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陳榮花帶著孩子出去遛彎，陽光明媚，小區綠地里閑坐的老人都在含飴弄孫，日漸熟絡的陳榮花很快加入了他們的隊伍，莫母因為午休待在家中。

        “來，這邊。”梁玉芬做賊般招呼著后面的王大海，王大海憨憨地直著脖頸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你傻啊，低著頭。”

        “你看你，咱們又不是偷東西來的。”王大海皺皺眉頭。

        梁玉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瞪了身后的王大海一眼，隨即挺直腰桿，繼續朝林偉雄家走去。

        “你去敲門。”到了林偉雄家門口，梁玉芬指使著王大海。

        王大海走向前去，回頭看看梁玉芬，梁玉芬朝他擠擠眼睛，催促著。敲了幾下，不見里面回應。

        “是不是不在家啊？”王大海回頭朝梁玉芬說道。

        “再敲！”梁玉芬指揮著。

        王大海不情愿地伸出手想要繼續，頭還沒回，門開了，敲門的手差點打在開門的莫母身上。

        “你是？”莫母看著陌生的王大海問道。

        王大海吃了一驚，趕緊收回敲空的右手，“我，你……”

        梁玉芬看見開門的莫母，連忙從旁邊插到王大海側前方，笑著說道：“是我啊大姐，您不記得我了？”

        莫母看著梁玉芬，輕聲笑了一下，臉頰卻沒什么隆起，“怎么不記得，有事嗎？”莫母對梁玉芬也沒多少熱情。

        “呵呵，大姐，您看，都到家門口了，也不讓我們進去？”梁玉芬看著莫母說道。

        “進來吧。”莫母轉過身，讓出門口，讓兩個人走了進來。

        梁玉芬和王大海一進來，就開始環顧四周，好似買東西檢驗一件商品的合格與否，梁玉芬雖說不是第一次來，但是第一次來時，因為自己緊張的情緒，讓她并沒有對這個家有過多的關注，如今女兒的婚事已定，這套房子已經大半屬于女兒了，自然馬虎不得。

        “哎呀，大老板就住這樣的房子啊？”王大海背著手說道。

        梁玉芬瞪著王大海，拽了他一下，“有財不外露是好事，你懂什么。”說著，又走進里間，打開林偉雄的房門看了看。

        莫母看著兩人對這個家的巡視，心里也沒有惱怒，只是倍感蒼涼，自己面前這兩位，是林偉雄將要入門的新妻子的父母，他們對這個家任何程度的檢驗都是理所應當的，自己現在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寄居者，哪里來的權利去厭煩或者阻止這樣的行為，莫母只覺得自己的多余在此刻多么地灼心，自己連同這個房子一起，都被面前的梁玉芬和王大海審視著，這令她感到屈辱。

        “喲，怎么，兩個孩子不在家啊？”梁玉芬從里面出來，走到客廳對依舊站在門口的莫母問道。

        莫母還是呆呆地站著，沒有反應。

        “出來吧，還沒看完啊？”梁玉芬見莫母不搭理她，朝里間的王大海喊道。

        “照片也不見了？”梁玉芬記得原來的柜子上放著莫丹的遺像，此刻已經看不到，好奇問道。

        “啥照片？”王大海從里面走出來，不解地問道。

        “沒你的事。”梁玉芬朝王大海說道，接著朝莫母走進幾步，提高音量說道：“大姐？”

        莫母終于回過神來，看著梁玉芬，滿是疑惑。

        “我剛問兩個孩子怎么不在家？”梁玉芬說道。

        莫母慢慢走到客廳的茶幾前，準備給他們倒水，不知道是不愿說，還是腦子一時沒轉過來，依舊沒有回答。

        “喝水吧。”莫母倒好兩杯水，端著茶壺直直地站在茶幾旁邊。

        梁玉芬和王大海看著面前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木訥的莫母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突然到來嚇到了莫母。兩個人也沒有客氣，走到沙發旁邊，雙雙坐了下來，端起茶杯繼續左右看著。

