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百萬貫【加更】
由于《汴梁日報》的廣泛宣傳, 舉行撲買的這天,豐樂樓外人山人海,都是想來看熱鬧的。
有那些心思機敏的商人, 知道開封府今次恐怕是在用撲買長慶樓的機會試水, 以后各種專營恐怕都會用這種公開撲買的法子。
所以但凡有幾個錢的, 都買了票,進了豐樂樓,要仔仔細細地旁觀整個“撲買”的全過程。
而沒錢的百姓也多半聚在豐樂樓外, 雖然初秋小雨下得淅淅瀝瀝,販賣食水的小商小販、租馬牽馬的馬行中人、打探消息的、純看個熱鬧的……依舊在豐樂樓前穿梭來去。
人們在豐樂樓前的雨棚下快樂地交換起八卦。
“這長慶樓, 去年看它生意還行,怎么說轉賣就要轉賣了呢?”
“是啊, 不是聽說城里有名的黃仙是常駐長慶樓的?”
“這位仁兄,這其中內情您就不知道了吧,是這么回事……”
聚在豐樂樓外的汴京市民們大談特談八卦的同時,豐樂樓里坐著的競買者,大多有些緊張, 流露出如坐針氈的表情。
長慶樓的位置很好, 又是老牌名店, 不少商戶都對它很感興趣。
再加上開封府不愿放開釀酒權,想要在自營酒水這件營生上分一杯羹的,就只有眼下這唯一的機會。
有道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雖然入場者都被告知了底價是十萬貫,而且要交一萬貫的保證金, 但這場撲買還是吸引了不少財力雄厚的商戶, 不僅是汴京城中的商人, 不少來自揚州、蘇杭等地的富戶, 不知該如何才能打入汴京商圈的,也慕名而來,參與競買。
六十枚用“干支”編號的競買牌全部用光。六十名競買者,此刻已全部坐于豐樂樓在二樓大廳中開辟出的專門場地里。
場地被一條過道分隔成為兩個區域,每個區域坐了三十人。
中間的過道有一名開封府的衙役來回巡視,維持秩序。
在他們周圍,專門設了雅座,供人觀看。還有一些花了小錢進來看個熱鬧的,此刻都擠在場地的最末端。
這“撲買”的詳細規則,在前一日的《汴梁日報》上已經全文刊登。今日進場參加撲買的商人,基本上都做到了全文背誦,記得一字不差。
但人人都顯得很緊張,紛紛繃緊了面皮——畢竟這是破天荒頭一回,誰也沒有參加這種“公開撲買”的經驗。
而座中臉色最為不善的,當然是坐在一旁的舊主人葉鵬生,和坐在六十名競買者中的葉俊生。
堂兄弟兩個,事先也都沒想到開封府竟然選了這么個撲買方式。他們面面相對,眼光你來我往,噼里啪啦,似乎已經在交鋒。
座中有認得葉鵬生與葉俊生的,知道他們不僅是同宗,而且是還未出五服的堂兄弟。
如今葉俊生來參加撲買,葉家家事便再也捂不住了。
圍觀者多半在交頭接耳,議論葉家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明遠:……現在不會再怪我挑撥離間了吧!
少時撲買正式開始。
這次開封府選了一名吏員,名叫卞榮的,主持這次的撲買。
這卞榮有兩點優勢:有一副可以類比低音炮的好嗓子,目力絕佳。
他一開口,整個豐樂樓的二樓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閑雜人等聽見,似乎也能憑空想象開封府堂上的威武肅穆,紛紛噤聲。撲買場地迅速安靜,人人屏息凝神,聽卞榮解說規則。
雖然《汴梁日報》上已經詳細刊載了這次“新式撲買”的規則,但卞榮還是從頭至尾重新講述了一遍,并回答了在場競買者提出的問題。
明遠在一旁,用銀質小簽戳了一枚淋上少許蜂蜜的林檎果干送入口中,一邊慢慢地嚼,一面細聽卞榮所說的。
顯然開封府是用了心的。
蘇軾帶人詳細推敲了“撲買”的整個過程。而卞榮也對各項程序熟極而流,因此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非常詳細。
明遠當初只是三言兩語,出了一個很簡單的主意。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就能立即將之擴充引申,形成一套完備的規則。
可見只要肯用心,古人憑借才智,并不會輸給后來人。
“此次葉氏轉讓長慶樓,連同自營酒水轉賣權,撲買底價為——十萬貫。”
“十萬零五千貫!”
