火焰照著他的臉，讓冰冷繃緊的臉龐有了瞬間被抻開的錯覺，“小丹，我……”林偉雄有些哽咽，“我想明年給孩子們找個媽媽。”陳榮花只顧哄著兩個孩子，并沒有聽見這邊林偉雄的話。“孩子們慢慢大了，不能沒有人照顧。”說著，林偉雄的聲音開始有些不穩，他放下手里的紙錢，抹了一把鼻子，捂著嘴巴，“當時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是，她現在有了，我不能不管。”

        遠處猛地吹來一股冷風，吹散了林偉雄面前焚著的紙錢，落在供品上，斑斑點點的灰色和黑色，陳榮花抱這兩個孩子，大聲地喊著：“哎呀俺滴親娘啊，這邪門的風。”趕緊背身捂緊兩個孩子。

        林偉雄半蹲在地上，看著眼前的景象，呵呵地苦笑起來：“你還是恨我對吧，小丹，小丹，你聽得見，我知道，”眼淚大顆地落下，滴在下面的灰燼里，“小丹，你恨我吧，你恨地越多，我心里就能好受一點，你恨吧！”

        陳榮花憨憨地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林偉雄，嘟囔著：“這是說啥呢？啥恨呀恨的？”

        林偉雄低著頭，咬著牙默默地哭泣，手掌撐在地上，抓著地上的枯草。

        眼看著天陰了起來，風也越來越大，兩個孩子的臉有點發紅，陳榮花喊著前面的林偉雄：“大兄弟，咱們早點回吧，太冷了，孩子們受不住。”

        林偉雄止住哭泣，擦了下眼淚，定了定神站起身來，陳榮花走向前去，“來，跟媽媽親親，媽媽保佑你們不生病咯。”陳榮花屈膝蹲了一蹲，算是兩個孩子給他們的母親行禮了。

        林偉雄接過林白，看著靦腆安靜的女兒，又朝莫丹的墓碑看了看，站了一會，便和保姆陳榮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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