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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不戰即可屈人之兵


夜幕漸漸暗了下來,人馬影影綽綽馬上就要難分彼此,看不出個分明
  李信策馬而立,手里拽著韁繩,腳底踩著馬鐙,皺眉凝思這支騎兵統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能夠完全看穿他李信調兵遣將,追擊埋伏的人,為何會昏了頭尋這么一條死路呢?他本能感覺這其中必有詐。
  “將軍,天越來越黑了,趁現在還能看的清楚,來兩輪直射?”
  一個背著箭筒,手中拿著木質硬弓,臉上有一道舊傷疤的千夫長湊過來建議道。
  凹字地形克制騎兵不假,但可不克制弓箭。
  雖然這次追擊萬名秦兵只有三千帶上了硬弓,三千人的箭筒中只有十支箭,還有數千箭矢在路上一輪拋射用掉了。
  但兩萬五千多支箭矢,也足夠射死這不到三千的齊國騎兵兩三輪了。
  李信嚴厲眼神看過去,在朦朧夜色中熠熠閃光。
  傷疤千夫長趕忙低下頭,不敢對視,有些心虛。
  “想搶功?”
  “卑職不敢!”
  憑空一聲噼啪響,李信一馬鞭抽在傷疤千夫長身上,正打在沒有甲胄防護的位置,當即便是一道血紅痕記。
  傷疤千夫長悶哼一聲,咬著牙,抱拳沉聲道:
  “謝將軍!”
  李信冷哼一聲。
  “收起你的歪心思!想要軍功,要走正道!詭計是用在敵軍,不是用在袍澤!”
  萬名秦兵一共有十個千夫長。
  三千秦兵帶有弓箭,歸三個千夫長管制,傷疤千夫長就是三個千夫長之一。
  弓箭直射殺掉這三千齊兵,以秦國軍功制來算,這三千軍功就會被記在三千弓箭秦騎身上,而三個千夫長的功績是除了李信最大的。
  李信指著德水邊上,現在還依稀可見面孔的齊軍說道:
  “你能保證你的箭矢射人不射馬,這軍功你就拿!”
  傷疤千夫長沉默不言。
  不言,就是做不到……
  德水邊,韓信下令,所有人不得騎在馬背上,將身軀藏在戰馬之后,將戰馬推出去在前面,隨時做好藏到馬腹下面的準備。
  這位齊國上將軍遠望越聚越多,卻始終沒有動作的秦軍,神情肅穆。
  這是他有生以來打過最艱難的一場仗,但他冷靜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一顆火熱的心。
  李信,很早就揚名天下了。
  伐楚慘敗錯失天下名將之位,但依然是秦國有名的將軍,在將軍遍地走的秦國能排在前五。
  以三千劣勢齊軍,迎戰李信掛帥的的萬余優勢秦軍,這要是能勝……
  “此戰過后,天下當知我韓信之名!”
  韓信握緊拳頭,低聲振奮。
  凹字地型限制住了騎兵,而以戰馬為依托則可以防住弓箭。
  直射就躲在馬背后,拋射就鉆到馬腹下面。
  弓箭不是指哪打哪的狙擊槍,以秦軍齊軍雙方步距,秦軍箭矢全射完,最多只能得到三千匹刺猬馬,難傷到一人。
  廢掉了騎兵,再廢掉弓箭,韓信將秦齊兩軍的差距至少縮小六成。
  “李信不會射。”
  涉及自身生死,張良不得不出面參與,打仗上的事他也“略懂”一點。
  “韓將軍對這些馬可還有其他考慮。”
  “自然是有的。”
  目空一切的韓信不敢怠慢這位比女子還美貌的張子房,認真答復。
  從韓非、嬴成蟜、呂不韋、田氏三兄弟,再到韓信,深入接觸過張良的人就沒有一個不重視的。
  有才不在年齡長短,這個年紀輕輕的張家家主不是尚在成長的水蛇,而是已經可以攪動天下風云的蛟龍。
  “田單火牛陣?”
  張良輕問。
  “正是如此,照貓畫虎,給秦軍來一個火馬陣!”
