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百萬貫
待到了地方, 明遠……
“師兄,這就是你說的……絕好的賞月去處?”
——就這?
他們兩人正立在開寶寺門前,只見山門洞開, 露出寺后黑黢黢的一座雄偉寶塔。
開寶寺是坐落于汴京內城北面的一座皇家禪寺。昔日這里曾經坐落著開封城畔最為有名的景觀之一,“靈感木塔”。
當年主持建造木塔的人,正是連將作監李誡都景仰的名匠喻皓。據說靈感木塔建成時塔身向西北方傾斜——據說這是喻皓故意為之,因為木塔太高,容易受西北風的影響,所以喻浩將木塔修得向西北方向傾斜,讓塔身得以穩定。
果然,在后來的五十年里,在經年累月的西北風吹拂之下, 靈感木塔的塔身漸漸歸正。
然而連喻皓也沒有料到的, 是靈感木塔在慶歷四年被雷火擊中,徹底焚毀。
在皇祐元年, 仁宗皇帝下旨,仿造靈感木塔的式樣, 重修開寶寺寶塔, 只不過材質被改為鐵色琉璃瓦。因為顏色太接近鐵鑄的物品, 所以被汴京百姓親切地稱為“鐵塔”。
開寶寺鐵塔是一項大工程, 從皇祐元年開始到現在熙寧三年, 已有二十個年頭,這開寶寺琉璃塔,其實還未建完。
此時此刻, 明遠與種建中兩人, 來到開寶寺鐵塔腳下。
“師兄, 你確認, 這里能登塔賞月。”
種建中撓撓頭“是啊……蘇子瞻公是這么說的。”
明遠聽見蘇軾的名字就覺得腦后有汗。
“他是不是還說了,讓你上門邀我賞月,見到我就說‘啊,原來遠之亦未寢啊1!’是不是這樣?”
明遠將蘇軾的語氣和神態模仿了個十足十。
種建中點點頭,明遠便哭笑不得。
原來是蘇軾在他們兩人之間奔走做和事佬,出的卻是這樣的“餿”主意。
到了塔下,種建中見有僧人在此值夜,便報了蘇軾的名字。
那僧人竟真的點了點頭,遞給兩人一盞燈籠,指點兩人上塔,并且提醒他們小心火燭。
當下種建中走在前面,沿著塔身內層與層之間搭起的木梯拾級而上。明遠站在下方,舉著燈籠,讓柔和的光芒籠罩著塔內這一方小小的空間。每當種建中身手矯健地攀上一層,他就將燈籠遞給種建中。自己緊跟其后,在種建中手中燈籠的照明指引下,手腳并用地爬上一層。
原來,這座琉璃磚搭建的高塔,整個建筑結構已完成,僅剩最上一層塔頂的飛檐斗拱和塔身每一層外圍的勾頭、滴水等物還未完成。
塔身內部的佛龕還都空著,原本應當供奉在此的佛像此刻還在開寶寺的其它地方。
但塔身確實可以登臨,并且確如蘇軾所言,是一個“賞月的好地方”。
明遠每登上一層,就會覺得空中的氣流更加迅速猛烈。
而他登得高,便望得遠。遠處汴京內城的萬家燈火宛若一片星海,燦爛而喧嘩,密密麻麻地向四面八方延伸。
隨著他們越登越高,漸至塔頂,不止是汴京城,連城市附近幾個人煙密集的村落都能望見,在月色下它們宛若一小簇一小簇的明亮螢火。
終于,種建中攀到了最高一層,將燈籠隨意放在腳邊,伸手去接明遠。
塔的最高處四面漏風,無遮無攔,那燈籠里的燭火便“撲”的一聲熄滅了。
在這一刻明遠的手剛好被種建中握住,他將明遠輕輕一提,拉至最高層。
兩人都被眼前的盛景所震撼。
汴京城雖然不像長安城那樣,整齊規劃宛如棋盤,但此刻依舊能看出它的大體格局。
