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千萬貫
如今明遠開始認真向日常光顧他“海事茶館”的海商們推銷“保險”。
原本戴朋興第一次聽明遠說起保險的時候, 根本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然會有“這種好事”。
但是明遠給了極為詳細的解釋——只要參保的商船足夠多,每家都能繳納一定的保費,這便相當于將所有海商們的力量聯合起來, 相互為彼此保障風險。而明遠在其中,只是作為組織者和管理者的作用。
當然, 明遠也為這樁生意了一份龐大的資本金作為緩沖。
戴朋興聽的次數多了, 自己也就漸漸信了——因為實在沒辦法從明遠的邏輯里挑出什么毛病。
然而他自己出面,向認得的海商們推銷保險的時候,卻往往一開口就被人噴一臉吐沫——
“老戴你這是咒我吧!”
“你自己丟了船, 遭了難, 現在就要咒我和你一樣嗎?”
戴朋興無言以對。
他將這些真實的“反饋意見”回報給明遠, 明遠也十分無語。
的確,中國人一向寄望于“好彩頭”而諱言災難之事。
住在海邊的漁民, 連吃魚的時候都忌諱將魚身“翻過來”吃另外一面,又怎么肯當面與戴朋興大談特談發生“海難”之后會怎樣?
明遠想了想,只能鼓勵戴朋興“老戴, 考驗你能力的時候終于到了。”
“想想吧, 你每談成一筆‘保險’合約, 就能得到一成的傭金。談下來的越多, 你就越有望還清你的欠款。”
一成就是百分之十。
如今一艘海船上所載的貨物, 少則萬貫, 多則十萬貫以上,按照明遠的說法, 這“保險”合約的保費,至少是千貫起步。
戴朋興能拿一成的傭金, 確實比一般市面上的牙儈的待遇要好很多。
于是, 雖然這任務艱難, 戴朋興還是不厭其煩,哪怕是磨破嘴皮子,哪怕是被人當頭就噴上一頭一臉的吐沫星子,他也很堅決,不懈努力著向他人推銷明遠新推出的“保險”產品。
終于,有一位與戴朋興頗為相熟的朋友,覺得戴朋興一家可憐,松了口問“如果我給你一千貫,你可以保我一船平安嗎?”
這位海商朋友姓屈,叫屈察,是專門跑杭州到泉州,再到廣州一路的,每年五月從泉州港出發,八月從杭州港返回。十月抵達泉州,十二月抵達廣州,之后再返回泉州修整兩個月,繼續一年新的海運旅程。
現在正是他裝了滿滿一船貨物,準備南下的時候。
這批貨物不算是昂貴的奢侈品,因此總估價在四萬貫左右。明遠方面“核算”出這一船貨物的保費是兩千貫,但是他的“保險”生意剛剛起步,所以保費直接打五折,只要一千貫。
這船貨如今已經在市舶司備案,不日就要出發。
戴朋興正色道“屈兄,我這東家絕非是什么神仙佛祖,他只是一平平無奇的商人。你繳給他的這筆金額,若是你平安無事,他就賺了。但若是你的船損失了貨物,他就要照價賠償。”
屈察聽著想了想,道“怎么聽起來有點像是在‘關撲’?”
戴朋興從未往這上頭想過,現在聽見,頓時啞口無言確實……
明遠就像是關撲時買定離手,在賭屈察的船,能夠平平安安地到港,不受任何損失,這樣他就能把那“保費”給全額賺回來。
如果運氣跑到了明遠的另一面,也就是屈察的船出了問題,明遠的財政就要“大出血”,按照契約,他需要向屈察全額賠付損失。
“當然了,我也希望你那位東主的運氣比較好。”
屈察笑著回應——畢竟任誰也不會希望自己的貨船在海上遇到風浪而有所損失。
但是,每個跑船的海商,雖然他們嘴上不說,心里卻都有數。
他們的對手,是那喜怒無常、變幻莫測的大海,而站在他們這邊的卻只有“運氣”。
雖然嘴上諱言,但是海商們哪一個少得了每天燒香拜佛?還不是盼望關鍵時刻“運氣”能夠站在他們這一邊。
“老戴,你跟我交個底,你說的這份‘保險’,究竟有沒有用?”
屈察向老朋友直接了當地詢問。
戴朋興則抱著雙臂,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身上背負著巨額債務,日日在這間小小的茶館里坐困愁城。我時時回想我的船出事之前的光景,現在想起來……”
屈察看見了戴朋興眼里一閃而過的晶瑩淚花,便追問了一句“怎樣?”
“若是真的能有一份‘保障’,能夠保我不致受如此大的損失,云娘和阿寶不致于經受那許多驚嚇和苦楚……”
只有經歷過這一切的人,才能真切體會到這世上根本沒有后悔藥賣。
“……如果世上真有‘早知道’……”
“……如果那時候明小郎君已經到了杭州……”
“我無論如何都會為自己,為家人,買上這一份‘保險’。”
戴朋興如此聲情并茂的一番內心直白,終于打動了屈察。
最終雙方在杭州府的見證下,簽訂了協議屈察以一千貫的價格,為他那價值四萬貫的貨物買了一份“保障”。
這份“保障”涵蓋了屈察的船從杭州到泉州,再到廣州的全部水程。貨物價值以屈察向杭州市舶司上報的貨物清單為準。
若是屈察的海船在此程中出現問題,需要在泉州或者廣州的市舶司獲取“海損報告”,交由明遠這邊確認,就能收到賠付了。
除了這些文件手續之外,戴朋興還親自上屈察的船看了一次。
“屈兄莫要見怪,這是敝東家特地囑咐的,需要我親眼看一看船的情形。萬一船上有什么隱患……這是為了對敝東家負責,也是為了對您負責!