  韓信點點頭,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模樣。
  “要蒙上馬眼,以免馬畏懼不前,甚至掉頭沖鋒,亂了我們自己的陣型。”
  說著話,張良率先從衣衫上撕下了一大長布條。
  韓信聞言,對這位張子房更認同了。
  若說能說出田單火牛陣是因為讀書多,那能考慮到馬畏懼的問題就絕對不是光讀書能想到的。
  牛脾氣牛脾氣,牛倔勁上來不管不顧,前面豎著刀鋒也敢沖鋒頂上去。
  但馬不一樣,馬會受驚,一輪箭羽可能就會把馬射回去。
  韓信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蠢貨純粹是浪費生命。
  “馬能看到什么,是我們說了算。”
  他笑著道,然后搭手在頭頂,瞇著眼望向密密麻麻的黑甲秦軍。
  “就看李信舍不舍得這三千匹馬了。”
  李信不舍得,馬比人貴。
  能訓練成戰馬的馬,比騎兵貴。
  三千齊兵李信不在乎,殺了就殺了,但是三千匹戰馬,這可是實打實的戰略品,家大業大的秦軍也不能隨便丟三千戰馬。
  大秦帝國打匈奴,輸送了五萬匹戰馬,那幾乎是嬴成蟜戰馬資源的家底子了,剩余不足萬匹。
  李信狠抽傷疤千夫長一鞭子,除了搶功以外,更多的是怒手下竟然要射死三千匹戰馬,簡直是個大敗家子!

  二皇帝說了,最好活捉,但不活捉也行,給了李信寬松的處置權。
  但這個活捉指的是人,不是馬。
  能活捉三千齊兵不活捉,都殺了做軍功。只要形式走到位,那問題不大,李信沒有想法。
  但若是能繳獲三千匹馬,不繳獲,全射殺了,李信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馬要是能繳獲,必須繳獲!
  戰場上,騎兵是能決定勝負的最強兵種,這是當前兵家主流思想,李信也認同這個道理。
  “稟將軍,全軍皆至!”
  親兵大聲報告,這是李信先前下的命令,萬騎都到向他稟報。
  李信嗯了一聲,精氣神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他領軍二十萬在楚國大敗,而王翦領軍六十萬滅亡楚國,這件事讓他記住了一個“穩”字。
  他明明帶出來一萬軍隊,憑什么帶三千就要去沖敵軍軍陣?
  是,對面齊軍只有三千人。
  同等數目下,秦軍天下無敵誰也不懼,但著什么急呢?
  這支齊軍已經自己走上絕路,為什么不等優勢擴大到最大再發動攻勢呢?不能給敵軍一點翻盤機會!
  當初要是他領軍六十萬伐楚,昌平君突然造反斷了他后路又怎么樣?回頭一起吃掉!
  能運營到死的局,玩什么極限操作?
  “投降不殺,全軍齊呼。”
  這位青年將軍坐直身子,掃了一眼身邊這一萬名黑甲,底氣大漲,自覺沉穩了不少。
  他特意要等一萬人全到,也有以此軍陣壓迫敵軍不戰而降的意思。
  陛下親口吩咐了,能達成就要達成,三千軍功哪抵得上陛下青眼相待?
  劉邦的人情世故都落在諸將眼中,李信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受到了影響。
  李信不認為聽陛下命令算諂媚。
  “投降不殺!”
  “投降不殺!”
  “投降不殺!”
  萬名秦軍齊聲呼喊,像是在這夜幕下打了一個又一個驚雷,震得德水浪濤都矮下兩寸,打不起來大浪花。
  黑夜似乎都畏懼虎狼之軍的氣勢,來慢一些,挪著腳步,小心翼翼地湊近。
  但是齊軍沒有畏懼。
  背靠黃河,一身水藍色簡陋甲片甲胄,手中持有青銅武。
  身陷絕境,對面又是天下第一的秦軍,要迎戰的國家是齊國君不敢交鋒試探,干脆利落投降的秦國。
  招降之聲陣陣,齊兵卻少有人眼神動搖。
  他們的王為了掩護他們,以兩千人去主動沖擊秦軍赴死,他們又怎么能背叛他們的王呢?絕不可能!
  韓信掏掏耳朵,輕蔑一笑。
  [不過爾爾,真是白費力氣!]
  齊兵軍心不可用,他又怎么會在黃河岸邊擺陣?
  齊兵最令韓信歡喜的,就是軍心。
  田氏三兄弟在齊地的聲望無以復加,齊王田儋義薄云天的名聲傳遍千里,齊人莫不愛戴,皆愿效死力以報之!