已經有性急的客商喊出了價格,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聲。
“請各位競買者,在本人喊出價格之后舉牌,切勿打亂次序。違規三次后,將被逐出撲買場地,失去撲買資格。”
卞榮肅容說道。
他身旁好幾名開封府的衙役同時向前邁上一步,表示他們會維持整場“撲買”的秩序。
豐樂樓的會場立即鴉雀無聲。
早先胡亂喊價的客商緊緊捂住了嘴,生怕再犯錯被逐出場外。
卞榮見秩序恢復,便端正解釋:“既然已有客商愿出十萬零五千貫,那么本場撲買第一次叫價便是這個數目——”
“十萬零五千貫。”
底下寫有干支字樣的木牌嘩嘩地舉起一片。
葉鵬生坐在一旁,輕輕舒出一口氣,想必是覺得撲買的價位要好于他的預期。
“十一萬貫。”
木牌舉起的還是頗多。
如此繼續加價,待價格喊道十五萬貫的時候,空中舉起的木牌開始明顯減少了。
十五萬貫是不少人對長慶樓的心理價位。如果價格繼續往上抬,投入過大,外地來的客商便不敢輕易試水,汴京本地的商家也會覺得不值。
“十五萬五千貫。”
卞榮繼續往上報價。
舉起手中木牌的人寥寥無幾。
其中最為顯眼的,自然是穿著光鮮,滿臉輕松笑意,鬢邊插著一朵新鮮秋海棠的史尚了。
史尚手中舉著寫有“甲辰”字樣的競買牌,目光只管往坐在一旁雅座中的明遠那里看去。
但凡明遠還搖著他的折扇,將寫有“大食數字”的一面對著史尚,史尚就只管舉牌。
所以他全無壓力,舉牌如吃飯喝水。
坐在離他不遠處,手中握著寫有“己卯”字樣的木牌的葉俊生,頭上已經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
超過十五萬貫,葉俊生也覺得很吃力了。
“十六萬貫。”
卞榮喊出一個新的價格。
這時場內還在競價的,基本上只有葉俊生和史尚這兩家了。
其他競買者已經從參與者變成了旁觀者,坐在場中圍觀這一場好戲。
卞榮知道時候差不多了,對葉俊生和史尚道:“只剩‘甲辰’和‘己卯’兩位競價,兩位直接將愿出的價格告訴本人即可。”
主持者不再按照“五千貫”的差額往上堆價碼,葉俊生伸手一摸額頭上的汗珠,覺得稍許輕松了些。
“十六萬二千貫。”
葉俊生喊出一個價格。
底下傳來嗡嗡的議論聲,人們也漸漸都看出葉俊生是強弩之末。
一旁的原主葉鵬生笑容稍斂:這個價位已經不錯了,但人總是貪心的。作為賣方,葉鵬生總是希望雙方較勁得更激烈些,打得更兇一些。
只見史尚懶洋洋地一舉手中的木牌:“十七萬貫!”
“哇!”
整個豐樂樓二層,齊齊地發出一聲驚嘆。
為了史尚所代表的財力。
舉座只有明遠一人舉著手中的折扇,圖案朝外,遮著面孔,向史尚使了個眼色。
葉俊生的滿臉土色明遠都看在眼里,知道這家伙下一步可能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他和史尚預先演練過葉俊生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現下就等著對方出招。
果然,只見葉俊生突然站起身,向坐在另一邊的史尚大聲喊:“這位兄臺……求您高抬貴手,這是我們老葉家的產業!”
