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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百萬貫


種建中當日告訴明遠,蔡京不是個“良人”,理由也很簡單:蔡京有妻室,留在福建老家侍奉父母。

        這個時空里的人對“斷袖之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家有妻室,在外面又有相好的“友人”實在算不得什么。

        但是種建中卻很天真地認為,既然出自真情,“良人”便應是唯一,又怎么容得下身邊還有其他人。

        明遠:良人你個大頭鬼啊!

        他連忙一五一十地將蔡京的事告訴種建中,蔡京是如何把明遠的“私事”告訴呂惠卿,試圖換取擢升;又是如何當著明遠的面公然宣稱“權力”對他的誘惑大過一切,將來獲取了權力再與明遠一起分享,云云。

        種建中聽完,氣得目眥欲裂,右手緊握成拳,沖著桌面就是重重一拳。

        明遠頓時覺得豐樂樓的桌椅質量實在是過硬,竟然沒有在種建中的鐵拳之下碎成一堆齏粉。

        “原來這些文人士大夫,動的全是些齷齪念頭。”

        “什么家國天下……嘴上說得動聽,心里全裝都是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

        “我種建中,著實恥于與這些人為伍。”

        種建中說話間,就伸手去扯領口的扣子,似乎對在為身上所穿的這件文官官袍感到羞恥,要將它脫下,狠狠地甩于地面。

        “停——”

        停止地圖炮!

        明遠反過來批評種建中:“師兄你可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在朝的文官之中,王安石王相公、知永興軍的司馬十二丈,還有咱們的師兄呂大忠,都是品行無虧,道德高尚之輩。”

        “你不能因為一個蔡京,就看輕了整個文官群體。”

        “再說了,你昔日認識的那些武將里頭,難道就沒有功名利祿之輩,慣會爭功諉過之人嗎?”

        明遠三言兩語勸醒了種建中,種建中終于慢慢“熄火”,坐下來。

        “以后再要讓我見了蔡元長,哼哼——”

        種建中再次揮了揮那令明遠心驚膽寒的鐵拳。明遠頓時有點擔心:將來若是他花完了所有的錢回歸本時空,留下這么個真性情的莽撞師兄一人在朝堂上……

        話說,到底是什么緣故,讓種建中這樣的人埋沒于歷史,永遠籍籍無名呢?

        經過蔡京呂惠卿一事,明遠立即開始著手整理他的產業。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可不想再讓自己成為一株招風的大樹,成為世人口中的談資。

        于是,明遠將刻印行業交給李成周,玻璃行業交給宮黎,朱家橋瓦子交給一位剛剛從勾欄里退下來的老藝人。這些行業所有的事務,都交由他們出面,明遠只管在后面做他的大東家。

        當然,這些人都只管著運營,明遠給他們專門配了專業賬房來打理財務。

        賬房的工資都直接從明遠這里支,因此明遠不擔心賬房不向著他。

        除了這幾樁產業之外,他還有《汴梁日報》。

        明遠原本想要將報業交給史尚——他覺得史尚消息靈通,人面又熟,很適合從事新聞業。

        然而史尚卻婉拒了,并且推薦了一名此前《汴梁日報》創刊時就在的管事主理報紙的運營。

        “我這人,性子浮躁,最是貪多嚼不爛,只想跟著郎君見見世面。”

        史尚笑嘻嘻地解釋。

        明遠想想也有道理,史尚當初甘愿投到他麾下做一名“大管家”,除了高薪的吸引力之外,也有明遠答應他,會帶著他增長見聞,開闊眼界的緣故。

        明遠便點頭答應了,并且告訴史尚,他想要找“投資機會”,也就是讓錢生錢的買賣,請史尚幫他留心。

        史尚見竟有這種任務交到他手中,難免激動得雙眼發亮,雙手一拍,大聲應了,趕緊上街去了。

        明遠也自己在汴京城中閑逛,一面逛一面盤算他已經花出去了多少錢,刻印與報業算在一起,大約是二十萬貫上下,一個朱家橋瓦子,已經投下去十五萬貫,宮黎那邊的玻璃作坊,現在還全是凈投入——預計在未來兩年中,他會在這個項目上花掉至少十萬貫。

        再加上入京之后各種雜七雜八的開銷,租院子,聘用人手,在各家瓦舍預訂閤子,書畫文玩古董……他已經確定可以花出五十萬貫,加上在京兆府花的十萬貫,他再花個四十萬貫就可以達到一百萬貫的“第二階段目標”。

        這樣一想固然有些成就感,但只要一想到一百萬貫后面還有一千萬貫,還有一億貫,明遠就……

        他需要繼續拓寬思路,放大格局——爭取盡快把錢都花出去。

        明遠一面想,一面在汴京街頭溜達,忽聽身后有人叫他。

        “明小郎君——”

        明遠一回頭,只見街對面站著一個黑瘦的漢子,一時竟想不起來是誰。

        那漢子見真的是明遠,一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這個招牌式的笑容勾起了明遠的回憶:“姚小乙!”

        姚小乙本是長安城中西市的瓦匠,懂得如何制土法水泥,因此幫明遠家裝過坡道和盲道,也幫明遠一起修了竹筧水龍。

        后來明遠聽說姚小乙被李參征調去了軍中,再后來就再也沒有見過。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見到了。

        姚小乙望著明遠,笑得高興:“明郎君,好久沒見了。當年多虧您引薦小人去李轉運使那里,小人如今,也算是吃公門飯的了。”

        明遠:……我有引薦過嗎?