  齊國在初期能擋下天下第一名將,武城侯王翦的兇猛攻勢,不是靠的家國大義,而是靠田氏三兄弟的個人魅力。
  這是張良定的路子。
  先宣傳人,聚勢,再以勢復國。
  從田單火牛陣,一鼓作氣復七十城后,齊國就比較吃個人崇拜,張良因地因人定策。
  至于王室號召力,早在田氏代齊后,為了避免原姜姓呂氏的齊王室復國,就被田氏自己打壓的不成樣子,這是政治正確。
  韓信轉過身。
  齊兵皆從戰馬身后竄出一個身位,面對著這位首至齊國就登頂武將最高的上將軍。
  韓信踱步,眼神在齊兵身上梭巡。
  大多數齊兵都以堅定眼神回應,眼底有死志,卻也有少數幾個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似乎是有別的心思。
  韓信沒有點出這幾人,這很正常。
  人越多就越不好控制思想,生死關頭,不可能每個人都不抱有必死之心,尤其是在秦軍招降可能活命的時候。
  但這不重要,大體是敢于赴死的就好,人是從眾的。
  當戰爭開始,生死之間的界限模糊不清,身邊所有人都奮勇向前嘶喊著殺敵的時候,那少數畏懼欲投的齊兵就會被同化為勇士,死戰不退。
  韓信抽出佩劍,斜指地面。
  “我韓信就站在這里!迎戰,我第一個上!撤退,我最后一個走!”
  齊兵沉默,卻仿佛有火苗從他們身上冒出來,勾連一片,越來越盛。
  “背靠黃河,我們已無退路,勝則生,敗則死。”
  入齊以后,拜上將軍,打的王翦節節敗退,齊國一統有望。
  帶領五千齊國精騎,深入魏國,潛至大梁,未遭發現。
  戰事少而戰績兇的韓信爽朗大笑。
  “吾乃齊國上將韓信!聽吾令,此戰必勝!活人帶著死人骨灰,我們一起回家!”
  回家。
  虛無的蔚藍火焰沖上夜空,似是要把天地都燒出一個窟窿。
  回家……
  在夜色中,在馬匹掩映下,數目難以數清的齊軍沉默著,手掌攥緊,眼中迸發出可從黃河直射到東海的光芒。

  回家!
  齊軍歸位,嚴陣以待,韓信臉有血色上涌,夜色都難以壓下去。
  壓著王翦打,是靠著伐秦天時,齊國地利,田氏人和,隨便來個懂兵法的都行,不算本事。
  今晚這一戰,才是真正證明他韓信的一戰!
  “可惜不是王賁在此,李信還是弱了些。”
  韓信喃喃自語。
  “若是秦軍不來攻,當如何?”
  張良聲音細如蚊吶。
  如果他是秦軍主將,肯定不會進攻,就這么干耗著。
  齊軍糧草不濟,又是背靠黃河無路可退,早晚會被困死。
  不戰即可屈人之兵。
  韓信本能握緊長劍,下一瞬,意識到說話的是張良就泄了力氣。
  這種動搖軍心質疑主將的話,換一個人他這一劍就斬落人頭顱,以正軍威!
  “子房看的兵書雖多,但卻不是我兵家門生。”
  張良蹙眉,他想不通自己哪里錯了。
  韓信淡笑道:
  “兵道,就是一個‘爭’字!萬名秦軍對三千齊軍要是還圍困,那他還打個屁仗?兵數不過三萬就算不得主力,決定不了戰局,這些都是局部爭斗。局部爭斗不看傷亡,只看誰先占住,取得戰機。”
  張良扭頭,用一種“你是不是拿我當蠢貨”的眼神看著韓信。
  “韓將軍,這場仗哪里來的局部戰斗?我們只有三千人,秦軍只有一萬人,這里是唯一的戰場。”
  “子房所言極是,若你在對面,我已敗了,但是。”
  韓信話鋒一轉,語速極快。
  “你能跳出戰局做出最準確判斷,是你從來不經沙場。李信不是,李信伐楚之戰指揮二十萬秦軍。眼下這場戰斗,就算他再重視,也只會當做局部戰爭來做判斷。
  “就像我,吃慣了山珍海味之后,再去吃以前救命的飯團,一時間也難以細細品嘗其味。”
  韓信舔舔嘴唇。
  “那片樹林他沒追進去,確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但除了擺脫一段路以外也不是全無所得。我們沒在林中停留,李信腦中定會閃過‘我是詐他,林中沒有埋伏’的想法。
  “是人就會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懊悔之心,李信貪功冒進,此心更重。這次我們身陷絕境,他經歷樹林之事會懷疑我們又在耍詐,故等兵馬。眼下兵馬皆到,那可是一萬人啊……”
  話未說完,大地震顫,秦軍列陣推進!
  繼長平之戰后,為歷代兵家門生必學的德水之戰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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