        “上次真是唐突了，呵呵，想起來就可笑，噯，大姐，你也坐啊。”梁玉芬拍拍身邊的座位，招呼著莫母，儼然女主人的做派。

        莫母端著茶壺坐了下來，眼睛直視前方，梁玉芬看著表情僵硬的莫母，有些打怵，伸手試探著把茶壺從她手里慢慢拿了過來，莫母也沒有跟她僵持，松了手。

        “上次來家里，愣是把你當成偉雄他媽了，呵呵，真是不好意思。”梁玉芬降低音量，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莫母的反應。

        “我不是他媽。”半天，莫母才幽幽說出這么一句。

        “我就說嘛。”梁玉芬說道。

        “我不是他媽。”莫母接著又重復了一句。

        “嗯？”梁玉芬有些糊涂了，停了一會接著說道：“雖然偉雄快要跟我們小風結婚了，可畢竟您也給他當過媽，偉雄這孩子我看得出，不是個忘恩負義的。”

        王大海瞅著莫母的失態，朝梁玉芬使著眼色，好像在問她莫母是不是腦子不正常，梁玉芬朝他擺擺手，轉過頭看向莫母。

        “大姐，我怎么沒看到那個照片啊？”梁玉芬故意問道。

        莫母好像一下驚醒一般，從剛才迷離的神色中恢復過來，看向梁玉芬和王大海，炯炯的眼神嚇得梁玉芬后仰了一下。

        “你問這個干嗎？”莫母問梁玉芬。

        “奧，呵呵，沒什么，上次來還以為那個是你女兒呢。”梁玉芬剛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她當然是我女兒。”莫母看著梁玉芬說道，凌冽的眼神讓梁玉芬進門時咄咄逼人的氣勢全無，只能怯懦地閃躲。

        “不，奧，我是說，那個”梁玉芬已經沒了思路，和莫母第一次相見的誤打誤撞已經讓她理不清頭緒，“我的意思是上次來把你當成了偉雄親媽，還以為那個照片里是他姐姐什么的。”

        莫母已經無心聽這些細枝末節，雖對他們的糾纏厭煩，但是也不敢直接質問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是這么僵硬地陪他們坐著。

        梁玉芬見談話又陷入僵局，再也沒有接續的氣氛來維持，硬著頭皮直奔主題。

        “大姐，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這次來呢，就是找你的。”梁玉芬重新直起腰，找回剛進來時的自信。

        王大海也朝梁玉芬坐近了些，同梁玉芬一起看著莫母，好似給妻子打氣。

        “找我？”莫母雖然沒有看身邊的兩個人，但已經感覺到他們尖銳的目光。

        “是啊，不然我們來干什么？”王大海怪聲怪氣地說道。

        “我一個什么都沒有的老婆子，有什么值得讓你們跑這一趟的？”莫母反問道。

        王大海還要發難，被梁玉芬伸手攔了一下。

        “大姐，偉雄和我們女兒小風的事你估計也都清楚了，下個月初八，日子都訂好了。”梁玉芬昂著下巴說著，“這也沒剩幾天了，你說這個家里是不是該收拾收拾了？”

        “偉雄不是要買新房子嗎？”莫母說道。

        “我看還是不用了，我們小風不是沖著偉雄的錢去的，我可不想別人覺得我們小風一嫁給有錢人就開始要這要那的。”梁玉芬以為莫母在為自己尋求繼續留下的理由。

        “反正都要結婚了，住哪里都一樣。”莫母不知道該說什么，應付道。

        “那可不一樣大姐，”梁玉芬停了一下，搜尋著完整的思路，“一個家里有了夫妻和孩子，才算完整，多了少了都不算正經的家，你，大概懂我的意思吧？”梁玉芬低頭瞅著莫母。

        莫母出了一口氣，“原來你繞了半天是想說這個？”莫母轉頭看向梁玉芬。

        梁玉芬也察覺出莫母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釋然道：“我就知道大姐是個明白人。”