開寶寺南面略微燈火稀疏的,是皇城。皇城之外,街道宛若燈光匯聚而成的河流,自皇城周圍涌出,最終匯聚成為一條通衢大道,直向城南——那條大道想必是皇城前的御街。
街巷之間,汴河與蔡河,宛若兩道烏色的玉帶,東西向貫于城南。這兩條“玉帶”上可以看見一枚又一枚金色的帶扣,那些想必都是人頭攢動的往來橋梁……
塔頂風聲呼呼,比地面上要響了好幾分。
但只要傾耳靜聽,便能聽見絲竹聲悠揚,隨著風傳來,就像是從云外傳來的仙樂。
此時此刻,無論是皇城之中,還是貴族士大夫家中的亭臺水榭,亦或是擠滿了汴京市民的各家酒樓……想必四處都是歡度中秋的盛景。
眼前的場景對于明遠來說竟有些不真實。
仿佛他在現代時候所親眼見證過的那些繁華,一時間全部回來了。
明遠站在種建中身邊,一點點辨認那些他熟悉的地方,偶爾回頭,卻見到種建中正望著相反的方向。
皎潔的月色下,向北方無限延伸的廣闊平原似乎盡收眼中。極目遠眺,一道幽暗的黑影橫亙遠方。
“那是黃河?”
明遠來到種建中身邊,與他一道望著遠處。
“是——”
“朝中上下,都將黃河視為汴京門戶。即便遼人攻來,只要黃河天險不失,汴京城便可高枕無憂。在我看來,卻未必足夠。如果遼人兵分幾路,在河上設幾個渡口,分別渡河……”
明遠一時也出神,心想種建中不愧是“將種”,年紀輕輕戰略眼光已在。只不過他還算不到,此刻在雄踞北疆的遼人背后,還有一個正在興起的族群女真。
“哎呀!”
種建中恍然大悟,摸著后腦說“遠之,愚兄今日是來陪你賞月的,怎么竟聊到這些上頭。”
“是愚兄的不是。”
種建中輕輕地挽著明遠,帶著他轉過半個圈子,望向塔身南面的繁華盛景。
“親愛的宿主,眼前這副景象……”
1127的聲音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響起。
“哎呀,1127來的不是時候,沒想到您竟然正與‘摯友’在這里并肩賞月……金牌系統絕對不會干出攪擾宿主雅興的事!”
隨即1127的聲音消失,塔身上重歸寧靜。明遠與種建中耳邊,都只剩風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遠之,”
也不知過了多久,種建中的聲音不知怎么突然變得局促。
“今日……那個,愚兄……愚兄是來向你道歉的……”
“前日里愚兄不知你那‘撲買’是什么,也不知你竟擔了這么大的干系。”
明遠靜靜地聽著,嘴角不知怎么就微微翹起。
“那天愚兄心里確實是裝了心事,一直想要與你討論一番。卻只聽蘇公在一旁說你的事情,插不了口……”
明遠憑空想象一下,確實,蘇軾說話,那妙語連珠的,常人確實不太容易插嘴。
“但是愚兄當日是錯了,不該就認為愚兄的事是事,小遠的事就不是事……”
“你應當想不到今日我在長慶樓下聞到火油味道的時候,心里頭有多擔驚受怕……”
明遠的嘴角翹得越發地高。
種建中叫他“小遠”他竟也不怎么介意了,反而覺得這個稱呼里透著親昵,讓他心里暖洋洋地,覺得很舒服。
“上次那般冷淡地負氣而別,是我種建中的錯。小遠,愚兄向你道歉!”
種建中面對明遠,用力地拱了拱雙手“種某人這回是認真請教了蘇公,鄭重來負荊請罪的。小遠……原諒愚兄吧。”
這樣豪邁桀驁的人,肯低下頭誠懇向他道歉。
明遠心中哪里還肯有半點責怪?