        他明白姚小乙的意思,如果當年他們沒有合作一起修長安城外的竹筧水龍,水泥就不會被李參看中,姚小乙也就不會被李參從長安城的西市中提拔。

        現在看來,姚小乙大約已經有了吏員的身份,是一位光榮的大宋基層工作者了。

        明遠左右看了看,想找一個地方,與姚小乙坐下敘舊。畢竟他們這也算是“他鄉遇故知”。

        剛好左近有一家正店,門前搭著彩樓歡門,便要邀姚小乙去吃個便飯。

        那家正店門前的彩樓歡門上書寫著大大的兩個字:“長慶樓”。

        向華便去尋店里的酒博士。明遠與姚小乙一道在外候著,姚小乙帶著滿臉羨慕,仰頭看著高大的彩樓。明遠在一旁,心里卻想:巧了,這長慶樓,還從來沒來過。

        但他轉念又一想:汴京有七十二家正店,他來京城這才幾個月,有一兩家從未試過的再正常不過了。

        這時卻見向華臉帶驚訝地轉頭回來,告訴明遠:“這家正店……說是廚子還沒來,不方便待客……”

        明遠聞言也是震驚: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他自打來了汴京,就覺得這座城市里服務業發達,各行各業,無不用心,處處周到,處處殷勤。

        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哪家“正店”,快到飯點,竟然說廚子未到就不能接待客人的。

        明遠便對向華說:“告訴他們我們不是正經用飯,不過略坐一坐,用些雜嚼便走的。”

        雜嚼就是小吃。汴京百姓在談天說地的時候喜歡泡上一壺茶,再添上一兩樣雜嚼,就能聊上一兩個時辰。

        向華再去,沒過多久又轉回來,沖明遠聳聳肩,說:“那店家說,那店家說……”

        向華似乎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長慶樓從來不讓主顧之外的閑人進店,主廚會生氣。客官愿等便等著,若要叫外頭的東西,還請別家去。”

        “還請別家去?”

        明遠重復一遍,自己也覺難以置信。

        他再次抬頭,看了一眼長慶樓前面的彩樓歡門,這才發現彩樓上纏著的綢布已經略略褪色,遠沒有遇仙正店、孫羊正店、豐樂樓這樣的大酒樓那么光鮮。

        而書寫著“長慶樓”二字的“燈箱”招牌上,蒙在外的桑皮紙竟然破了一個洞。

        明遠嘆了一口氣,知道這長慶樓應當是不行了。

        姚小乙一直在旁聽著,頓時也笑:“原本想沾明小郎君的光,去那酒樓正店里見識見識,但這家店顯然是不成了。”

        他轉頭左右一看,見街角處正好有個茶攤。茶攤前用粗大的毛竹撐起一個棚子,遮蔽了陽光。

        姚小乙扯扯明遠的衣袖,笑道:“郎君,依我看,那里就不錯。”

        從茶攤中傳來一陣陣香味,顯然店家在尋常湯茶藥之外,還會再提供一些小炒和餅面之類。

        明遠也笑:“好,就聽小乙哥的。”

        兩人當即去茶攤上坐下,叫店家隨意炒些時令小菜,又要了一個蔥潑兔,點了一壺茶,聊起各自上京的經歷。

        明遠這才知道,去年姚小乙跟隨李參,在陜西軍中忙了整整一個夏天,趕在入秋之前,修筑了不少堡寨。

        入冬之后,無法再用水泥施工。再者軍中的工匠也已經掌握了水泥之法。李參便寫了一封信,將姚小乙薦到了京中的將作監。

        算起來,姚小乙到汴京的時間比明遠還早,只是這城市太大,兩人一直未能見面罷了。

        “小乙一介泥瓦匠,從未想到此生竟會有此際遇,到京城的府署里做事。監里的官人都相當照顧小乙……”

        明遠看看姚小乙說這話,似乎又要感謝自己,連忙搖手要自謙。誰知姚小乙突然站起身,伸手向明遠身后揮動:“李官人,李官人!”

        李官人?

        明遠轉過頭,見一位穿著綠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往這邊過來。

        這位還真是個正兒八經的“官人”。

        “小乙,難道你今日不當班?”

        李官人問起姚小乙話,臉色與語氣都十分嚴肅。

        “官人,周頭兒明日要送媳婦回城外娘家,和我換了,明天我當班。”

        姚小乙笑嘻嘻地答。

        明遠在對面看到,便猜這位李官人應該是個表面嚴肅,心地柔軟的領導。

        “李官人,這就是小人常與您提起的,京兆府明郎君。”

        李官人看著明遠的眼光便亮了亮,沖明遠一拱手。

        明遠萬萬沒想到,姚小乙會把自己經常掛在嘴邊,趕緊站起來,沖對面拱手行禮,道:“京兆府明遠,草字遠之,不知官人如何稱呼。”

        “管州李誡,字明仲,現任將作監監丞。”

        對方言簡意賅地回答了。

        這回輪到明遠發呆了。

        李誡?

        這個名字我聽過啊!

        李誡……將作監……

        他略略一想,就高興得雙眼發光。

        想起來了!

        這是一位相當有名的人物啊。

        “原來您就是李誡李監丞!”

        李誡有些發愣:對面這個小郎君見到我為什么會這么高興?

        然而明遠心中當真如同樂開了一朵花。

        這是李誡啊!北宋的土木工程專家,《營造法式》的編撰者。他編撰的《營造法式》,是中國建筑史上第一本論述建筑工程具體做法的著作。

        他僅憑這本著作,就名垂青史,堪比魯班。

        因此明遠第一反應就是想告訴李誡:我的刻印坊正焦急地等待您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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