屈察怎會見外畢竟戴朋興是個在海上跑船多年的好手,若不是運氣不好,接連兩次遇上了大風暴,他也不會虧成這般模樣。
于是,屈察真的讓戴朋興在他的船上認認真真檢查了一遍。而戴朋興也向這位老朋友指出了兩個問題壓艙石的位置不對,前艙的貨物裝得略多。
戴朋興建議屈察在開航之前調整一下,屈察卻都覺得是小問題,有些不以為然。
除了屈察之外,很快就又有兩三家找到了戴朋興。
對這兩三家,戴朋興一開始并沒有怎么上心——因為他消息太過靈通,知道這幾家都是往來杭州與密州港的小船商。每條船的載貨量都不大,總貨物價值也就在一萬貫上下。
按照他的經驗,這樣的小海商多半不愿意花那錢去購買什么“保障”。
可是他們卻都神神秘秘地找到戴朋興,問“明小郎君家新近推出的‘保險’……能買嗎?”
戴朋興……?
這怎么回事?
以前他一跟人提起這個,就會被人噴一臉的吐沫星子。
現在怎么……有人專程找上門來了?
但即便是對方找上門來,也是戴朋興賺傭金。
于是戴朋興一面熱情洋溢地將保險的詳情介紹那幾位知道,一面旁敲側擊,打聽他們究竟是為了什么要來湊這份熱鬧。
“嗐,你竟不知道嗎?”
其中一名海商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反問戴朋興。
“你那位東家……明小郎君是有些‘神通’的!”
說到這里,來自密州的高大漢子放低了聲音,連連看看左右。
“是呀是呀,汴京那里都說他是‘財神弟子’!
另外一名海商也連聲附和“‘財神弟子’開口,說要給我們的船多加一重‘保障’……這樣的好事,上哪兒去找?”
戴朋興聽得目瞪口呆,他也實在是沒想到過,自家這位東家竟然被以訛傳訛,傳成了是“財神弟子”。
不過戴朋興想想也是明小郎君年紀輕輕的,就出手如此闊綽,而滿腦子是一個又一個行商的點子。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財神弟子”該是什么樣子的了。
于是,戴朋興又順利推銷出去總額約兩千貫的“保險”。他賺取的傭金一下子就有了好幾百貫。
除了戴朋興經手的這些,明遠也大方地出手了一次,他自己掏錢,為史尚和鄧宏才即將要乘坐的那艘海船買了足額的“保險”。
明遠親自將史尚和鄧宏才送上船,并且正告那條船的船主和水手“不管發生什么,都請千萬保住我這兩位朋友的安全。”
“哪怕所有的貨都丟了,都沒關系——買了這份保險,丟進海里的貨自有人來賠!
“只有人是最要緊的。請你們,一定一定……要平安啊!
“保險”最早的作用,其實是令在海上航信的船員與水手們將人的生命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畢竟損失的貨物可以用保險賠償來彌補,船員們只需要自救即可。
明遠說這話的時候,史尚就站在他對面的甲板上,伸出手扶著桅桿。他鬢邊簪著一朵秋葵,唇畔掛著看似玩世不恭的微笑,手臂卻恨不得緊緊地抱住桅桿。
但聽了明遠的話,史尚的眼睛里終于出現了一點異色,甚至于騰起一層淺淡迷蒙的水霧。
他松開身邊的桅桿,邁步上前,似乎想要再握一握明遠的手。
恰于此時,明遠剛好揚起手,向他們一行人揮手道別,然后帶著戴朋興離開了這條福船。
“處厚兄,”
種建中端坐在體態驍悍的駿馬踏雪背上,腰間別著一柄刀身帶有細密水波紋的鋼刀。他手搭涼棚,正在眺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地形。
“那沈存中的‘飛鳥法’確實管用,原本我等以為從渭源堡到狄道城的距離,用‘飛鳥法’調整,現在看來要少上幾十里。”
他口中的“處厚”姓王名厚,與種建中年紀相仿,是王韶的次子,王家的二衙內。但王韶家教甚嚴,王厚在西軍中就如普通將校一般無異,該上陣時上陣,并無特別優待。
今天種建中與王厚并轡離開渭源堡,乃是專為勘察地形。因此兩人都沒有帶多少隨行的士卒。
渭源一帶到秦州的地理沙盤已在制作之中,如今種建中與折可適一起出來巡視,是為了向西到洮水一帶的地形。
渭源堡到種建中口中所說的“狄道城”,隔著一道分水嶺鳥鼠山。鳥鼠山中有一道山谷,名叫大來谷,在唐時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唐軍曾在這里大敗吐蕃大軍。
王厚正要開口,忽見身邊種建中臉色一沉,低聲道“處厚兄——”
王厚一凜,只見他們面前遠處,通往鳥鼠山的山道盡頭,緩緩出現了一隊披甲騎馬,手中持槊的騎兵,烏壓壓地在山道上列隊,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
“是鐵鷂子!”
種建中微瞇雙眼,知道見到了老朋友。
鐵鷂子是西夏黨項人的一支重騎兵精銳,騎良馬,著重甲,所向披靡。且眼下人數遠遠多過宋人這邊。
王厚縱是見過了千軍萬馬的大場面,此刻以寡敵眾,對手又是精銳的鐵鷂子,他緊握住佩刀刀柄的手心里還是滲出些汗水。
“處厚不必擔心!狈N建中轉頭,向身后的向華點了點頭。
沒心沒肺的向華臉上絲毫不見懼色,伸手便從背上解下一個袋子。
(https://www.dzxsw.cc/book/15611431/2972575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