        王大海也輕松地站了起來，在茶幾面前晃悠著，擺弄著對面柜子上的物件，好像自己已經成了這個家男主人的岳父，今天只是來串門的。

        “那你大可不必費心了，我本來就沒打算住下去，等給孩子們看完病，我就回四川了。”莫母緩緩說著，看著對面的王大海正要打開一個抽屜。

        “哎呀，你瞧我，就是臉皮薄，上來直接說明白就好了嘛，早知道大姐這么打算，就不啰嗦這么多了，呵呵，真是對不住了大姐。”梁玉芬也看向面前的王大海，“你干嘛呢？”

        王大海從抽屜里掏出一個相框，是莫母收起的莫丹的遺像，王大海手里捧著莫丹的遺像，也不忌諱，“這就是你女兒吧？呵呵，長得也就那么回事啊。”王大海的過分沒有讓莫母表現出明顯的憤怒，反倒讓梁玉芬有些難堪。

        “你快放下，這你也碰！”梁玉芬低聲吼著王大海。

        王大海不為所動，繼續端詳著，甚至用手指彈了一下鏡框，發出清脆的彈擊聲。

        “你干什么！”莫母再也坐不住，起身快步走到王大海面前，發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王大海。

        王大海沒有因為莫母的發怒退縮，反倒故意做出更為夸張的動作來激怒莫母，好像為自己和梁玉芬這么長時間的勞心勞力出一口氣，王大海舉起鏡框，仰頭看著，故意遠離莫母的觸及范圍。

        莫母拍打著王大海的胳膊，讓他把鏡框放下，王大海此刻如同和一個孩童調笑，故意不給，莫母幾次的努力都沒能奏效，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她好像失心瘋一樣，在王大海身上撕扯著，梁玉芬看著，趕緊上前去，開始還是拉著王大海讓他趕緊停下過分的行為，看到莫母逐漸加大的捶打力度，開始轉向莫母。

        “大姐，你別這樣。”梁玉芬拉著她的胳膊阻止，“大海，快放下。”

        正在王大海覺得戲弄得差不多了，慢慢放低相框時，莫母一把奪過相框，喘著粗氣，面目猙獰，一手抱著相框，另外一只手又開始抓撓王大海，喉嚨里還發出憤怒的不知道是哽咽還是嘶嚎的聲音。

        “哎哎，你干什么，相框都給你了，怎么還不依不饒？”梁玉芬看著面前近乎瘋狂的莫母，開始變得不客氣，用胳膊推搡著莫母。

        莫母看著王大海依然挑釁的眼神和閃躲的身體，怒火更盛，猛地一下抓在了王大海的手背上，頃刻，王大海的手背上三個鮮紅的血印子顯現出來。

        梁玉芬徹底被莫母的瘋狂惹惱，“我說你個瘋女人！”說著猛地推了一把莫母，害怕她再次抓傷王大海。

        梁玉芬推過莫母，就立馬轉頭想要查看王大海的傷勢，還沒來得及拿起王大海的手，只聽見身后玻璃粉碎的聲音，不是相框，因為這粉碎聲音巨大，碎片的數量從聲音里判斷不是一個相框能發出的，破碎聲音之后，只剩下莫母微弱的類似嘔吐的聲音。

        梁玉芬沒有回頭，她慢慢抬頭看向丈夫的臉，王大海臉上驚愕的表情已經凝固。

        “大海？”半天，梁玉芬才恐懼地喚著丈夫，聲音開始顫抖，“她，怎么沒聲音了？”

        王大海沒有回應，半張的嘴里喘著粗氣。

        梁玉芬使勁閉了閉眼睛，晃著頭，慢慢轉過頭去，隨后，一聲尖叫響徹安靜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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