“師兄不必客氣——對了,聽賀方回說起,近日師兄在軍器監一直忙碌,剛才師兄又提到有些煩心事,怎么樣?事情解決了嗎?”
種建中搖搖頭“沒有……”
他的性子脾氣當真如宣德門外的御街那般筆直筆直,當下也不管兩人身在高塔,明月在天,一開口,就一五一十地將他在軍器監里遇到的問題告訴明遠。
原來,早些時候種建中剛開始帶領軍器監里的工匠開展“研發”的時候,在曾孝寬的支持下,大幅簡化了軍中鎧甲的式樣,將原本至少在四十八片以上的鎧甲,簡化成為四至五片,基本上就是個鐵制的“兩襠”,加個頭盔,再加個護腰和護胯——只護住要害部分。
種建中走訪了不少上過戰場的老兵和將校,眾人都認為這種簡化鎧甲有助于減少軍中低等級士兵的傷亡,也有助于軍中保持士氣。
這個“項目”報上去,朝堂上的相公們卻拿不準這種簡化式樣的鎧甲是否真的有用。
大臣們甚至有些有相左的意見,覺得這種做法打破了將與兵之間的界線,未必有益于將領們的權威。
爭執不下之際,官家便命去信給陜西路幾路轉運使,征詢意見。
前兩日好不容易,有了反饋,西軍將領一致同意,認為這種簡化的鎧甲能夠大幅增加西軍的戰斗力,減少傷亡。兜兜轉轉一大圈,這才有新的命令給到軍器監。
終于得到上峰的許可之后,種建中和軍器監的工匠們都覺得能松一口氣了。
誰知又遇到了最棘手的問題——
缺少煉鐵的燃料。
明遠聞言一挑眉這題我會!用石炭啊!
只聽種建中繼續說道“就算是汴京城附近的柴薪鋪子將所有木炭都送進軍器監,都不夠這次鑄甲的煉鐵之用。于是軍器監的工匠嘗試用石炭煉鐵……”
明遠啊?敢情答案你們已經知道了啊!
“可是一旦用石炭煉鐵,煉出的生鐵就如廢掉了一般,脆而不剛,一擊便潰,全無用處。”
明遠……
他低頭沉思好像,聽說過這種情況,主要是煤炭中含有硫等其它元素,因而影響煉鐵的效果,煉不出生鐵,只能煉出一堆廢鐵。
解決方法是什么來著?
“最近這幾天,愚兄便是帶著工匠,將國中各地所出產的石炭挨個兒試了一遍。”
種建中說著,不可避免地面露疲態“唯有大名府一帶出產的石炭略好,但也要廢掉六七成的鐵礦石。足見石炭不能用來煉鐵。”
“總不能讓全國上下都不用木炭,把木炭省下來,專為軍器監煉鐵用吧?”
“再者,就算真的能調集全國的木炭入京煉鐵,這耗費的錢糧又是不計其數。曾令綽公說過了,是萬萬不可能的……遠之,怎么,你想起什么來了?”
此刻的明遠,正撫著額頭勉力回想,想他在本時空了解的那一鱗半爪的冶金工業常識。
“我是在想……木炭是怎么來?是將尋常木柴燜燒而成的,卻比尋常木柴好用,雜質少,煙氣也少,點火帶來的熱度也更高。”
明遠搜腸刮肚地解釋關于焦炭的概念“我在想,是否可以將石炭也像木柴那般,先經過干餾處理,將其制成……焦石炭,是否就能像木炭那樣,用于冶鐵了呢?”
“啊!”
種建中宛如恍然大悟一般,伸手拍著額頭,一轉身,就要往塔下走。
他看起來像是打算直接返回軍器監,立即召集工匠,馬上開始討論如何實驗制“焦石炭”。
可現在正是中秋之夜,萬戶團圓之時。
明遠一時急了眼“師兄,這只是小弟一時之言,還未經過深思熟慮。”
“可是你說的有道理啊!”種建中提起那枚已經熄了的燈籠,同時向明遠伸出手,要接他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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