坐在一旁的葉鵬生這時見到葉俊生突然出面,還公然叫破了身份,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大約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聚在豐樂樓里的看客們則一起動了八卦的心,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
“老葉家的產業?”
眾人的眼神都流露出玩味:葉家人買葉家人的產業,竟然還要通過開封府撲買?
史尚“嗤”的輕笑一聲,回應道:“如果是你們葉家的產業,為何還要鬧到開封府來撲買?”
看客們紛紛點頭:就是這個問題!
史尚得理不饒人:“是你們葉家各房之間爭起財產來,上面坐著的現主人不肯相讓,還是因為兄臺你……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他話音剛落,豐樂樓上頓時一片嘈雜,人們開始興奮地議論。
“是呀,就算是隔房的兄弟,想要接下長慶樓的生意,也不需要過開封府的吧?”
“這長慶樓到底是誰家的產業?”
“對了,聽說長慶樓是經營不善,東主才不得不轉賣。現在想起來這事透著出奇,好端端的,怎么就經營不善了呢?”
“是不是兄弟鬩墻,才鬧到了開封府?”
“管他們兄弟什么事喲!官府辦的撲買,哪有這樣,突然跳出來跟你求情的?”
明遠坐在雅座最上首,輕輕揮著扇子,心想:史尚這張嘴也真是不饒人,一句問話,就把葉家兩房的堂兄弟全繞進去了。
只不過,如果葉俊生真的演起苦情戲,他在道義上還真的有點站不住腳。
誰知這時候開封府派遣來的主持者卞榮開了腔。
“轉讓者葉鵬生,出自葉家長房;這位競買者……若是我記得不錯,應當是出身葉家三房吧?”
卞榮是在開封府待了將近二十年的老吏,往事記得一清二楚。
“當年葉家長房與三房之間有一場爭產官司,爭的就是這長慶樓。此案早已結案,是葉家長房贏了。”
卞榮三言兩語,就解釋了葉俊生為什么會來參加這場撲買。
“嗐,原來是這么回事。”
但葉俊生身上的疑點似乎更明顯了。
而葉鵬生也沒好到哪里去。
“你們說,這葉家三房,會不會因為氣不過,就給長慶樓搗亂,所以長慶樓的生意才會一落千丈?”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葉家長房不肖子孫,無心祖上經營傳下的產業,想要轉手賺上一大筆錢鈔吧!”
“是喲,聽聽,現在這價錢已經喊到了十七萬貫了。這原東主怕是要賺個盆滿缽滿啊!”
“那也未必,來來來,我告訴你,這撲買其實是這么回事……”
議論聲中,史尚突然起身,朝周圍一起參加撲買的競價者團團作揖行禮,沉著臉,異常嚴肅地開口:“各位,好較諸位得知,我家東主……”
座中不乏代表雇主出席的大管事,眾人對史尚的解釋表示理解:畢竟這史尚看起來也不像是一下就能掏出十七萬貫錢的人。
“……我家東主前次造訪過長慶樓之后,便得了一夢。”
明遠:沒有這回事!
這就純粹是史尚“即興發揮”了。
“他夢見長慶樓的葉家老主人前來,恭敬行禮,告知我家東主,說是怕子孫后代守不住長慶樓,因此向我家東主求援,盼著能保全此樓,將酒樓的生意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明遠用手輕敲著太陽穴:雖然確實是史尚的“即興發揮”,但發揮得還不錯。
世人還頗能接受這個。史尚話音剛落,周圍便響起竊竊私語聲,看向史尚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些敬意。
能夠因為一個“托夢”,就甘愿付出十幾萬貫的,肯定得是個好人吧?
而且,得是個有錢的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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